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栗看她不哭了,又劝道:“既然你家姑娘待你好,那你就更精心些,要是真有造化遇上了你妹妹,还不得求你们姑娘才可能骨肉团圆?”
这话极对,就算她高运,真遇上了妹妹,也得姑娘出面才可能把人买进来。
螺儿打定主意,从今日起,她要更精心侍候姑娘,也要学戥子姐姐好好攒钱,攒妹妹的身价钱。
她立时站起来:“我去廊下了,姑娘要是叫我,我得在。”
落栗把她送到廊下,心下暗想,等林家姑娘走了,还是得将这事儿告诉荼白姐姐。
屋里裴珠正盯住阿宝,她把自己亲手做的那个荷包拿出来,把实情告诉阿宝,以为阿宝会生气。
谁知阿宝接过来便道:“你绣得这么好,为什么不好意思拿出来?”
她还以为裴珠是因为害怕绣活不好,才用了丫环的顶替,就像她当时写帖子,让燕草当笔替。
都是为了面子嘛,她懂。
裴珠待要说不是,就见阿宝把旧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装进新荷包,还挂在腰上。新的旧的,她都收下了。
裴珠见她这样,低眉浅笑:“你尝尝这茶。”
料想她不喜欢苦茶,一早起来先泡了龙井,待茶水凉了再加上茉莉花露,饮上一杯满口清香。
阿宝果然喜欢:“这比我在家喝的茉莉花茶要好。”
“枇杷蜜,荔枝饮子都能加进茶中。”裴珠自己是只喝清茶的,但这种果饮凉茶正合了阿宝的舌头。
裴珠早就想好了,若是阿宝是真心同她交友,那她也诚心相待。
这才向阿宝言明,那个荷包不是自己亲手做的,看阿宝一丝都不计较,心中放下块大石,低头又喝一口清茶,眼角眉梢蕴着喜意。
等阿宝看过屋子,便请她去园中船坞摆饭。
“我还没划过船呢。”
阿宝极有兴头,她已经见识过裴家多么大,可真等瞧见那片湖,她还是在心中“哇”了一声。
待走到船坞前才知,是造成船样的屋子,还有个船头,系着绳索,假借船形。
裴珠引她上去,指指另一边:“等用完饭,我们坐这个船到藕花洲去。”
船坞中摆上小桌,丫头们一道一道上菜。
这回阿宝除了吃到八宝鸭子,又尝了十几道新鲜菜,荔枝芙蓉肉竟比八宝鸭子还好吃。
她本就喜食猪肉,这肉正正方方的一小块儿,搁在茶碗大小的温盘中。温盘底下用滚水热着,从厨房端出来,掀开盅盖儿里还在热气。
阿宝咽了口唾沫,怎么只有这么一块啊?这不得配上米饭吃半盘子么。
八宝肉丸是清汤炖的,不剖开丸子时喝汤,这汤是一种滋味儿。等剖开丸子,丸子中的肉汁混进汤里。
此时再喝汤,又是另一种滋味儿。
最后一道是冬瓜脯。
阿宝原来还怕自己吃不饱,十几道菜下来竟也吃饱了,就见裴珠别的菜少动,都是放一放就撤下去,见了这道冬瓜脯,她却拿起勺子舀着吃起来。
阿宝看裴珠吃,她也尝了一点儿。
这是冬瓜?怎么尝着比肉还好吃?
她瞥一眼燕草,燕草会不会做?
阿宝忍不住了,问裴珠:“平日你在家吃饭,就这么多菜么?”
裴珠用了两口已经吃不下,但看阿宝胃口好得很,就陪坐着,挑几筷子吃而已。
她摇摇头:“也不是,寻常都是份例菜,想吃大菜自己到厨房去加,这是专为了你来,我特意办的宴席,是我哥哥……”
长到这么大,裴珠便没在哪家闺秀面前主动提过自己的哥哥。
都是别人或明或暗,绕着各种弯子来问的,偏偏坐了半天,阿宝除了那句“你哥哥没你好看”外,一个字也不提。
这可难为裴珠了,她已经跟哥哥说过不辜负心意,自然要提一提哥哥那番殷情。
“怎么?”阿宝问。
“我哥哥知道我要请客,特意补贴了银子给我,好让我办个像样的宴席招待你。”裴珠说完这句,已是双颊飞红。
燕草只听见自家姑娘道:“那你哥哥还挺大方的,待你也好,你真有福气。”
裴老六这哥哥当的,真比卫三要强得多了。
燕草眉目一垂,裴珠也是神色一滞。
该说的说了,该懂的没懂。
但说这一句,已是裴珠的极限,再多的她是真说不出来了。
二人坐在船坞中慢悠悠用饭,船坞后的假山凉亭里,四房五房的姑娘们也来园中消暑气,其中一个指着船坞:“那就是七妹妹请的女客罢?”
