陈妈妈还笑:“这皮子可不是节礼,这是咱们哥儿预备的,差我给姑娘送来。”
阿宝隔着纱帘听着。
陈妈妈人精一般,看见帘子晃动就知道后头有人,再一帘子下面露的一点鞋尖,笑盈盈道:“咱们哥儿特意挑了这几块颜色不同的。”
陶英红合不拢嘴,姑爷这么上心,哪家当长辈的心里头不熨贴。
阿宝低下头翘起嘴角,原来他都瞧见了,阿爹又要上朝又要去衙门,买了好皮子也要先给他做衣裳。
戥子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早就说了,裴六郎是块上好的肥肉,看看!出手多么大方!
不能老这么偷看,阿宝转身回去,戥子跟在她身后,念叨了两句皮子,用手肘捅捅她:“你呀,你就把这皮子摆到枕边,就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等前头把皮子送来,阿宝拿在手里摸了又摸,他送了这么好的皮子,那她也得还礼,不如亲手给他做双皮靴。
就算备嫁,薛先生也每日都布置功课,阿宝抄完了诗,在刀下画鞋样子。
画上两笔,她就打起盹来,人往引枕上一靠,眯眼睡着了。
这回梦见的是阿兄,阿兄垂头丧气的回来,对着红姨摇头:“卫家连门都没让我进,他家里替他请了病假。”
“娘,要不然,我娶阿宝罢。”
阿宝冲口而出:“不成!”
这话一出口,阿宝醒了过来,戥子在替螺儿劈丝,问她:“你又梦见什么了?什么不成啊?”
阿宝吓得出一身汗,她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啊!
第77章 大惊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只要一想到兄长说要娶她, 身上就一层层起鸡皮疙瘩,她拿韩征当亲哥哥看,韩征从来待她也是当亲妹妹。
两家的长辈, 也是打小便将他俩看作亲兄妹, 连定娃娃亲这种玩笑话都从未说起过。
她怎么能做这种梦!
阿宝搓了搓胳膊,打了个寒颤。
“怎么?是冷着了?”戥子赶紧给她拿了条软毯来, 结香把炭盆往里头挪一挪, 一屋子丫头都来照顾阿宝。
阿宝摇摇头:“我不冷, 炭盆还是挨着你们罢, 我就是睡迷糊了,脑袋压着胳膊, 有些发麻。”
阿宝屋里烧的都是黑炭,丫头们屋里的更寻常,她们都爱在主屋做活计,就是因为这个屋子更暖和, 大家挨在一块干活, 又能说话还能省烛火炭火。
燕草把今儿下了定金的单子一张张捡出来,让戥子记账。
“喜字雕花樟木箱子二十个,朱漆描金喜字小提桶一对儿,对了家具上那些配套针线也都定下了。”
除了双喜红帐, 椅垫、杌套、镜帘、衣架帘都要定下, 俱都是大红花缎绣双喜纹的。
陶英红还是请了人来才知道连这些都要做,要不是裴家荐了人来,哪知道这?至多在椅上镜上贴上红喜字。
“真是不办事儿不知道,我还当有个百子千孙帐子, 再给预备下铺盖褥子这些差不多就齐全了呢。”
燕草的手没酸, 戥子先手酸了, 她揉揉手腕子,问燕草:“你不歇会儿?”
燕草笑了:“这才哪到哪儿啊,”说着点点手边另一又叠,“还有这十几张单子没列上呢,这总比抄书要强。”
“你还抄过书呢?”戥子随口一问,大家伙儿在一块呆了快一年,从来也没拌过嘴掐过架,一向处得好。
偶尔也能从燕草嘴里听见一两句以前的事,但也只这一二句,再多的便没有了。
燕草不再接话,戥子也就随口一问,真要论起来,丫头们谁没几件不愿意说的伤心事儿。螺儿在绣枕套,枕上那对儿并蒂莲她精工细绣,光为这半瓣莲花就绣了几日。
指着绣架问结香:“这莲蓬里我用打籽针好,还是缀上珍珠好?”
