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3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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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古宅历经几代主人、几代风雨,如今旧主多逝,家中嫡系主人只剩下了排行二的娘子张文璧,以及行三的张行简。
  回到家中数日,张行简一直在家中养伤,处理各类繁琐事务。
  灯烛荜拨一声摇晃,长林捏着三郎给的纸条离开主屋时,向那被数位婢女陪同前来的娘子行礼请安。
  那娘子面容冷白神情漠然,虽是女子,一路行来之势宛如秀拔羽鹤,高洁且孤冷。
  这正是张家二娘,张文璧。
  张文璧原本漠着脸,直到抬目看向窗棂——
  昏光下,拥衣靠窗的少年郎君秀美而慵懒,一只鸽子从他素白修长的手间飞出,那鸽子也要沾他几分高雅。
  听到脚步声,少年郎偏头:
  “阿姐。”
  声音清漫,带几抹倦懒引起的沙哑。
  这样的三郎,让张文璧身边的婢女们齐齐脸红。
  张文璧冷眼扫向婢女们,婢女们生怕她发火,连忙低头,不敢多看家中三郎。
  进了里屋,关上房门,张行简为二姐倒茶后,听到张文璧冷声教训他:“你是嫡系仅存的郎君,一言一行被千万双眼睛看着。既然受了伤,就不要开窗,更不要靠在窗边,勾我的婢女。
  “张家主母需要千挑万选,你不可随意敷衍。”
  张行简倒茶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脾气甚好和地整了一下衣襟,从善如流:“是我言行不妥,多亏阿姐指正。”
  张文璧眉目稍缓。
  她望着张行简出了一会儿神,透过这样秀美温润的少年,她似乎看到当年那个被她牵着手、一路领入大门的乖巧幼童。
  当年那个眼中总是噙泪、笨手笨脚的幼童,长成了如今这个钟灵毓秀、让整个东京女儿郎都为之倾心的少年。
  时光到底未辜负他们姐弟。
  张文璧便问起张行简一路收获,为何受伤,可曾吃药。
  张行简随口:“些许政务上的磋磨,阿姐不必忧心,我可以处理好。”

  张文璧却记得自己刚才进院时,听到长林口中的“孔相”二字。她疑心弟弟受伤与孔相有关,弟弟如今布置也是针对那人,她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张行简察言观色:“阿姐可是要问孔相?”
  张文璧立即:“与张家无关的人,你政务上的敌人,我问什么?我今日来,只是为了你的婚事——我与沈家说好,过两日让你去相看他家年轻娘子,把你的婚事定下,好让大家放心。”
  张行简目光微微闪了一下,没说话。
  张文璧放缓语气:“张家能否崛起,系于你一人之身。大哥当年的事……我们不能再重复了。沈家是东京新贵,靠着军功步步高升,威望直逼天家。我们需要重入东京的机会,他们也需要有旧世家领路。如此天造地设的婚姻,张月鹿,这是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月鹿,是张行简的字。张月鹿,是天上的星宿,代表月亮。
  这样承载着祝福的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行简回过神,微微一笑:“我没说不好,这本就是我的期待。我只是奇怪为何让我相看,二姐难道没有直接挑选好适龄的沈家娘子吗?”
  他总这样不紧不慢,张文璧跟随着他放松下来,微有些笑意:
  “我是有相看好的,但是,也得给沈家面子。
  “你不知,沈家适龄的娘子,一共两位。沈家嫡系的二娘子名唤沈青梧,虽是嫡系,却是妾室所出;还有一位便是那位大英雄沈杰的遗女,沈青叶。
  “沈家主母与我交底,论品性,论容貌,都是那位沈青叶拔尖。沈青叶唯一不好的是体弱多病,父母早亡,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她是英雄的女儿,我们家需要这样的点缀。何况听说她性情温柔和顺,岂不是会成为你的贤内助?