裴珠大手笔掏了六两银子,让大厨房整治宴席的事,四房五房的女孩儿们听说了,都有些诧异。
裴珠可不富裕,份例里的东西虽不少,但她没人贴补,苏姨娘能有多少体己钱。
一个月拿五两顶了天,她又爱画,银子大半用来买颜料,突然拿出这么大笔钱来请客,大家都有些好奇。
请的是谁?不会是……未来的六嫂罢?
在四房借居的乔家姑娘,乔盈娘起了个话头,五房的嫡女裴珂便道:“什么娇客?咱们也去园子里瞧瞧去?”
祖父身子好得多了,家里头也不再草木皆兵的,有了新鲜事儿瞧瞧热闹总行罢。
五房的庶女裴瑶眉头一蹙,心知这是乔盈娘挑唆妹妹,分明是她自己想去看,却挑动得妹妹打头阵。
她道:“七妹妹请客,咱们去凑什么热闹?万一叫她瞧见,是请我们好呢?还是不请我们好?”
裴珂一听也有道理,乔盈娘却说:“咱们不过远看看,只要不是摆饭的时候去,有什么打紧的?”
裴珂也确是许久没有玩乐了,先是守三伯的孝,后来家中接连出事,母亲拘着她不许玩闹,动不动就要紧她的皮。
她央求庶姐:“咱们就看一眼,一眼好不好?”摇她姐姐袖子。
裴瑶无法,知道就算她自己不去,裴珂也定会偷偷去,还不如自己去盯着她。想着看了乔盈娘一眼,这事儿得告诉嫡母。
三人也带着几个丫头,在假山上摆下茶点,装作是在山上亭中乘凉,却站在高处悄悄窥探船坞究竟请了什么人。
就见一道道菜流水似的送进去。
裴珂是嫡女,比庶出的姐姐要富得多,可也没有这么办宴的。忍不住眼热:“你说,这得花多少银子?七姐姐什么时候这么阔了。”
乔盈娘不时拿小扇扇风,借着打扇往船坞看去。
宁家那个的倒了霉,是又来了个新人?会是哪一家的?
五房管着家,门上的事一打听就知道,没一会儿小丫头就来报:“说是太仆寺少卿林家的姑娘。”
“那个不识字的马伕女!”裴珂冲口而出。
“八妹!慎言!”裴瑶先是喝住这个嫡出的妹妹,跟着向乔盈娘微微一笑,“盈娘莫要当真,珂儿是有口无心。”
乔盈娘往日听到裴瑶这么说话,心里必生不快,大家在一处这么多年了,裴瑶还是内外分得清清楚楚,拿她当一般的外客相待。
此时却笑意盈腮:“我自不会见外的,八妹妹还小呢。”
既是满京城传的马伕女,乔盈娘心中便暗暗松了口气,裴家不论聘哪个,都不会聘个不识字的女孩儿。
裴珂也知自己失言了,看了眼姐姐,噘起嘴来,外头都是那么传的嘛,又不是她胡说出来的。
乔盈娘失了兴致,只是此处确实凉快,她扇子也不摇了,安心吃起点心来。
却偏偏在这时,瞧见底下石道上一人的身影:“那是不是……叫白露的丫头?”
裴瑶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这么远,盈娘也得认得出来?”她对六哥房里的事也太上心了些。
乔盈娘拿扇子掩住口,被戳破了心思,找补一句:“也认不真,不知是不是。”
白露抬头,瞧见了几位姑娘,她既看见了人,便不能不来行礼,几步上阶,行完礼道:“六姑娘八姑娘好,乔姑娘好。”
“还真是白露啊。”裴珂笑道,“盈姐姐方才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这会儿进园子干什么?”
“我回公子院中取东西去。”裴观虽单住在留云山房内,但园中还是有他的院子的,白露这么说倒也挑不出错来。
乔盈娘却知,白露也是来看裴珠的“娇客”的。
乔盈娘知白露,白露也明白乔盈娘,二人连目光相碰,又别开。
裴珂叫住白露问:“你知不知道七姐姐哪儿来这么多银子办宴席?”
