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3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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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一个动武打架的工具。
  回到益州向李令歌复命后,也许很快又要上战场。
  没关系,沈青梧觉得自己可以坚持。
  死不了,她放心了。
  沈青梧睁开眼,杨肃便问:“如何?”
  沈青梧向他点点头,示意无碍,杨肃放下心。
  而一直在几步外看着他们的张行简在此时走来,眼睛看着沈青梧:“我们得进城,看大夫。”
  沈青梧刚要拒绝,张行简便平声静气:“我们进城后并没有那么危险,乔装打扮一下,应当可以躲开追兵。
  “东京如今人心惶惶,朝臣们应当四处在找天下安厉害的神医,为少帝治伤。天下大夫们都会被朝廷召见,这时候厉害的大夫,也会比平时集中。我们只要小心些,在城中稍微打听一下,就能找到水平不错的大夫,帮你看看病。”
  沈青梧原本不愿意,但是她听到天下神医们都要被网罗,去给东京的少帝看伤。
  她登时和杨肃对了一眼。
  两个臭皮匠的念头通达:少帝死了最好。千万不要有神医能起死回生,误了他们的计划。
  杨肃对沈青梧眨眼睛:你赶紧点头,和张三郎说一说,我们努力用你这个伤,来拖一拖时间。
  沈青梧:“……”
  张行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两个在他眼皮下眉来眼去。
  就好像认定他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一样。
  张行简微微笑,眼睛挪过。他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自己去看山间风景。
  沈青梧硬着头皮抬头,看到他那种寂寥的眼神,心中倏地缩一下,扎针一般。
  她看得怔住,莫名的情绪包裹着她。那种情绪尚未迸发,张行简已经转过脸来,望着她笑。
  他态度温和:“考虑好了吗?”
  沈青梧睫毛垂了垂。
  她道:“我记得你有一家当铺……好像可以帮你联络你的人手,帮你传递情报。这次怎么没见你用过呢?”
  张行简沉默片刻。
  他道:“只是没必要用罢了。沈二娘子有何想法?”
  沈青梧:“能不能我们进城后,请你的当铺帮帮忙,帮找一找天下最厉害的那个神医,帮我治治病……我全身都不舒服,很多地方还疼得厉害,我都在忍着……”
  她笨拙地在他面前撒谎,吞吞吐吐。
  张行简微笑。
  沈青梧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她撒谎时,眼睛一本正经地、专注无比地凝视他,好像非要让他相信,她半句虚言都没有。
  张行简太明白他们心里的小九九了。
  他们希望少帝死。
  他们希望朝廷群龙无首,向李令歌俯首称臣。
  可是一个女子登帝……是那么容易的吗?
  可是李令歌,会是一个比李明书好的皇帝吗?
  他们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少帝是死是活,张行简都有计划可执行。聪明的人,本就不应该只认一个死理。
  沈青梧他们希望少帝死,张行简却还想再看看。
  只是答应沈青梧的话容易,张行简却不是什么大善人。
  山间鸟雀啁啾,每一丛树冠都有日光笼罩,濛濛的,像金色的雾一样。
  金色雾下的张行简,蹲下身来,笑问沈青梧:“你想拜托我帮你找最厉害的大夫?”
  沈青梧:“很难吗?对你影响很大吗?很难的话就不必麻烦了。”
  杨肃连忙用手肘挤她一下。
  沈青梧却纹风不动。
  她心中有一杆秤:她可以不要张行简,可以拒绝张行简,可以永不见张行简。但是她要张行简活着。
  她以前希望他坠入泥沼……但现在她慢慢觉得,如果她不要了,那他回到天上,也是很好的。
  张行简能察觉沈青梧对自己的一丁点儿在意。
  他因为这一丁点儿而快活。
  张行简弯眼睛:“我不为难,但我有条件。”
  沈青梧:“尽管说就是。”
  张行简避开话题:“到时候再说。”
  他怕她坚持拒绝,让自己的条件执行不下去。他在此时少不得提醒她:
  “如果要进城的话,我们得乔装一下,伪装一下身份。”
  沈青梧眨眨眼。
  杨肃眨眨眼。
  被两双什么都不懂的眼睛看着,张行简心情既无奈,又为他们两人的默契而泛酸——笨蛋和笨蛋必然十分有共同语言了。
  张行简同时有点儿紧张。
  他握拳低咳一声。
  沈青梧发现青乌发丝下,这位俊郎君的耳根红了。
  张行简一本正经:“我认为,扮作夫妻,是最好的。”
  沈青梧愣一下后,满口答应:“这有什么难的?这便是你的条件吗?”
