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六郎若与俗人一样,那也不会为宁小姐安坟落葬。他不会因为燕草,就觉得她名节有亏。
燕草垂泪摇头,正所谓疏不间亲,她肚里百句话,却不知如何说。
燕草全是为阿宝打算,阿宝看燕草垂泪,以为是她不欲人知:“好,你既不愿意,那我回娘家的时候托给阿兄。”
燕草这才松口气,满心感激冲阿宝又行个全礼,这才回屋收拾衣裳挪到院子里去。
端阳节,出嫁女归宁,裴三夫人给阿宝预备了一车的礼。
“这许多啊?”
除了五黄,还有各色粽子点心绫罗。
裴三夫人笑道:“府中能回娘家的媳妇就你一个,纵多备上些,那也是应当的。”别家姻亲节礼,早早已经开船送出去了。
今岁裴家还收到了外甥外甥女的礼。
“往年那边可没送东西来。”姑爷一旦续了弦,那也就不是姑爷了。今年得着老太爷的恩惠,这才又走起礼来。
裴大老爷知道之后,当着裴观的面称赞阿宝:“六郎的媳妇是个明大义的。”如此家族才能长安。
阿宝回娘家第一件事,便是找韩征,一见着红姨就问:“阿兄呢?今儿还当值?”
“当值呢,调入内禁他比原来忙得多,前儿说要相媳妇,都已经定了时辰,他还被拘在宫中出不来。”
那户人家,看男方连相亲都三催四请,心中颇不乐意。
红姨托官媒朱娘子说了一箩筐好话,这才又定下个新日子,那边说了,这回若要还相不成,那就是没缘分。
这可已经是第二个了。
陶英红直皱眉头,难道儿子不愿意相看?哪有到了年纪的大小伙子不愿意结亲的?
“原来一旬还有两天假呢,如今一旬只歇半天,那宫里就这么离不了他?”红姨对儿子不很满意,再拖要拖到什么时候才成婚?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上孙子?
阿宝挠挠脸,自从裴观与她同屋,她就天天被裴观盯着喝药,原来还能剩个碗底,如今连碗底都不许她剩。
每回她待好不喝,裴观便忧心忡忡望着她。
仿佛她是个捣蛋的娃娃,不识好人心似的,阿宝只好捏着鼻子喝下去。
裴观这人两个大毛病,一是看她喝药,二是看她吃长命菜。
这两样,一天也不能少,他竟还让厨房将长命菜做成酱,哪怕过了季,以后早上也能配米粥吃。
喝了万医婆开的药,睡得好吃得香,她已经快两月没发梦了,要不然,回家这几天她梦一梦?看阿兄给她娶了哪家的嫂子回来?
“相看的人家姓什么?”阿宝好奇,“要不要,我帮着打听打听?”
“姓刘,我瞧过一眼,生得白胖喜庆,我就喜欢这样的姑娘。”阿宝小时候也是这样,后来抽条长个,一下便高挑起来。
“女孩儿家,就得珠圆玉润,大妞原来多好。”只可惜,进了京城慢慢变了样,成婚那日陶英红去送嫁了,那腰那肩,是像她娘年轻的时候,可也不喜庆了。
提到大妞,阿宝黯然,她这回送去的节礼,大妞虽按时还礼了,可没回信来。
“卫姨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陶英红长叹一声:“你卫姨见着我就是落泪。”还念叨,早知道如此,当年就把大妞配给韩征多好。
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韩征的爹还在的时候,卫大人打过这个主意。
韩征的爹没了,韩家寡妇孤儿靠着姐夫过日子,卫大人便一句也没再提过。
“熬罢,这才多久,熬过这半年,陆家总要讨小儿媳妇的。”
阿宝不语,她也曾请裴观写信给陆仲豫,可裴观还是那句话,别人家事,岂能伸手。
屋中方才还喜气洋洋的,说到大妞,冷清下来。戥子赶紧道:“红姨快瞧瞧,裴夫人给咱们姑娘备了多少东西。”
新鲜的五黄,还有各色的缎子,颜色一看就是专门挑出来经送陶英红的。
每到此时,陶英红就忍不住在心里跟去世的姐姐念佛,阿宝有福气,裴夫人是真拿她当亲家母在走动呢。
直等到黄昏,韩征下值回家,瞧见外头的车,就知道娘必在林府。
姨丈去了外任,娘还每日过来瞧一回,既能管着宅子,又回送节礼。当初砌墙分院,还真是个好法子。
“六郎呢?他怎没来?”
