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3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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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肃皱眉。
  杨肃心想我们联系不到帝姬?明明之前……
  张行简平声静气:“之前是为了消磨你们的警惕心。在你们入了东京后,我本就是要你们和帝姬无法联络。”
  他温和无比:“少帝遇刺,帝姬必然在等着你们的新消息。她说不定还想发动一场战争,趁东京最虚弱之时拿下东京。请杨将军到时候帮我和帝姬带个话——
  “不得发动战争。
  “她若开战,我保证战局惨烈,后果是她承受不起的。她想要什么,请来和我商量。我愿意给出诚意,只要她也给出诚意。”
  张行简颔首:“大概就这些话吧。出了中原后,你们可以联络信息了,就请杨将军制止帝姬的战争计划。让帝姬给在下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会给她答复。”
  杨肃望眼沈青梧。
  杨肃用眼神询问:我们要打仗了?帝姬有打仗计划?我怎么不知道?
  沈青梧也不知道。
  沈青梧沉默着。
  但是在这种阴谋诡计的方面……沈青梧对杨肃说:“听他的吧。他在这种事上就没出过错。”
  杨肃不相信张行简,却相信沈青梧。
  杨肃默默点头。
  杨肃却忍不住要问张行简:“你真的切断所有人的联络方式,你联系不到东京,我们也联系不到帝姬?你脑子在想什么?阿无说你救了她……你总不会对我们阿无旧情难忘吧?”
  沈青梧踢了杨肃一脚。
  沈青梧看也不看张行简,拽着杨肃出门去。
  张行简听到沈青梧教育杨肃:“别和他多说话,显得你好蠢。”
  杨肃声音也远去:“就是好奇他们这种聪明人脑子都怎么转的嘛……阿无,你的伤怎么样,你还好吗?”
  张行简听到了沈青梧两声咳嗽。
  但是张行简没听到沈青梧说了什么。
  张行简安静地坐在静下来的破庙空宅中,沉默地任由黑暗降临,吞没他。
  他什么也没表示。
  --
  次日,杨肃扔给了张行简一身粗衣。
  镇子上穷书生穿的文士袍,在张行简身上,不见穷酸露怯,反而一身儒雅与清正。
  杨肃本想用粗衣羞辱张行简,此时看张行简平静换衣后的神采,唇动了动,有点理解沈青梧了:
  若是他是女子,他看到张行简也会走不动路。
  他们不能在庙中待下去了。
  按照张行简的说法,朝廷兵马很快就会追上,朝廷不会放过刺杀少帝的人,掳走张相的人。
  杨肃想和其他弟兄们汇合,得多走远些,得朝廷兵马少一些,他们才有可能汇合。
  杨肃忍不住问张行简会有多少人追杀。
  张行简笑一笑:“我不知道。”
  他看眼在前面拄着拐杖行走、头也不回的沈青梧,他轻声解释:“做计划不能做太满,得给其他人发挥的余地。这是我得到的教训……会有多少人追杀你们,会有朝臣来判断,我没有提前安排好。”
  杨肃点头。
  杨肃快步,跟上沈青梧。
  杨肃毫不犹豫地抱住沈青梧肩膀,又捏了捏她手腕。
  杨肃:“你还好吧?”
  张行简望着他们。
  张行简轻声问:“沈将军……你受伤了吗?”