结香就是大家的帮手,添茶加水看炭火,外头风紧就阖上些窗,屋里烟重了,那就开道缝透气。
听见这话替螺儿参详:“还是打籽针罢,那一匣子珍珠用在姑娘裙子上或是鞋子上要更好些。”
几个丫头都知道阿宝嫁妆不丰,这些东西就该全用在别人瞧得见的地方。
螺儿一点头:“也是,等这个做好了,我替姑娘鞋上串些珠子,头三天呀天天不重样。”新婚的头三天,正是见夫家亲戚的时候。
她如今串珠,跟以前串珠的情形,是全然不同了。
阿宝坐在罗汉榻上,眼见几个丫头都在忙,也拿起花样子。心头实在疑惑,她怎么无端端作这种梦?
好在这天夜里没发梦,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松烟又来林家了。
“我们公子特意差我送些小东西来。”两只小匣子和一封信。
信里写着鞋子尺寸,那两只匣子一打开,结香螺儿齐齐吸口气。
一套象牙梳,连篦子抿子也都有,还有一盒七八只小水晶瓶装着的头油,上面都贴了花签。
阿宝不爱涂胭脂香粉,衣裳上也不熏香,身上唯一用带香味的东西,就是头油了。
“姑爷竟连这个都想着了。”
燕草立时拿出笔来:“赶紧把象牙梳篦一套八把全都写上,头油平日就要要用,这套水晶瓶倒也能写上。”
嫁妆便是如此,吃穿用都得有才是份体面的嫁妆,就连香饼和香胰子都要写上两盒的。
未来的姑爷挖空了心思在给姑娘添东西呢。
“把人叫住了,我有信给他带去。”
换了庚帖定下亲事,合婚问卜后,玉皇观的道士给了“天作之合”四个字。
二人写信再也不用多套个信封,阿宝铺开信纸,一气儿把她想写的全都写上,足写了两页纸,封起来交给松烟。
坐在书桌前发怔,手里把玩着水晶小瓶,戥子看她不笑,背过人悄悄问她:“怎么了?你怎么不高兴啊?”
就是同戥子,阿宝也说不出口!她梦里一会儿卫三,一会儿兄长的,就是没有梦到过裴六郎。
“你是不是发愁鞋子?”戥子哪知道阿宝作这些梦,她还以为是阿宝担心作的鞋子裴夫人不喜欢,“这有什么好愁的,男人的鞋子素些,裴夫人跟裴家姑娘的咱们挑个好点的鞋面。”
“嗯。”阿宝应了,心里却还混混沌沌。
她敢指天誓日,她对卫三那是一星半点的喜欢都没有!怎会梦见阿兄去卫家说亲,还被卫家关在门外呢?
齐王府的亲事又怎么回事儿?梦里红姨哭成那样,还把裴家称作是老天爷派给她们家的救兵。
阿宝全没头绪,只知道她既然心里喜欢的是裴六郎,梦见卫三……
她又打了个寒战,可不能再做这乱七八糟的梦了!
裴观在国子监内,除了忙每日要教授的课业外,案前叠满了学生们从六部各处寄来的信件。
松烟拎了个食盒子回来,青书问他:“这是林姑娘给的?”
没过门还不能叫少夫人,得进了门,大家在院中拜过才能改口。上回松烟秃噜出一句少夫人,公子罚他扫了好几天院子里的雪。
裴观听见外头的声音:“松烟,进来。”
松烟冲着青书挤挤眼睛,拎着盒子进去了,进屋先回:“林姑娘回了几样点心,还有一封信。”
“搁下罢。”
“哎。”松烟应声退了出去,才刚了放下门帘,就听见里头,传出开盒盖拆信的声音。
裴观拆开信一看,忍不住笑起来,她在信里写了列嫁妆单的事儿,还把象牙梳子,水晶小瓶也都写上去了。
便是裴观也知,这种事姑娘家哪会这么大大方方的写出来,偏偏她一点不在乎这些。
这才是一匣梳子而已,后头的东西还多着呢,她不愿意要母亲贴补的,那他来贴补总是应当应分的了。
一目扫到信末,裴观蹙起眉头来,阿宝写她这些日子多梦,睡不好。
“松烟。”
松烟才刚坐下喝了半口热茶,一听公子又有吩咐,捧着茶盏摇摇头:“我就是那累死的螺子。”
“你去万家,请万大夫去林家一趟,给林姑娘摸摸脉,开些安神的药。”
松烟不明所以,林家姑娘那身子骨,他可是知道的。
他瞧过她打猎呀,那骑在马上的身姿,还有那拉弓的准头,比国子监里一大半的学生要强多了。
国子监的小校场上,怕都没几个人能跑得过她。
只有公子,一点风吹草动就忧心林姑娘的身子骨,山里下那么大的雪,还巴巴把那一点儿银霜炭给她送去,就怕她着了凉。
“公子啊,要不,再叫陈长胜备点炭给林家送去?”