  张行简连忙:“自然不是,我的条件是另外的……唔,明日你就知道了。”
  沈青梧和杨肃面面相觑。
  --
  当夜。
  张行简坚持要宿客栈。
  沈青梧见他坚持,便无话。杨肃一人扛不住两个人,只好同意。
  渐渐靠近城镇的方向,客栈自然多了些。张行简安慰他们,说既然决定进城,必然会碰到官兵。他们伪装躲避便是,却也不必太慌。
  张行简依然要了三间客房。
  沈青梧和杨肃翻遍全身,找不到一枚铜板。张行简也不想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当出去,他提出帮客栈洗碗抵债。
  老板娘见他这样清隽好看,心软地点了头。
  但老板娘喝退了杂役,掀开灶房门帘,将一屋子堆满了的碗展示给他们。
  张行简眼中笑微僵。
  他叹口气,挽袖子:“好吧。”
  刷碗就刷碗。
  沈青梧和杨肃自觉地跟上,沈青梧蹲下来要帮忙一起刷,张行简叫停。
  蹲在山堆一样的碗筷旁的张行简仰脸,对沈青梧笑:“沈二娘子身上有伤,便不必劳碌。”
  沈青梧愣一愣。
  她被人这么照顾,这种感觉……好吧。
  她仰头看天。
  她很开心。
  杨肃也不想干活。
  杨肃迫不及待:“我呢我呢?我其实也受了伤……”
  沈青梧凶巴巴:“杨肃,你难道让张月鹿一个人干活吗?客栈不是大家一起要住的?”
  杨肃嘀咕:“我又不想住……”
  沈青梧冷冰冰:“我身上有伤,需要好的环境疗养。你是一点不在乎吗?”
  杨肃:“……”
  他不是不记得,他是没有那种“沈青梧很娇弱需要照顾”的印象。
  杨肃叹气,认命蹲下。
  沈青梧站在张行简身后,看两个男子蹲在碗筷旁。她心中过不去,又觉得既然自己不用干活,自己可以离开。
  她理直气壮地想:这是张行简的计划。
  聪明人的话,当然要听。
  沈青梧:“那我走了?”
  张行简:“稍等。”
  沈青梧:“莫非还是要我干活?”
  她蹲下来,打算帮忙。
  张行简用手臂挡她一下,不让她碰水。
  他对她笑:“两件事。”
  沈青梧挑眉。
  张行简脸红一瞬。
  他压低声音,好不让杨肃听到:“我不会刷锅,梧桐教我,好不好?”
  张行简说话间,目光流转,看一样旁边的杨肃。杨肃在起劲地干活,没有反应,估计没听到。
  张行简心中有了数。
  沈青梧:“……”
  她心一下子软下,如一朵蓬松的棉花。
  她觉得这样很有趣。
  她学着他压低声音:“撒谎,你明明洗过碗筷。”
  她指的是她囚禁他的那段时间。
  张行简让沈青梧看自己手下这口黑锅上厚厚的油。
  他很沮丧:“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
  沈青梧眉毛飞扬,盯着烛火下,他垂下去的秀长眉目。
  她忍着笑意。
  她忍着一瞬间涌上的想与他亲昵的念头——怎么这么好玩呢,张月鹿?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张月鹿蹲在这里洗碗刷锅,沈青梧看得目不转睛。
  沈青梧低声:“我教你。”
  她伸手来碰他手,带着他抓刷子,教他怎么刷锅刷得干净。她不如何说话,只用动作。他也安静,学得很认真,没有故意耽误时间,刻意和她亲密。
  沈青梧心中松口气。
  她好怕他对付她的那些手段……
  张行简低声:“然后呢?”