  沈青梧立刻背脊挺直。
  她回头看他一眼:“与你无关。我有没有受伤,都不影响我动手。”
  杨肃望天。
  张行简便不吭气了。
  --
  他们一整天为了躲避官府人,都在走山路。
  走得很慢,不知道是为了照顾张行简这个武力最差的人,还是因为沈青梧确实伤重。
  总之……杨肃一直和沈青梧在前面走,张行简一直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也不怕他逃走。
  张行简想,他如今对沈青梧来说,是一桩麻烦;沈青梧估计巴不得他逃走,不要在她眼皮下晃。
  沈青梧对他,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只要看到他,就像小狗见到了肉骨头,即使不吃,也要来摸一摸、舔一舔,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宣誓她的主权;而今她全力避免和他接触,她一直和杨肃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看张行简一眼。
  张行简想起自己早知道她来了东京。
  他撤掉张家的卫兵,他妄想她来看他一眼——哪怕只是看,不打算和他说话。
  但是连那个也没有。
  而张行简,其实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沈青梧。
  他看到她就心中欢喜,就想与她说话,想靠近她;但她身边总有杨肃跟着。
  他想问她哪里受伤了,严重不严重,他能不能看一看;但是沈青梧必然会拒绝,会防备。
  他看到她和杨肃在一起,也心中不悦。
  可是他只是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表现什么,该怎样做才能让她满意,让她不记恨他。
  她若是喜欢和杨肃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
  --
  中午时,三人在山中湖边捕鱼吃。
  其实捕鱼的只有杨肃一人。
  张行简一人蹲在山中干柴边研究怎么烤火,杨肃挽着裤腿袖子踩在溪涧中,沈青梧坐在杨肃身畔的山石上,看杨肃捕鱼。
  沈青梧偷偷看一眼背对着他们的张行简。
  沈青梧:“杨肃,你有没有觉得张月鹿很奇怪?”
  杨肃专心找鱼:“哪里奇怪?”
  沈青梧:“他一路都不怎么说话,什么意见都没有,我们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除了一开始他说要和帝姬联系……他对我们就没提什么条件。
  “他还在那里烧柴。”
  杨肃:“说明你以前真的眼光挺好的——脾气这么好的郎君,什么苦都能吃的郎君,不多见了。”
  沈青梧:“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在看我们。”
  杨肃回头。
  火已经烧起来了,能够烤鱼的架子也被摆好,只等着他们捕鱼成功。
  张行简坐在火边,安静地看着他们在这边又说又笑。既不过来,也不远离,就那么看着。
  杨肃什么也没看出来:“……阿无,你不要总疑神疑鬼,虽然说张三郎确实比咱们聪明了些,但是我看他也不是妖魔鬼怪嘛。总不能人家不说话,你就觉得人家在想主意把咱们一网打尽。
  “你说他杀咱俩也没用啊。帝姬那边的将军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再说,你还是他旧情人呢。他就一点情不念?我不信。”
  沈青梧有点生气。
  她觉得杨肃根本没懂她在说什么。
  她是说——张行简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从上路到休息,都看着他们。却连句话都不说!

  张行简都不理她……
  她不是觉得他必须理她,她是觉得很古怪——
  以前她和张行简关系最好的时候,张行简眼中永远带着笑,不管是开玩笑还是与她闲聊,他都特别能说会道,说着说着,就哄着她达成他的目的。
  而今张行简却什么也不做!
  她和杨肃一直在说话,他也不吭气。她与杨肃说得高兴笑起来,余光发现张行简在看着她。待她回头看他,他又会挪开目光。
  ……他到底什么意思?
  杨肃心不在焉听了半天,也没听懂沈青梧的烦恼。沈青梧一直不太会说话,能清楚明白她意思的人,一直只有一个张行简。
  沈青梧泄气。
  她被气得咳嗽出声,抚胸压抑自己胸前震痛。
  杨肃立刻问:“没事吧?”
  沈青梧咳得惊天动地,眼前发晕,半晌没回答杨肃。
  杨肃踩着水上岸,弯下腰拍她后背,杨肃气恼:“你当时就不该和我去东京,伤这么重还要折腾,在东京还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沈青梧痛得发抖,怀疑伤口又流了血。
  杨肃一直给她拍背,道:“你要不还是嫁给我吧,别折腾这些了。你说我身世相貌,哪点配不上你?咱俩多年情谊,多么情比金坚,你还犹豫什么啊?”