“我们公子昨儿回来,听说今儿七姑娘要请客,差我给送了银子去。”白露规规矩矩答道,这本来就是公子疼爱妹妹,是件好事。
乔盈娘听见,摇着扇子的手一顿,裴六郎特意给妹妹送银子请林家女?
裴珂道:“就为了请林家女?这是给了多少银子啊?”这样的席面,她们几个人一起攒局请客都没这么丰盛过。
那几道功夫肉菜还好说,单是那道冬瓜脯,非得用几只野鸡吊汤头才能做出鲜味儿来的。
白露听了,心底愕然,怎么又是林家?
裴八姑娘话音还落,乔盈娘与白露的目光都往船坞看去。
就听船坞中传出阵阵笑声来。
阿宝正在跟裴珠说她给她爹做的半面荷包:“反正荷包挂在身上也只有半边露在外头,没花的半面要是露出来,别人也只当是素面荷包。”
第55章 【破万加更章】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六姑娘又坐得半刻, 便对妹妹道:“前儿母亲说要咱们拟一拟中元节往各寺的布施,你可想好了?”
裴八姑娘轻轻抽了口气,她望着姐姐:“我忘了!这可怎么办?姐姐拟好了没有?给我看一看罢。”
裴六姑娘只是想把妹妹拉走, 便说已经写好了, 可以借给她看一看。
想回房去仔细跟妹妹说说这些事。
裴八姑娘既想看看那马伕女儿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又怕亲娘紧她的皮, 还是跟着姐姐回去了。走的时候裴瑶还笑眯眯对乔盈娘道:“我们姐妹回去了, 盈娘要是想坐, 就再歇歇。”
这是直接拿话臊她了, 乔盈娘立时站起来:“我也不坐了,我给姨母的抹额还没做好呢。”
大家都散了, 行到月洞门边,还能听见从船坞中传出来的阵阵笑声。
待乔盈娘一往四房去,裴瑶便瞪了妹妹一眼:“往后你可同她少来往。”裴瑶打小就被抱到正房里养着,虽是庶出, 与嫡妹情分不同。
裴珂懵了:“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是想气死我呀?”裴瑶指指四房, “她打的什么主意,你不会这会儿还看不出来罢?”
“什么主意?”
妹妹太憨,裴瑶实在无法,只好凑到她耳边, 把四伯母打听了好几回六哥婚事的事告诉了妹妹。
“这我知道呀, 四伯母不是说替六哥留意着,若有好的伶俐的,她再跟三伯母提么?”
她说完才回神,乔盈娘就是四伯母嘴里那个“好的伶俐的”。
裴珂立时气红了脸, 可生气归生气, 连她也知道不可能:“盈姐姐都十六了, 怪不得她家里还不来接她呢,可……可四伯母这不是害她嘛。”
先是说小住,这都住了五年多了。
可六哥的婚事,那得祖父点头,要是真有那意思,何必还老请宁家姐妹来。
裴瑶长出口气,摸摸妹妹的脑袋:“你还是有个脑子的。”
“那四伯母为什么要害盈姐姐?”裴珂不明白,嫡亲的外甥女,就教她去想怎么在水里头捞月亮?
裴瑶方才还夸妹妹聪明了,此时戳她一指头:“你呀!学了一年管家了,这还不懂?咱们府里哪房最有钱?”
“三房啊。”裴珂答得很快。
主要是她娘时不时会念叨,说什么好东西都落到三房去了,又说大房二房“真大方”,大伯母二伯母“真贤惠”!
什么水田庄子铺子全贴补三房,分到手里的古董字画古籍,又因为弟弟喜欢,也一件件贴给了三房。
“可六哥有钱,跟乔家有什么相干呐?”
裴瑶摸摸妹妹的脸:“得亏得母亲在给你相看的是家里的独生子,就你这样的,真嫁进人口多的人家,还不被人哄得把嫁妆掏空了。”
“你告诉我。”裴珂又摇姐姐的袖子,听见婚事脸都不红,反正是姐妹俩私房话,没别人听见。
“上回乔家来人,衣裳虽是新的,头上的簪子却只有个金簪头。”簪脚连银的都不是,连金簪簪脚都截下来换了钱,可知乔家如今是个什么景况了。
乔家来人,裴珂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