“他明儿来。”阿宝说完,便将韩征叫到内室,“我有事托阿兄去查。”
韩征刀还没解下来,闻言一怔,眉心拧起,那模样与林大有如出一辙:“甚事?是裴家人欺负你了?还是裴六郎欺负你了?”
“不是!”
一听不是,韩征松了松肩膀,咧嘴笑了:“也是,他要敢欺负你,你就能按着他打,也轮不着我。”
“我想请你替我打听打听刚来京城的萧家。”阿宝将萧家的宅子在何处,燕草的爹娘姓什么叫什么,全告诉了韩征。
韩征眉头紧皱:“她这是之前告诉你的?还是这才告诉你?
“之前就告诉我了。”
“那你怎么还带她去?该把她留在家里,万一叫人知道,连累了你怎么办?”留在林家才最安稳,韩征说完又道,“那个姓萧的莫不是个孬种,喜欢个女子,竟还护不住。”
“可不!”这事是没告诉裴观,若是告诉裴观,他定要说不合礼数,有违礼法。
阿宝击掌,阿兄想的才跟她一样!
正拍巴掌,就见韩征刀上悬着个小香包,一闻就知里面填了避五毒的香料,阿宝随手就要拿起来,还问:“好精巧呀,这也是红姨做的?”
这个小香包跟红姨刚才给她系在腰上的可不一样,红姨从来都是好东西先给她,她的不该比阿兄的差呀。
韩征倏地抽刀,将那香包攥在手中:“不是,是宫里……赏的。”
说着涨红了脸。
第129章 如故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还待细看, 韩征已经将刀收了起来,黑红着脸解释道:“是端阳节赏的,启祥殿中人人都有。”
阿宝可不信, 既是人人都有的, 那他慌什么?
“你老实说,是不是哪个宫娥送给你的?”阿宝想了来想去, 也只有宫人了, 说不定是哪个宫女, 做了小香包送给阿兄。
韩征神色微松, 口中依旧不认:“就是人人都有的,宫里发来避五毒的。”
“那你为甚不肯去相看刘家姑娘?这都第二个了。”阿宝满脸不信。
“内禁不比外头, 规矩也多,事也多,我不是故意不去的,是那天当真轮值了。”韩征说完, 将刀挂到墙上, 香包上的穗子,悬在刀把上一晃一晃。
阿宝左瞧右看,就是觉得阿兄不对劲,可他怎么也不认。
“你再说说那个燕草, 她原来是哪家的来着?”韩征故意把话扯开, 细问起燕草爹娘的姓名。
“她爹姓王,叫王长富,阖家都是家生子。她娘也是家生子,到了年纪配给她爹的。燕草被卖出来之前, 她爹已经是小管事了。”
这是正事, 阿宝将那一点疑虑按下, 又细细将燕草的本名说了一遍,还叮嘱韩征:“万不能让萧家人知道她在我这儿。”
韩征啧一声:“我能不知?这事要紧,要不然你寻个由头,把燕草送回来算了。”
这丫头确实可怜,在韩征看来,少爷喜欢你,你还能不识抬举?但她可怜归可怜,不能因此拖累阿宝。
阿宝直摇头:“那不成,你只管去办罢。”说着又像小时候求他办事一样,脸上露出央求神色,“你那事儿,我也绝不告诉红姨。”
“我有什么事儿?我半点事儿没有。”韩征还咬死了不认。
阿宝瞧瞧他,哼了一声:“你跟我嘴硬便罢,我也没想管你,你真要是喜欢那个姑娘,等到她二十五岁放出宫来还有几年?你能等,红姨能不能等?”
韩征听到她说二十五岁放出宫,心中苦笑。
伸手就赶阿宝:“走罢走罢,你都出嫁了,还在我这儿呆,哪成个样子。”
阿宝噘噘嘴出去了,戥子在廊下等着,一见阿宝便嘟嘟囔囔:“什么事儿这么机密?连我都不给知道?”