  沈青梧没有理他三天两头的嫁人主意。
  她从杨肃时而遮挡她视线的臂弯间,看一眼张行简。
  不远处的张行简看着他们。
  溪流哗哗,杨肃喋喋不休。
  这么近的距离,沈青梧不信张行简没听到杨肃说的“嫁”。
  但是张行简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平静地听着这些,烤火的姿势都没有变一下。他发现她的目光,笑了一笑,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他太奇怪了。
  他若是不在意,就不应该是这种始终跟随的反应;他若是在意,又不应该是这种始终沉默的反应。
  张行简到底要怎样?
  沈青梧脑海中蓦地出现张行简曾经与她说的“夜半来天明去”的外室主意……她心一跳,连忙逼自己不去想。
  张行简肯定不是想做她的外室。
  张行简脑子必然是有些毛病的。
  也许……她刺激他太多,他有点不对劲了。
  沈青梧蹙眉抿唇,百思不得其解。
  而思考太累。
  沈青梧很快不去想了。
  --
  三人同行的第二天,从天亮就开始下雨。
  沈青梧和杨肃从借宿的没有居住的破门出来,见张行简立在蓝瓦前,仰头凝望着淅沥雨水。
  张行简回头对他们笑了一笑:“下雨了。”
  沈青梧和杨肃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杨肃考虑一下张行简养尊处优的习性,好心道:“不如我们休息一日?”
  沈青梧冷冷道:“多休息一日,危险就多一分。张月鹿布置好的追杀,疏漏恐怕很少,对那种心狠手辣的手段,必然要有十二万分的提防。”
  杨肃尴尬。
  他推了沈青梧一把,挤眉弄眼:张行简就在这里呢,你当着他面说他心狠手辣?
  沈青梧白一眼没勇气的杨肃。
  张行简看他二人天才亮就开始眉目传情,当着自己的面用眼神不停对话。张行简不想多看,转过脸,继续看天外的雨。
  张行简心想,沈青梧曾经是看不懂别人眼神暗示的。
  他教了她很多……她把这些,都用在和旁人交流的身上了。
  世事啊,真是有趣。
  张行简微微含笑。
  沈青梧看到他笑意清浅,颇有些哀意。他一直在看外面的雨,不和他们说话,难道他是看不上她和杨肃吗?
  沈青梧忍不住问:“你到底在发愁什么?”
  张行简静了半天,才意识到沈青梧不是跟杨肃说话,而是跟他主动说话。
  他诧异看她。
  他瞬间明亮的眼睛像星子落湖,流淌着碎烁清亮的光……这么好看的眼睛,让沈青梧颇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张行简温和:“我是在想,今日雨越下越大,会不会打雷呢?”
  沈青梧不解:“打雷怎么了?”
  她用恶意揣测他:“你做多了坏事,怕被雷劈到?你以前……”
  ……也没这毛病吧。
  张行简笑了一笑。
  天边在这时响起一声雷。
  寒光照亮晦暗的屋门前台阶。
  沈青梧看到张行简的面色,在一瞬间失去血色,苍白如纸。他身子好像也颤了一下,睫毛微缩。
  张行简弯眸笑一下:“若是雷真的劈我一道,就好了。”
  沈青梧:“……你在说什么啊?”
  她忍不住向前走:“有我在……不,有杨肃在,怎么都会护你周全,保你平安。你是怕追兵,还是怕下雨赶路危险?你不是大周宰相吗,就算敌人追上来,人家要杀的也是我和杨肃,跟你全然无关。
  “你、你得保重身体。关键时候,我说不定还要用你挡刀——你可是宰相,他们都不敢杀你的。”
  杨肃快要晕倒。
  杨肃觉得她太不会说话了。
  杨肃正要补救,解释沈青梧肯定不会拿张行简挡刀,却见张行简笑一声:“好,我努力保重,好给你们挡刀。”
  沈青梧:“……”
  这次连她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她睫毛颤一颤,快速看他一眼。
  天边雷声再闷闷响一声。
  张行简身子晃了一晃,他垂在身畔的袖子动一动。沈青梧见他往后小小退了一步,靠在墙上,手扶住墙,没倒下去。
  沈青梧怔怔:他到底怎么了?
  张行简微笑:“我们赶路吧。”
  杨肃担心:“你可以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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