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怀愫
怀愫  发于:2023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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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妈妈确实说了, 还让阿宝要保重身子。
  “你生病时,白露衣不解带日夜守着……”
  她往日说话总是一句赶着一句,声音又脆又亮,音若敲冰。这会儿说话, 却声调微沉, 说得也慢。
  裴观以为阿宝醋了。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正妻便该在内宅主持中馈,管束小妾,教养庶子女。
  若是小妾不服管束, 庶子女不敬嫡母, 那便该狠狠责罚。
  而正妻吃醋妒忌, 也有违妇德。
  可他想到阿宝为他吃醋,虽知不对,心中竟有些欣然。
  裴观缓声言道:“她是侍疾有功,也已然赏过她了,但她这回坏了规矩,便该处置。”
  连由头都是现成的。
  这事交给陈长胜,上上下下都道白露一家被远远发卖。
  隔着灯烛,裴观望着阿宝的眼睛,清眸澄澈,瞳中照见他的影子。
  裴观下颔微缩,不愿让这些事污了阿宝的耳朵:“这些事,你不必烦恼,往后也绝无人敢在你耳边嚼舌。”
  阿宝顿得一顿,她脑海中想起后宅里无数“嚼舌”的话。
  她略定心神,还当白露一家是真被卖了,醋意没有,只觉得古怪。
  “你那回生病,当真很凶险?”
  裴观见她执意要问,笑了笑:“可不是么,那会儿祖父也正病重,家里上下都当府里要办两场丧事,你说凶险不凶险?”
  他说完这句,岔开了话头:“明儿让她们把你常用的东西送到松风院去,你不喜欢这帐子的花样,叫针线上的人换新的来。”
  两人对坐用饭,隔着圆桌,阿宝直直望向他:“我不喜欢松风院。”
  她在松风院里住了八年,有一半的时候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那个地方一草一木,她都不想看见。
  这话听在裴观耳中,更是她吃醋了。
  浓眉蹙起:“这几日我有要事,来来往往的人许多,你出入不便。”
  阿宝咬咬唇,她更进一步,目光灼灼:“一到松风院……我就头疼。”
  说得裴观指节一紧:“头疼?往日可曾有过?明儿叫太医来瞧瞧,万氏虽擅妇科……”一串话还未说完,他回过味来。
  阿宝说的是到了松风院才头疼。
  裴观轻笑出声:“莫要胡闹,我当真有正事。”
  “我也是当真头疼。”
  阿宝眸中光华黯淡下去。
  他不记得了,她初生病时的症状便是发头风。
  到这儿,阿宝不再往下说了,她将家中另外五只木雕小马带来了,正与裴观为她雕的那只凑成六骏。
  六匹木雕的小马就摆在多宝格里,一旁摆着那对纳征时,裴家送到林家的水晶雁。
  最后那几年,她一直躺在床上。
  因腿脚无力,恭桶就摆在床边,戥子十分精心,用一回就替她换干净的。
  分明青春正好的年纪,廊前是药炉,廊后晾着恭桶。
  越是这样,阿宝越不愿意多喝水,她强健过,有一日连下床都要人抱,怎能忍受!
  可她又只能靠米粥汤过活。
  躺久了的病人身上都会生褥疮,有了褥疮浑身气味难闻。阿宝从未长过,连头发也一样打理得精神,每日都会梳齐挽起。
  一个戥子,一个福儿,二人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才给她体面。
  外头人来探病,也不过略坐坐,裴观隔几日来看她一次,见她时,她总是穿着干净衣裳,躺坐在床上的模样。
  裴观至多觉得丽嘉她面容憔悴罢了。
  人人嘴上说的都轻巧,又哪会当真明白久病这二字,有多么的折磨人。
  磨她的身子,磨她的精气神。
  那时这对水晶雁就摆在架上,阿宝时时瞥见,还让戥子取来水晶雁让她握住。
  她并非多么看重征纳礼,只是羡慕大雁南来北往,能去她去不了的地方。
  裴观还在自顾自说:“你要是不愿意住在松风院,那就跟珠儿一道,或是再回娘家住几日,我去同母亲说。”

  “我回娘家去,正可给阿兄送行。”她还想去见见大妞,她与大妞,再没见过。
  “也好,你回娘家去住几日,还能清净些。”裴观微微颔首,她在这儿总会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必要忧心的。
  待用完饭,裴观还回书房去,走时殷殷嘱咐:“要是真头痛,不拘多晚也别忍着,知不知道?”