  “而那个沈青梧,是东京出了名的混账王,力大无穷专捣乱,不是拆墙就是打人,从她小时候开始我就听了她不少故事……就是没有沈青叶,我也不会选她。我们家……绝对容不下这样的小娘子,你是知道的。”
  因为一些旧事,张家对这一类的娘子敬而远之,尤其是张文璧。
  张行简颇觉有趣地笑了一声。
  他将这些当八卦来听。
  张文璧交代他:“所以,相看一事只是过场。你到时只可对沈青叶点头,只可与她定亲。”
  张行简点头。
  张文璧并未再多说,她知道这位弟弟无论在外多么八面玲珑,实际上是一个懒惰的对什么都可有可无的人。婚姻既对他可有可无,他自然会遵照自己的意思。
  只是提起沈家,张行简想起一事,目光闪烁一下,询问姐姐:“我未入京时,被一个姓沈的少年郎救了。他留下一方帕子给我……不知阿姐是否知道,这和沈家有没有关系?”
  张文璧思忖片刻,纳闷:“没听说沈家儿郎出京过。两国谈判后,他们要么在边关,要么已经比你更早地回来了,你怎会遇到?唔,沈家那两个小娘子倒是与你前后脚回来。”
  张行简:“那我派人查一查吧。”
  张文璧抚掌:“如果真是沈家人救了你……这门姻缘,更是上天注定的。张月鹿,你懂我的意思吗?”
  张行简嘴角隐着万分随和的笑:“我懂。”
  ——阿姐的意思,是无论真假,救命恩人都应该是沈家人。若无上天注定的姻缘,那便人为制造。
  这门亲事,他们势在必得。
  --
  金风荐爽,丹桂香飘,沈家到处都在为那以赏花为名号的相看宴做足准备。
  只有两位适龄的娘子,并不知道自己的作用。
  沈青梧领了两身新衣,大清早又被量身,说要给她再制绣囊。她新奇又奇怪,心情却很好。
  正好沈青叶醒了,要见堂姐,沈青梧便去见妹妹。
  安静的闺房中,帷帐内时而传来几声咳嗽。奶嬷嬷进门,便看到沈青梧坐在地上茵毯上,在玩一个九连环。帷帐内虚弱的咳嗽声那么明显,她都如同没听到一样。
  奶嬷嬷皮笑肉不笑:“二娘子没去熬药吗?”
  沈青梧抬头看这个老婆子一眼,眼神平静。
  又没有人吩咐她要去熬药。
  奶嬷嬷被她这种事不关己的眼神看得生气,账内沈青叶羸弱的声音及时打断了这种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嬷嬷,是我叫堂姐陪着我玩的,已经有婢女去熬药了。”
  沈青叶轻轻掀开帘帐,露出一张娇颜,气喘微微,目带三分柔软笑意:“嬷嬷可是有事嘱咐?”
  她也不懂,为何沈家主宅人对堂姐有这么大的敌意,连仆人都瞧不起堂姐。她只能尽力护着堂姐罢了。
  奶嬷嬷面对这样温柔的小娘子,语气都放软几分:“我来给两位娘子看看张家三郎的画像,免得你们到时不认得他。”
  她麻利地卷开画轴,对着面颊骤然绯红的沈青叶笑:“不过认不出也没关系,小娘子这样容貌,张家三郎必然认得你。”
  沈青叶心脏咚咚,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她拉着沈青梧找掩饰:“堂姐,你也来看看画像……唔。”
  沈青叶声音停顿了一下。
  沈青梧听得一清二楚。
  那奶嬷嬷还在夸张家三郎如何优秀,沈青梧低头看眼画像,便明白沈青叶为何迟疑了。
  连她望着这画像,都出神了一会儿。
  真人比画像更好看。
  --
  “青梧,青梧!”一叠声的青年声从头传来,一只手臂搭在了沈青梧肩上,“叫你半天你不应,走这么快做什么?”
  沈青梧抬头,见到来人是沈琢,她的大哥,刚从战场回来。
  这个家,在便宜堂妹到来前,只有沈琢总是追着她,对她问东问西。
  沈琢搂着这个妹妹,嬉皮笑脸:“听说你和青叶一起看画像,你掉头就走了,什么意思?娘知道了,又要骂你不懂事了。哎,怎么回事?”
  沈青梧静默。
  沈琢俯身轻声:“有什么难题?哥哥不能知道?”
  沈青梧想了想,告诉他:“我认识他。”
  沈琢:“你自然认识。张家的月亮,东京谁不认识?”
  沈青梧抿唇:“不是,我救过他。”
  沈琢诧异。
  他听沈青梧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凶险的救人过程,他既生气妹妹这样铤而走险,又为妹妹高兴:“这么说来,张家三郎也认识你?”
