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简心想这傻子是不是没听懂他的暗示?
沈青梧忽然从自己凌乱的思绪中回神,直直看着他,道:“不用了,我量清楚了。”
张行简定定看着她:傻子果然没听懂他的意思吧。
他有些烦恼地蹙眉,手揉着额头,唇角的笑很无奈了。
张月鹿不知道和沈青梧的交流为何如此费劲。
可他能如何——难道要他上赶着扑过去,作那饥渴狼狈的模样吗?
他想与她、与她……十几日前在小倌馆中,她不懂;现在她依旧不懂。
沈青梧却是凑过来:“你褪衣吧。”
心中一直在抱怨纠结的张行简怔愣,抬头看她,目光轻闪,泛着一层金光。
沈青梧:“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张行简:“你要给我上药吗?”
沈青梧愣一下。
她爽快接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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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非常虔诚地跪坐着,看张行简慢条斯理地摘衣带、褪外袍,再褪他那一身层层叠叠的讲究衣物。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并不太收敛。
她怀抱着一些占便宜的心思,又因张行简的没有反抗而心虚,而心跳过快,紧张得手指生汗。她慢慢有些明白自己的糊涂:
美人主动,与美人被动,确实是有些不同的。
她那时候,应该答应张行简,让张行简乖乖被自己玩的……
张行简:“药膏在你左手边床头第三个格子里。”
沈青梧不说话,默默去拿药。
这倒是她的拿手本事——她不会照顾人,但她会给人上药。军营中的打斗摩擦多了,沈青梧很擅长给人上药。
沈青梧看张行简垂着眼,将衣裳褪后,停顿一会儿,说:“纱布要我自己拆吗?”
沈青梧没说话。
但她从后靠过来,默默将手按在他身上的绷带上。
室内格外静,沈青梧一言不发地为他小心拆开布条,随意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
青青紫紫一大片,新伤旧伤相交叠。不只是旧年刀伤,还有几个月前的箭伤,如今还要加上那些日子被冰块砸出来的伤……
他认识她,挺倒霉的。
沈青梧默默想着这些,将心猿意马收一收。她用内力将药膏晕开,均匀地抹在掌中,掌心再按在张行简身上。
她手碰到他,他微微一颤,瑟缩一下。
沈青梧:“疼?”
张行简闭目:“不是。”
沈青梧淡声:“那你忍着。”
二人都不说话。
只闻呼吸。
低头抬头,掌间轻推。他垂着眼看她,她低头看着他胸前丑陋的疤痕。沈青梧无意中抬头,碰上他目光。
沈青梧微微一愣。
她再问:“疼?”
他眼睛黑如夜水:“不是。”
沈青梧抿唇,目中浮过一丝被激起的戾气。
她忍了下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二人的呼吸缠绕着,温度过高,这边尽是带点儿桂花香的药膏味。不只张行简身上是,沈青梧手掌中也尽是。
她手指压到他胸口时,感觉到他心跳得极快。
只是他不吭气。
沈青梧也不吭气。
静默中,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沉闷。张行简闭着眼,额上微微出汗。
她的推拿十分有讲究,按在伤口上确实很疼。但更让张行简心中有异的,是若远若近的呼吸,是她身上与他相似的药香,是她不小心搭到他肩上的浓黑青丝。
是她的沉默。
是她掌心的温度。
以及每一次推拿时,二人皆有些收敛的气息。
一滴汗溅在张行简睫毛上。
他轻轻喘一声,侧过头。
沈青梧蓦地抬起头。
她眼中的凶戾冷漠不掩饰,猛地将他推倒,将他按在枕间被褥上。帐子被这股小风扬得飞起一角,张行简刚上好药的后背被这么一磕,当真是又痛又凉。
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带着痛的畅意。
沈青梧掐住他喉结,俯身问:“疼?”
张行简目光迷离,眼中水润。他如之前那样重复:“不是……唔。”
她低头亲吻他。
他仰着颈配合,呼吸吞咽,喉间滚动,张臂抱住她腰身。
这场凌乱带着蓄谋与不经意的情动,很难预知结果,很难平复下去。
沈青梧很久没这样了。
稍微碰触,双方皆食髓知味,脑中不自觉回忆起无数个过往。浑浑噩噩中,皆非好人,皆心由意动,皆暗藏鬼胎……闹到这一步,似乎并不奇怪。
张行简手掠入她衣领内,要将那玉佩摘掉。
沈青梧忽然清醒,伏起身,找回理智:“不行。”
气氛微僵。
张行简温热手指仍抵在她发间,另一手拽在她衣领内。
他声音略有些冷:“哪里不行?”
——博容对她那么重要,连床笫之间,摘个玉佩都不行?
她难道要一直戴着旁的男子赠送的礼物,与他行乐吗?
他难道不好、不好……睡吗?
张行简脸色有些淡,绯意却仍在。沈青梧并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转变,她看他半晌,耐不住又低头,在他脸上亲一下。
再克制地远离。
张行简被亲得眉毛扬起,有些呆住,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青梧:“我不能这样。”
张行简:“为什么不能?”
他几乎要忍不住问出来是否和博容有关,就听沈青梧说:“我身上有伤,不能行此事。”
张行简怔住。
他松开了紧紧扣着她玉佩不放的手指,目光流动:“身上有伤……”
沈青梧莫名其妙:“你不是和我一样有伤吗?你不知道吗?大夫难道没交代你?”
