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卓玲那天想到的，敞开门等人进去的诱敌区。
　　事出反常必有妖。
　　麦穗抿住嘴角。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前进。
　　高塔巍峨。
　　塔身外环绕着铁板楼梯，一圈圈通向上层。苍茫巨物之中，一道身影狂奔而上。
　　远处海水沉闷的涌动，朝高塔拍来，又被保护罩隔开。
　　塔是海中扁舟，人是塔上一黍。
　　等到了塔顶再往下看，铁板路总共绕了七圈，七圈里居然真的没有一丁点阻拦她的防御工事。
　　麦穗深吸口气，转身推开门。
　　塔内风景刹那倒映入眼中。
　　竟然也是一圈又一圈的楼梯。
　　不过楼梯中间不再空空如也，而是垒起一个个透明的正方体房间。
　　房间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交错的管道和红色的“WARNING”封条胡乱盘虬在角落。
　　看起来荒坂并没有打算利用这堆过于一目了然的小房间，但……
　　还是很不安。
　　麦穗回过头。
　　从进入这座塔开始，好像一直有人在她视线不可及的地方跟随着她。
　　她看了一会儿，敛起想法，转身继续往上。
　　上面是整座塔楼唯一正常的一层楼，入目第一个房间就存着荒坂的口粮。
　　麦穗没急着搬空，而是蹲下身，用指腹擦过地面。
　　一半有指痕，一半无指痕。再张望一圈，整个房间的五分之四，都处于这种异常干净的状态。
　　——显然，在学生们到来之前，这里曾放着某种大型设备。
　　倒是和地图上的名称吻合。
　　废弃工厂。
　　话说这是生产什么的工厂？
　　正想着，她垂在地面的指尖忽然感觉到一丝异常的颤动。
　　嗯？
　　她屏住呼吸，更加专注的感受那颤动，顺着来源抬起头，注视向一面墙。
　　对面——
　　刚冒出想法的一瞬间，墙壁轰然倒塌，一张足足三米宽的圆锯拦腰切来！
　　“修缮工坊的维修机器人！”
　　直播小窗口中，一位康陶副裁判皱起了眉。
　　高塔上战斗已经澎湃展开，透过破碎的窗户，能看见刀刃交锋的火花，机器人的巨大兵器震得海水都泛起了一圈波纹。
　　这种机器人在海底城很常见，时不时能从窗户外捕捉到它们的身影，之前麦穗去纪念广场时也见过。
　　但是，维修机器人怎么会出现在战地赛赛场，还对学生发动了攻击？
　　几道目光落到威尔斯副裁判身上。
　　对方倒是一脸正常。
　　“这东西本来已经彻底报废，被弃置在4号据点附近，之前路易主裁判全部做过检查。”
　　被提到的路易中将微微颔首：“我检查过，没有异常。”
　　“按理说，它应该只是一堆可供采集的破铜烂铁。”威尔斯副裁判接着道，“但不巧的是，它遇上了一群赛博星的勇士。”
　　勇士……
　　更准确来说，是一群身体改造率高达70％的赛博疯子。他们对机械生物都有着超乎寻常的狂热，这东西在他们手下很快便起死回生，并被赋予了新的使命。
　　怪不得他们不需要人力驻守粮仓。
　　高塔上的战斗愈发激烈。
　　没有机甲，以血肉之躯与这架庞大的机械体对峙是极不理智的事。
　　麦穗几乎没有近身的机会。奔走躲闪之余，只能靠攻击模式的无人机进行射击。
　　可收效甚微。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烦腻了，机器人旋风般的攻击改变了方向，闪电般刺向无人机。
　　砰！
　　钻头从无人机背后透出。
　　那本来还在保护主人的小东西，哔哔了两声，蓝紫电流光穿过，没了动静。
　　麦穗看看无人机，又看看机器人，用手背抹了下眼角。
　　额上伤口的血流进了眼里，可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机器人只停顿了一秒，再次把自己蜷成一个布满刀片的球，对着她冲撞过来！
　　铛——
　　不行。
　　麦穗飞快奔走，瞳色暗沉。
　　这样下去她的体力会先被消耗干净，必须想个办法。
　　她转动视线。
　　窗户外水光潋滟。
　　那里应该可以逃出去，荒板大概率只将这东西的活动范围设置在了塔内。
　　但是……
　　她又看向刚刚被撞开的墙壁，残垣断壁之间，几把武器零散躺在那里。
　　——她更想战斗！