说完她又眉飞色舞,比划着道:“你瞧见没有?阿兄刀上挂了个香包,远远走过我就瞧见了,定是哪个小娘子送的!”
戥子这双眼睛,还真是不放过一点情思。
“还有呢,阿兄的官靴,还有衣领袖口,俱都干干净净的。”戥子打眼一瞧,就知道有事儿!
阿宝替韩征遮掩:“瞧见了,我还问了,说是宫里头赏的,人人都有。”
“如今当差不比原来了,在宫内自然要干净体面些才好。”
戥子满面狐疑:“那他怎不去见刘家姑娘?”
“就是有事耽搁了罢。”阿宝一面说一面往回走。
戥子跟在她身后,口里还念念叨叨的,以为阿宝不相信的她推断:“你就等着瞧罢,肯定有事儿!”
戥子将韩征刀上悬的五毒香包绘声绘色说给陶英红听。
陶英红听了就笑:“我知道,宫里不比外头,按时按节都有赏的,他刚调到里头时,也没那么讲究,日子久了同僚都如此,他也就如此了。”
韩家还多雇了一个洗衣妇,陶英红还给儿子又多人做了两身里衣:“你又不是不知,你阿兄跟你爹都爱出黄汗。”
白领子哪经得起几回洗,陶英红从裁缝娘子那儿学来的,做了个能拆的领子,隔个十几日就给他换一个。
“我原还不想他调到禁内去。”陶英红数给阿宝听,“哪知道贵人们赏赐这么多,按时当令的东西一样都不少,大节还有赏赐,我全攒下来了,给你阿兄娶媳妇用。”
戥子将信将疑,那阿兄脸上怎么那样笑?他那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莫不是跟宫……”她还要再说,阿宝拿脚尖一碰她,戥子立时会意。
待红姨走了,她才捂着嘴悄声道:“真是跟宫人?”
“我猜是。”
“了不得了,那她几岁?什么时候才能放出宫来?”戥子算了算年纪,替阿兄长声叹息,千年难得开了窍,偏偏喜欢上宫人。
“只怕难成。”
“阿兄不肯说,就有不肯说的道理,你可别在红姨跟前露了口风。”
“我知道!红姨才睡了几天好觉呀,我又不傻。”
韩征不知妹妹们替他操心,替阿宝打听起事来。
隔得几日报信给阿宝,让她回家一趟。
见了阿宝便道:“这萧思卿进京是来科举的,正月进的京城,如今已经是进士出身了,正在谋官职,这些日子在京城里四处走动。“
“怪道他给裴六郎送礼来。”阿宝恍然,“还有呢?”
“王长富家的事儿,极容易打听,只听说王家大丫头很得萧思卿的喜欢,原来家里是预备要她当姨娘的……”
那说的就是燕草了,可她没当成姨娘,还被发卖出来。
韩征还是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这个萧思卿在杭城极有名气,爱玩会玩,手面还阔,交友又广。
都说他天资极高,因才名被举荐入了国子监的,可为人实在是懒散,连点卯都点不足,被国子监给劝退。
也不知何故,萧思卿突然就奋发起来,以乡试第一的名头,进京会试。
“如今萧思卿身边跟着的管事,就是王长富。”韩征这才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他中了进士,立时将王家一家人调到京城来。”
又置了宅子,平日里并不住在萧家在京城的宅子中。
而是单独居住,王长富一家在他自己置的宅中侍候他。
阿宝听了,顿得片刻:“那他成亲了没有?”
燕草被卖,就是因为萧思卿不愿意成亲。
“成亲了,是去岁成的亲。”韩征既然知道底细,自然要把这些都摸清楚,免得给阿宝招来祸事,“但他没将新婚妻子带去私宅,他妻子还在老宅。”
阿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韩征摇头道:“他还派人四处在找燕草,连……连秦楼楚馆都去找过了。”
出了嫁的妹妹,也还是妹妹,秦楼楚馆这几个字儿,韩征想了许久才说的。
“他这是要干什么?”韩征觉得这萧思卿极不着调。
既然已经娶了亲,又何故再另置私宅,难道还想找到燕草之后,将燕草带回私宅,再安一个家不成?
要真如此,他还当什么官,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