张行简面有薄红。
他镇定道:“在下……忘了。”
在沈青梧质疑前,他快速找了借口:“沈将军总是那么威武不屈,看着行动非常自如,在下有些忘了你身上有伤……你身上的伤,应当比较严重。”
沈青梧沉痛点头。
她虽然没脸没皮,可她暂时脑子清醒,不存在发疯的问题。她不至于为了这桩事,就让自己伤上加伤,再去找大夫。
那她还离得了绵州,还帮得了博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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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催窗,帐帘高悬。
二人静坐,漫长无言。
他凌乱不整,她不堪多让。
沈青梧心中却是痒得厉害。
她真的很少克制自己的渴望。
何况张行简这副样子坐于床上,衣衫半笼,目若烟雨,掩着目出神……
沈青梧的手,按到了张行简手上。
张行简看她。
沈青梧犹豫半天。
她用她的色胆,中和出一个饮鸩止渴的主意——“你想看我的吗?”
张行简愣愣看她。
他问:“看你的什么?”
沈青梧目光明亮:“看我身上的伤,给我上药。”
他怔怔看她,目光躲闪一下。
沈青梧装作乖巧小狗,她爬过来,歪到他低下去的脸下方,让他看到不修边幅的自己:“你要看吗?”
她很直白:“我身材应该很不错的。”
她笨拙而真诚,热情推荐自己:“我腰上一点肉都没有,摸着还不错。我腿很长,骨肉匀称,玉骨冰肌,身娇体软……”
张行简左顾右盼:谁?谁名字叫身娇体软,是谁?
沈青梧:“喂!”
她扑过来揍他,趴在他身上,看到他微敞衣领内的玉白肌肤,没舍得下手。这头小野狼期待得眼睛都在发绿光,张行简用微笑掩饰紧张与羞涩,镇定道:“好啊。我帮你上药。”
沈青梧立刻扭身,迫不及待去拉帐子,垂放青帐。
张行简:“……这是做什么?”
沈青梧声音很快活:“我要褪衣呀,怕冻着。”
张行简口上责她:“你这时候倒是爱惜自己,之前在山崖上……”
沈青梧扭头,目若寒星:“在山崖上如何?”
张行简掠过此话,含笑:“没什么。”
——她在山崖上一脸血地威胁他,要他下地狱时,倒不见她珍惜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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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倒不是真的要如何。
他确实想确认一下她身上的伤好的如何了。
之前在山上,他给她换了自己的衣服,实在没有药,只仓促给她包扎。之后她醒来,便强硬无比,不许他靠近,他一直不知道沈青梧身上的伤如何了。
这次一看,何其触目惊心:她肩背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旧伤破裂,新伤敷衍地包扎,拆掉的布带上尽是血。
若不是她身体好,她会被这一身伤折腾死。
张行简心中忍不住生起许多恍惚,许多后悔:他有些不知道他支持她去军中,是对是错了。
她在东京时虽是混世魔王,可至少没有这一身伤;而今这么多的伤,他根本数不清、分不清……
沈青梧拉他一同躺着,面对面,看着他给自己上药。
她什么时候都不爱说话,只用眼睛看他。张行简平静非常地撩开她发丝,让她仰下巴——
冰凉的药膏涂在她脸上,顺着脸颊向下颈抹。
张行简:“明日让大夫换种药吧,此药有些刺激。”
沈青梧:“你不是也用的这种药?这药有问题?”
张行简心平气和:“没有。只是你脸上和颈上都带了伤,若是不涂些上好的生肌药,恐怕会留下疤痕。”
沈青梧:“会变丑是吗?”
张行简“嗯”一声,长睫毛眨啊眨,好奇她的想法:“梧桐想漂亮,还是不在意脸上留伤呢?”
沈青梧不去理会他的“梧桐”。
她在心里琢磨一阵子。
她本就不如沈青叶好看,她也是个女孩子,她当然不希望自己更丑。
但是……沈青梧说:“我没有钱,用不起你说的药。”
张行简揉在她脸上的指腹轻轻停一下。
呼吸寸息间,他抬脸看她,温声:“苗疆小娘子不是还给你一些钱财了吗?”
沈青梧:“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花在这种地方。”
张行简思考。
张行简道:“那么……我这里有一些旧的我用过一些的药膏,明日大夫若是说可以用,你愿意用我的旧药吗?”
沈青梧愣一下。
沈青梧感慨:“你家真有钱。”
张行简默然,沈家也不缺钱,只是沈家的钱不给沈青梧罢了。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其实也爱美也爱俏,会插花会照镜子……却不得不整日穿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一根木簪用到老,身上半点饰物都没有。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被他和沈家害到这一步。
张行简心口如被针猛地刺一下,疼得他呼吸稍凉。
沈青梧:“你怎么了?”
张行简自然不想提。
他慢慢察觉自己在走怎样一条不归路——也许他越喜欢她,便越要为曾经的漠视而付出代价。他愿意承受一些代价,但他竟然有些怕沈青梧的厌恶。
沈青梧会厌恶他吗?
还是会如他所愿……喜欢他呢?
张行简轻搂着她,在沈青梧诧异的睁大眼眸瞪视下,握着她肩头,唇在她肩侧轻轻亲一下。
沈青梧猛地推开他,坐起来。
沈青梧恼怒:“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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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靠着床柱,眼瞳润黑,有些茫然地看她。
沈青梧捂着自己的心跳,瞪着他。
她觉得他不对劲,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她心跳得很厉害,但和之前因欲而跳的感觉分明不同。
时快时慢的跳动,看着他亲自己肩头时、心中一瞬间的发抖……都让沈青梧震惊。
沈青梧几乎要以为他给自己下了毒。
但是……她的理智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张行简观察她,慢慢伸手来拉她:“怎么了?我做什么了?”
……只许她亲他,不许他主动吗?
沈青梧张口。
她张口结舌。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青梧绷着下巴,跳下床,从他怀中抢走所有药膏。她就这么披散着发要往外走,冷冰冰道:“你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