  沈青梧想到少年在熹微薄光下拼命挣扎的浓长的眼睫,她心空了一瞬,道:“我不知道。”
  沈琢却很高兴:“无论如何,你有这段缘分,比什么都好。你既然将帕子给了他,他总会知道是你的。青梧,这门亲事,是你与他再续前缘。”
  沈青梧没反应:“不可能。”
  沈琢正要不悦,听她平静无比:“没人会选我。”
  沈琢望她片刻,慢慢说道:“青梧,你要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人超越所有的狭隘偏见,跨越所有的误解难题,只选你。
  “这人也许就是张行简。”
  日光下,沈青梧抬起的眼睛,荡上一重潋滟金光。
 
 
第5章 
  怎会没人选沈青梧呢?
  因为有眼睛的人都会选沈青叶吧。
  沈青叶面薄,自然不能让关注点只在自己一人身上。她轻轻柔柔地说堂姐:“为什么要选我?那位张家三郎,真论起来,是姐姐一人救的。姐姐带他上车,带他逃脱追杀,因为他,姐姐落入险境。张三郎一定和姐姐有缘分。”
  沈青梧反问:“我救过他又如何?他又不认得我。这叫什么缘分?”
  沈青叶怔了一下,答:“救命之恩,当……”
  她脸微红,说不出口,一脚踏入室内的沈琢笑道:“当以身相许。傻青梧,他不知道,你不会让他知道吗?”
  沈琢端详沈青梧,见这个妹妹虽然常年不爱说话,却一贯坐得笔直,腰杆挺拔,细看之下,眉目也有几分秀致英气。
  纵然不如沈青叶一样美得楚楚动人,可也有个好皮相。
  沈琢一把搂住沈青梧,挤眉弄眼地调侃:“妹妹,我看那张家小月亮,一定是和我妹妹有缘的。”
  沈青叶也在一旁含笑。
  沈青梧半信半疑,拿起一面铜镜端详自己。
  她本不期待什么张行简,也不觉得自己救了张行简,故事就会如何发展。但是沈琢与沈青叶都相信那类“以身相许”的故事,都说张行简必定要报答她,说这相看宴,是为她准备的。
  在哥哥与妹妹的戏谑中,沈青梧将玩笑话当了真。
  她知道自己本是淤泥,本是枯草,可她也期待那月亮投她一眼。
  她知道自己本不应奢求这些,但是若能嫁人,能离开沈家,天高任鸟飞,她的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一些?
  因为这些由旁人引出的期待,沈青梧对张行简也多了许多莫名的关注。
  她胡思乱想:相看宴上,张行简会不会认出她,会不会选她?
  她斩钉截铁:如果他不知道她救了他,她就告诉他。
  --
  大周朝每月四朝,张行简伤好一些后,正赶上上朝之日。
  五更天,城楼鼓声敲响后,巷陌间传来遥遥的铁牌与木鱼敲打声。报晓的行者、头陀穿梭于坊里间,佛号声清幽,伴着末句的提醒——“今日四参!”
  大周朝子民的一天,由此开始。
  晨雾迷离,灯笼踽踽。熹微晨光下,张行简骑于马上,在仆从们的簇拥下,朝皇城而去。
  路上遇到同僚,彼此拱手致意。人人将这位年少的郎君望了一眼又一眼:最年轻的进士,两国谈判和平使,翰林院学士,任御史台察案御史。
  这位意气风发的张家三郎,前途不可限量。
  沈青梧爬上墙头,半身掩在葱郁的松柏间,向那马上的俊秀郎君看去。她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就是张行简,是自己救的那个人。
  她新奇地偷偷看他。
  他骑马而行,她便在树木间穿梭跳跃,紧随着她。长发擦过眼睛,金色的光从身后拂照,镀在他身上。
  那是并不十分明耀的光,却与他契合万分。
  沈青梧看得呆住,又看得喜悦。她不知不觉落后了几丈,回过神后攀住树枝,连忙追上。
  她将他名字再在心间念一遍:张行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很好听,她喜欢。
  而下方的张行简,行路间,听身后的长林纵马上前低语:“三郎,有人跟着我们。莫不是孔相监视……”
  孔相与张家不对付,几次派人暗杀张行简,张行简以身为诱布置陷阱,也是为了对付孔相。这是张行简回来后上朝的第一天,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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