  阿宝送到他到门边,见他走到廊前还回身看她,冲她示意,让她回屋中去。
  心头忽生感慨:似他这样,已是极好的。
  这念头才刚生出,脑海中便响起许多人的声音。
  红姨,戥子,结香,螺儿,福儿,还有裴珠……
  每个她身边的人,都会在不同的时候,说出同样的话。
  “似姑爷这样的丈夫,已然是难得的了。”
  “我往后嫁人,若能有哥哥的一半好处,我都认了。”
  “再怎么,少爷还是有心的。”
  阿宝不由心中一凛。
  燕草看她久久站在门边,只当两人已然和好,走上前来,笑盈盈道:“姑娘,姑爷人都走远了,快进来罢。”
  “回家住几天呢?”戥子问。
  “五六日罢。”
  既是预备住五六日,那带的东西也不他用太多,可阿宝又道:“把我的鞭子铁弹子,还有阿爹的信和那图,都带上。”
  “那小马呢?要不要也带上?”戥子指指博古架问,昨儿她看着木雕小马出神,又不知添的什么怪毛病。
  阿宝看了那匹木雕小马一眼,抿唇摇头:“不用。”
  就先将它留在这儿。
  “那人呢?带几个人回去?”戥子问完,又一拍巴掌,“松风院里那些丫头,这下可不敢不老实了,她们不会以为你是生气才回娘家的罢?”
  “随她们怎么想。”阿宝一听见松风院这三个字,便忍不住皱眉,心底倦意上涌,“让燕草点人罢。”
  还有福儿,此时她虽才来,可最后……只怕连换衣和收裹都是她一手办的。
  戥子必是支撑不住的,她那双眼睛都快哭瞎了。
  第二日阿宝还未出门,留云山房内便围聚了许多人。
  隔着曲桥吵吵嚷嚷,福儿极是机灵,她立时便道:“我去前头瞧瞧出了什么事。”说着撒脚往前去。
  她虽十三岁了,但身量不足,瞧着也就十岁出头才比决明高一点。她去前面打听,不起眼。
  燕草将螺儿姐妹俩都留下,走时还叮嘱:“虽再不会有人动那歪心,可你们俩也警醒些。”
  螺儿重重点头:“我知道,绝计不会再出事了。”
  众人正预备要走,那边决明跑来了:“少爷叫我来说一声,说萧公子来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别人不明白什么意思,燕草和阿宝是明白的。
  留云山房就那一处大门,书房离门又近,上回没认出来,不定这回也认不出来。
  阿宝看了燕草一眼:“我想起来了,二十七是至圣先师诞辰,咱们家得致祭,我回去一趟再回来怕时候赶不及,你留下来把该预备的预备了,明儿再派车来接你。”
  燕草立时应声回房,说是草拟单子,又推说秋日里风凉,把门窗都掩上了。
  阿宝一走,卷山堂里冷冷清清。
  螺儿坐在屋中做针线,看妹妹跑前跑后,十分落力。不由微笑,妹妹也是知恩图报的,知道姑娘待她们呢。
  “你快来歇歇,可打听着什么事了?”
  福儿往姐姐身边一坐:“说是什么奏折的事,我听不大懂。”饮口蜜水,问,“燕草姐姐怎么说走的,又不走了?”
  “至圣先师诞辰要预备祭品,姑娘留下燕草让她打点。”
  福儿点了点头,看看桌上的点心:“上回决明给了我两块糕,我也给他送些点心去。”
  下人奴婢之前也会互送吃食针线,男仆偶尔还会央着女婢嬷嬷做些针线活,这都是寻常事儿。
  螺儿一点头:“去罢。”
  福儿捧着点心匣子出去,给决明两块八珍糕,两人就坐在假山石边说话。
  “少爷方才让你说什么呢?”
  决明嚼着糕点:“没什么呀?”一句口信罢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哦,让我说萧公子来了。”
  “就是那个穿山水纹衣裳的人?”