　　她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画面中少女突然改变了方向。趁机器人撞向对面墙壁的瞬间，翻入军械库，随手抓起两把武器，向后跃开。
　　不出所料，下一秒，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就被机器人撞得面目全非。
　　少女面色不变，将长矛背到身后，留下太刀握在手中，刀刃一转，对向敌人。
　　好了。
　　她要开始进攻了。
　　……
　　战斗惊心动魄。
　　盯着画面的众人都捏起一把汗。
　　——与人交手姑且可以受到大赛禁令保护，与人外物体战斗，那便真是用命在博。
　　幸好场上形势比想象中稳健。
　　演播室内的裁判团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麦穗，谁敢信她只是个机甲师。”
　　一位副裁判苦笑一声，说道。
　　察觉到师弥异样的眼神，他立刻明白自己失言，改口：“我是说，她比专职战士会的东西还要精，还要多。”
　　可不是嘛。
　　除了她自带的枪械与匕首外，刀剑与长柄武器也不在话下，中途那把太刀损毁后，她甚至摸了把□□。
　　正中机器人一只眼。
　　而且，就刚才她和荒坂那位士兵的战斗来看，她还会点古东方文明中巧劲卸力的格斗术。
　　“这战斗方式，让我想起曾经天空岛的一位战士。”
　　路易主裁判说道。
　　他看向一旁的师弥，对方也提了提嘴角，略微颔首。
　　一旁康陶副裁判倒不以为意：“这不奇怪，我们翠绿军区也有战士拥有同样的战斗风格。”
　　她身边另一位康陶副裁判接话：“程非上校，一年前自请调到菲尼克斯军区，现在正好担任这小姑娘的主教官。”
　　两位女将惋惜般齐齐叹了口气。
　　监测室内，被点名的程非上校倒是面无波澜，只在看到满目写着“好啊你小子，在我想对学生倾囊相授战斗技巧时，跑来劝阻我，让我尊重学生自己的选择，辅助她机甲更上一层楼。你自己却在背后偷偷教她打架，你是不是想和我争孩子抚养权”的姜朝阳时，咳了一声。
　　“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姜朝阳幽幽道。
　　程非默了默。
　　“一个老混蛋。”
　　……
　　画面中的巨型机械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出手更加凶狠。
　　钻头、钉锤、圆锯，就像麦穗变化武器一样，它也来回切换做出攻击。
　　麦穗一路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机器人却在一番切割后，忽然转动起圆锯，摆明了哪怕破坏高塔，也要切断这只闯入的小老鼠。
　　眼瞅着武器横扫而来，呼啸带风，屏幕前不少人都捂住了嘴，闭上眼不忍再看。
　　麦穗却无动于衷，只死死盯着机器人颅上某个地方。
　　——找到了！
　　处理器所在的地方！
　　她忽然抽出长矛，插在地面，借力一跃而起！
　　机器人圆锯斩来，长矛折断的瞬间，她也高高凌于半空，手中武器变成了她自带的短刀。
　　神威节时李序给她的那把。
　　别的武器无法对机器人造成严重破坏，但超织钛的硬度——无坚不摧！
　　半空中的身影一闪，重重落下的同时，那把刀也插入了机械体颅上的薄弱处。
　　电光与火花迸射，烟尘弥漫，宛如末日降临。
　　滋滋——滋——
　　不规律的故障声不停响起，机器人仿佛受到阻碍，动作僵硬卡顿起来。接着，整个身躯都开始剧烈摇晃。
　　几分钟后，它终于承受不住，“咚”的一声坐倒在地面，眼睛闪烁两下，没了声息。
　　赢了？
　　麦穗有点不敢相信，跳回地面，小心地拍了拍冰凉的钢铁身躯。
　　没有动静。
　　她真的赢了！
　　一瞬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蔓延上来的疲惫惊悸几乎淹没她。
　　这个机器人的破坏力，约等于一台S级机甲，如果它攻击模式不那么固定，再智能一点，恐怕她早就成了肉泥。
　　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这时，通讯器忽然亮了亮，声音传来。
　　“穗穗，我到了，你们在哪儿？”
　　是卓玲。
　　麦穗睁开眼，发去一张地图。