  沈青梧将心放到他身上。
  杨肃在旁一人洗碗洗得满头大汗,抬头一看,沈青梧和张行简在一起嘀嘀咕咕。烛火光微,沈青梧眉目轻柔,张行简沉静优雅,煞是让人心里不平衡。
  杨肃沉默。
  杨肃继续闷头刷碗。
  而那边,沈青梧教会了张行简后,收回手。
  她手放在膝上看一会儿,打算告别时,听到低着头的张行简说:“第二件事。”
  沈青梧轻松无比:“又想让我教你什么?说罢。”
  当老师的感觉真好——她很享受胜过张行简一筹的感觉。
  他不是什么都会,他也有不如她的地方。
  张行简抬头。
  他眼眸如清河,蜿蜒着碎光,在漆黑下的一簇烛火摇落中,动人非常。
  张行简声音很轻:“第二件事是——梧桐,我喜爱你。”
  沈青梧愣住。
  她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她一瞬间心酥手软,一瞬间被气血内的麻意触动,心脏跳得十分快。
  她呆呆看着他。
  张行简眼睛太好看了。
  这都是诱惑。
  沈青梧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青筋在手背上突突跳。她强忍着心头莫名的冲动,忍着将他按倒的念头。
  沈青梧语气尽量平和:“我不是知道吗?说这个干什么。”
  张行简弯起眼睛:“不,你不知道——我要每天告诉你一遍,好让你记住。你总是不相信,如果我说得多了,你是不是就能记住了?
  “是不是会回应我呢?”
  他眼中情意流动。
  他将欲与情控制得很好——让她能看到,又不吓跑她。
  沈青梧低下头,咬紧牙关。
  她同手同脚地站起来,若无其事:“你们继续刷碗,我去睡了。”
  张行简温和:“做个好梦,沈二娘子。”
  杨肃有点儿伤心地和沈青梧说:“你走吧,我觉得你们两个在排挤我。”
  沈青梧掀开门帘,回头看了里面的两个男子一眼。
  她不知道说什么,轻轻道:“再见。”
  放下帘子,沈青梧闭上眼,靠着墙,缓自己的心跳。
  --

  次日,沈青梧还在睡梦中,听到敲门声。
  她立时清醒。
  熟悉的敲门节奏……是张行简。
  看来洗碗劳累也没让张三郎赖床,此人的自持功力,确实厉害。
  沈青梧打个哈欠,跳下床准备去开门。但是走到半道,半开窗子透入的清风,让她头脑冷静了些。
  她停顿半天。
  沈青梧退回床榻,将衣服穿好、头发扎起,不再邋邋遢遢。
  她打开门,门口站着的人,果真是张行简。
  只是……他换了身衣服。
  一身天青与白相间的宽袍,倒是从容。
  他哪儿来的衣服?
  张行简解释:“向客栈老板买的旧衣。”
  他让她看他怀中抱着的衣物:“这是我向老板娘买来的。虽然是老板娘做未嫁女时的旧衣物,但也十分干净,十来年被好好在箱中收妥。梧桐穿上吧。”
  沈青梧看张行简双手抱着的衣物。
  粉色的、白色的布与衣带杂在一起,样式如何暂且不知,但这是一身女儿家衣物。
  沈青梧不可避免地想到她曾经日日穿女装的那段时间。
  她陷入一种恍惚。
  那样的岁月,那样的每日收新衣,那样的和张行简日日夜夜同进同出的时光……时间没有过去多久,却遥远得像一个梦。
  此时此刻,这个梦好像又回来了。
  沈青梧却不确定自己想要这个梦。
  她沉静看着张行简,不接他的衣服。
  张行简平静:“这就是我昨日要你答应的条件。换上女儿装,才好假扮夫妻。不然你如今的装束,和传说中那个刺杀少帝的沈将军太像了。
  “沈将军是不可能穿着女装扮柔弱的,然而沈二娘子可以。”
  沈青梧接过旧衣。
  她朝他龇牙,砰地关上门:“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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