  决明悄悄道:“就是他,这人手面倒是阔,我不过领个路,随手就给我一枚金叶。”
  “我觉着,这人又假又狂。”
  他们少爷可是探花郎,这位萧公子科举名次还在后头呢,说话却从不客气。
  福儿笑起来:“我看他那神气,委实可厌得很。”
  “可不是,我猜少爷也不喜欢他,每回他来,都让我报信。”
  “每回他来都报信?”福儿笑了两声,“是不是瘟神来了,赶紧躲避?”
  决明嘿嘿一笑,还同她“嘘”一声,免得叫青书哥听见。
  螺儿隔窗看见妹妹同决明有说有笑,眼看着福儿这些日子慢慢活泼起来,她心下更喜乐。
  等她再把妹妹的身子养养壮,日子就更好了。
 
 
第147章 弹劾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那道弹劾奏疏, 经由左右谏司,呈至御前。
  自景元帝将御史台与左右谏司分成两个部门,御史监察百官, 左右谏司广收谏言。
  招谏、伸冤、建言、献策, 皆可通过左右谏司呈报。
  裴观那道奏疏,既是建言也是伸冤。
  这些谏自也经过左右谏司官员的挑选, 才能真正呈上御案, 每日多则有十好几封谏言呈在红漆盒中呈到御案前。
  左右谏司初立, 许多下层官员还未反应过来。
  待景元帝从谏言中挑出几封大加赞赏, 又升那些低阶官员的官职之后,下层官员这才闻风而动, 明白这一条升官的捷径。
  左右谏司门前的谏言箱日日都是满的,官员们只得点灯续昼来查阅谏书。
  景元帝当初设立左右谏司,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但其中若有夸大其词, 为谋升官胡乱递上谏言书被查实的, 一律夺职下狱。
  景元帝下朝之后,每日案上总有十几封谏书,他这些日子旧疾复发,靠在榻上, 让严墉读给他听。
  严墉拆开一封, 匆匆一扫,顿住了。
  景元帝背靠软枕,面前药炉点着草药香,半晌都等听不见声音, 他眯起眼:“怎么?写了什么?”
  一看严墉的神情, 他伸手:“拿来朕瞧瞧。”
  看见裴字, 景元帝眉梢微抬,裴如棠死了,裴家子弟都在丁忧,这个裴观倒还能想着写谏言书。
  扫了两眼,他知道严墉为何噤声了,这个裴观,竟然弹劾宋述礼。
  宋述礼当了三朝国子监祭酒,如今诸生守官称职者,多出自他的门下。
  他竟然会为了当年的同窗弹劾宋述礼?
  严墉忽然低声道:“仿佛……太、祖皇帝时,便曾有人参过宋祭酒,当时便参他体罚生员至死,还有克扣师生膳食。”
  “哦?”景元帝略一思索,想了起来。
  宋述礼深受太、祖皇帝重用,当时国朝初立,刚设立国子监。
  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便在国子监中立了两场石碑,石碑上刻的就是宋述礼呈上的学规二十八条。
  凡国子监学生,必得守礼守规。
  宋述礼治学虽严,但颇有成果,其后科举取士,国子监监生力压各地书院的学生,榜上有名者,十有七八都是国子监学生。
  景元帝又看了眼裴观的奏疏,“哼”一声笑了,先搁置一边:“当时那个官员是以什么罪名处置的?”
  严墉对答如流:“似这等事,想是以卑诬尊来定罪。”
  以太、祖的脾气,护短也得护到底,那个弹劾官员必是杀头了事。
  要不然宋祭酒也不会又安然了二十年。
  “陛下有何定夺?要不要……发下去查实?”
  景元帝沉吟:“先搁下,眼下要紧的是北狄犯边。”京城虽才秋日,边境已然下雪,秦王不日离京。
  件件事都比奏疏中死了的监生更重要。
  这封奏疏虽在御前搁置了两日,但风声已经传出去了,连宋祭酒本人都收到了消息。
  他年近八十,却并不曾因年老便放松学规,反而愈加苛刻。
  裴观弹劾他的事传入国子监中,监生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被宋祭酒看见,严令不许谈论,违者都关入惩戒室内。
  罚饭,罚抄学规。
  一日两日还能按得住,隔得几日,消息越传越广。
  裴观的书房内收到许多信件,有大骂他不敬师长的,也有赞许他的,更多的是来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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