　　“把你机甲停在打叉的位置，然后去红点位置，把‘尸体’搬到你机甲前，最后来高塔，我在这里等你。”
　　“明白！”
　　卓玲挂断通讯。
　　麦穗沉默一会儿，擦了擦身上血迹，走到窗边。
　　夹着海水腥咸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层层叠叠的建筑后，她看见李序的身影。
　　少年正游走在一间教堂顶，似乎没什么紧张感，那样子更像是在巡视领地的食物链顶端动物。
　　片刻后，大概检索到了猎物，他向下跃到墙壁外凸出的鹰首雕像上。
　　下方的人应该没察觉他存在，因为李序前进的动作没有停下。
　　那些细细的雕像都变成了猫爬架。

　　换作别人早就重心不稳摇摇欲坠了，少年却如履平地，流畅的动作让人以为他生来就该在这种地方穿梭。
　　最后少年忽然跃下。
　　底部的人甚至连闷哼都没发出来，就挂着惊恐的表情缓缓倒下。
　　前方并排而行的两人浑然不觉，还聊得起劲。
　　“要是再多来一台机器人，我们工作量会不会减轻点？”
　　“怎么可能。你看高塔上那机器人，没来的时候，咱们是40人轮班，来了之后，咱们也是40人轮班。需求不变，劳动力却增大，这就是那个什么来的——内卷，对，内卷。”
　　正说到兴头上，一双手忽然搭上他们肩膀。
　　这熟悉的哥们间才会有的动作让人一时生不出防备。
　　左侧的人被少年借力带着向外转了半圈，右侧的人倒是扭过头，尚未看见少年影子，便捂着脖子失去意识。接着，少年手中枪口又抵向了被他旋身的那人后颈。
　　哔哔啵啵。
　　强烈的电流穿过，士兵一瞬间陷入黑暗。
　　李序动作未停。
　　教堂后有脚步在接近。
　　他没有隐匿踪迹，径直迎上去。
　　那感觉便是他面前有厮杀成一片的战场，他也不会回避，反而百无禁忌穿过人群。
　　因为所有人会自动远离，为他让出一条路。
　　因为千军万马避黑袍。
　　来人转过拐角第一眼便看见了身形高挑的少年，披着黑色斗篷，兜帽遮住半张脸，下方黑色口罩上是放肆大笑的尖牙图案。
　　不知为何，那尖牙图案让他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士兵视线很快捕捉到少年身后倒下的三位巡逻员，顿时背后冷汗涔涔。他张嘴想要喊人，少年却在这时伸出手。
　　细长漂亮的手。
　　没用力，只是轻轻捂了他嘴，他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许是恐惧，许是……别的什么。
　　总之，他愣了愣，看着少年凑近暴露出的一双眼，漆黑微挑，教堂钟楼上灯光摇曳，也在他眸中流淌生辉。
　　虽然看不出少年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应该笑着，如那尖牙图案一般。
　　接着，胸口剧痛传来，士兵仰面向后倒去。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想法是：
　　淦！应该舔舔他的手！顶级Alpha可不是天天都能近距离接触到！
　　【为什么我能理解哨兵最后那个愣神，要是我忽然看见李序那张脸，我也会愣住的。】
　　【不光愣住，还会流口水。】
　　【呜呜呜哥哥，星际提倡节约用水，但我根本节约不了qaq】
　　【哥哥要来我家吗？家务和开销我全包，你可以除了我什么也不干~】
　　【谈过，除了喜欢顶嘴外，没有别的缺点。】
　　【omega们，这里是弹幕区，不是无人区。】
　　【有人发现了吗，从进营地开始，李序就一直在前进，别说站立不动了，连停顿一下都没有，就像早就精心规划好路线了一样。真的有这么丝滑吗？】
　　【他这个行动方式和路线图，真的好像猫科动物……】
　　弹幕沸腾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就算画面切到了其它军校，也没有停歇。
　　再次转回来，少年少女们正准备离开荒坂营地。
　　卓玲一个人便扛了两具“尸体”，背后还背了一大袋物资，令人瞠目结舌的力量与她漂亮的脸蛋极不匹配。
　　嘴里说的话也不太匹配。
　　“我们真的就这样离开了？要不干脆把这个营地杀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