“是了!”裴观一抚掌,竟把这个忘了。
他打小用到大的银霜炭,后来家中艰难,到外任为官,才知烧黑炭呛嗓子。说不定她是因为黑炭烟气重,这才睡不好多梦的。
“让陈长胜隔个三五日就送些炭去。”裴观说完赞许地瞧了松烟一眼,“你自己领赏罢。”
松烟不过随口说这一句,公子竟这么赏他。心头暗想,往后这家里呀,看来是少夫人排第一,公子只能排第二了。
万医婆下午就登林家门,陶英红奇道:“这还没到一旬日呢,万大夫怎么来了?”
万氏笑了:“裴家给我送的帖子,说是姑娘这一向睡得不好,着意吩咐我,一定要来瞧一瞧。”
陶英红看了阿宝一眼,阿宝微微面红,把目光瞥开。
还娇气起来了!
陶英红又想笑又要忍着,嗔阿宝一眼:“那你坐过来,让万大夫替你摸摸脉。”
万医婆两手都细细摸过,并没摸出什么来,再看舌头眼睛,问除了多梦睡不好之外,可有旁的症状。
阿宝一一摇头,又羞又有点恼,这个裴老六,怎么这么兴师动众的!
“林姑娘身子自来康健,是有些燥热上火,我开个润燥的食方,若是睡不好,点些安神香也行。”
万医婆一走,屋里的丫头们齐齐看住阿宝。
燕草先道:“姑娘睡不好,怎么不跟我说?这安神香我就会合。”说完阿宝又说戥子,“你也是,你是守夜的,怎么不说?”
戥子冤枉死了,只是作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自个儿,也是直到今年,才没再作过逃荒的噩梦。
阿宝颇有些心虚,她写给裴六郎的信上,只说睡不好多梦,没敢写她梦见什么。要是让裴六郎知道她唯梦闲人不梦君,可不得气死他了。
下午到晚上,她老老实实给裴六做鞋子,到晚上一碗安神药喝下。
燕草还给她合好了安神香,放在小香炉内点燃,香烟袅袅。
阿宝盯着那烟,打了个哈欠,她从来好吃好睡,眼睛一阖,睡过去了。
许是醒着的时候在纳鞋,梦中她也在做鞋子,可她只是扎上两针就捏针不动,戥子坐到她身边。
一把抽过阿宝手里的针线:“你歇着罢,我来做!我的活计跟你也差不多!”
戥子一边咬牙抽线一边骂骂咧咧:“没心肝的混帐!要不是他出来说那些话,咱们也不会指望他!哪晓得全指望不上!”
阿宝没哭,戥子反而吸起鼻子来。
“没肝胆没义气的东西!”她骂着骂着,停下来一抹眼泪,做这东西可不能哭,不吉利,“咱们风风光光的嫁,气死那个混帐!”
梦中阿宝看戥子落泪,反倒“扑哧”笑出声来,从戥子手里拿过鞋底:“你哭什么呀,快别哭了,裴家不比那姓崔登徒子好得多?”
说到登徒子三个字时,后槽牙都疼。
“既没法子可想了,那我嫁过去就好好过日子。”说完一针扎过鞋底,气定神闲,“没有什么好怕的!”
第78章 燕草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喝了万医婆开的安神汤药, 刚睡下时还断断续续梦到些零碎,等药起了效,她便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外头天光大亮, 她一骨碌坐起来:“晚了晚了, 戥子!你怎么没叫我!”
戥子听见动静,掀了内室的帘儿进来:“今儿不上学, 你忘啦?往后都一日隔一日上学去。”
因阿宝要备嫁, 薛先生还当林家要辞了她, 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自来都是如此, 好好上着学的姑娘们,一到了年纪要备嫁了, 便不论她天资如何,家里都要拘起来绣嫁妆学管家。
不再上学了。
这事儿陶英红问过阿宝自己的意思:“要是学呢,咱们也不差这一点儿,就看你想不想学。”
“我当然想。”读书多有意思啊, 她这大半年里学的, 是她十来年都没学过的东西。
只是琐碎的事儿确实也多,便改成一日隔一日上学,写字背诗背书的功课,她也没落下。薛先生教她教的这么用心, 她又怎么能应付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