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那村里这几年抱孩子的大人应该还是不多吧?我记得村长家的堂兄有一个儿子,好像是叫做石头,他和淙哥儿可是玩得很好?”
“石头经常来找淙哥儿玩。”
金氏先回答了后面一句,然后想了想,“我记得娘曾经提到过,村里的人养孩子,都是大的带着小的,见天儿在外头疯跑,大人们是不管的。”
“至于抱孩子,祭祖的时候我瞧着,能走的就都不抱了。”她说完诧异反问,“老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
许明成:……
他回想起淙哥儿一见自己回来,就两眼亮晶晶的模样,再仔细回想每次出门,他都是走到门口才伸手要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顿时便笑了。
金氏顺着他的话略一回想,也明白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老爷,你也不要老是惯着他,你疼淙哥儿的心,我们都是知道的,当初不把他带来,也是经过仔细思索。”
“那么一丁点大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跟只小猫似的,千里迢迢地带到人生地不熟的勉县来,哪里能放心?”
许明成示意金氏不用擦了,将袖子放了下来,“终究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他有亏欠,他既然愿意亲近我,也是好事。”
“对了,你支五两银子给我。”
许明成露出了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苦笑的笑容道:“这几日带着淙哥儿出门,不但要整日抱着他,他还看到什么都想买。”
“好在都是些小玩意儿,不然我都要付不起银子了。”
看到什么都想买?
金氏想起了那一日,淙哥儿板着手指数要买糕点、玩具、大风筝等等,还说要让老爷‘没有私房钱’、‘成为全家最穷的人’,顿时噗嗤一笑。
“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取去。”
她没把淙哥儿之前的童言童语告诉许明成,这几日看着他们父子两个越来越亲近,金氏心里也是很高兴的。而且看淙哥儿挑的东西,要么只是一些一两文的小玩意儿,要么就是给家人的礼物,吃食等,还是很有分寸的,没有乱花。
最重要的是看老爷现在的表情,他不但没有厌烦,还有些乐在其中。
所以金氏既没有劝许明成不要纵着孩子,也没有告诉他真相,而是让秋月去取十两碎银子来,放入了许明成的钱袋里。
许淙并不知道上房发生的事,他现在正高兴地数钱呢。
“两份滴酥鲍螺,四钱,唔,四钱就是四百文,然后给奶选的那根银簪要三两,给娘选的因为加了珍珠,所以贵一点,要三两二钱。”
“还有甜饮子四份,十文,风筝一个,八文,老鸭两只,一百二十文……”
“四百文加三两,加三两又两百文,再加十文、八文、一百二十文、昨天吃饭的三百一十五文、买果子三文、竹蚂蚱一文,笋干五文、花一文、糖葫芦还有其他零散的一共是十九文,全部加起来那就是……”
许淙在心里快速地加了一遍。
“一共是七两又八十二文!”
算完之后,他四肢大张,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花钱好难啊!
十两银子,不过区区一万文钱,但居然花了这么多天还没有花完。
明明他都已经非常努力了的,昨天还买了一篮野花回来给她娘插瓶。可这几天他们快要把整个县城都逛一遍了,熟人都遇到了好几个,可无论买什么,渣爹居然都能从钱袋里掏出钱来付款。
他想象中的‘渣爹没钱,窘迫jpg’、‘渣爹跟淙淙借钱,淙淙开心地笑jpg’之类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
可恶。
许小淙不够努力啊!
他郁闷地把脚翘起来,然后砸到了柔软的被子上,整个人都往上蹦了一下。
听到里面的动静,一个丫鬟从外间走了进来,低声询问:“淙少爷,夜深了,您可要吹灭了蜡烛,早点歇息?”
许淙侧头往外看。
这是来到勉县之后,金氏才给他安排的丫鬟。
因为许淙现在才三岁,不到搬到前院的年纪,而且青木年纪大了,一直让他住在内宅也不好,所以他娘就另外安排了一个丫鬟照顾他的起居。
这个丫鬟叫做秋果,话不多,是他们从庐州带过来的人之一。听金氏说秋果的爹娘都不在了,所以积极地跟着他们到勉县来。
许淙不是为难人的性子,而且他的账也算完了,于是自己掀开被子盖好,还伸手拍了拍,“吹蜡烛吧,我要睡了。”
秋果检查完门窗,然后吹灭蜡烛,走到外间睡下了。
第二天睡到太阳升起之后才醒来,许淙照例去他娘那里吃饭,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渣爹今天居然没有早早出门上班,而是好整以暇地坐着喝茶。
翘班了?
许淙在心里嘀咕,然后朝他喊了一句,“爹。”
“淙哥儿过来爹这边,”许明成朝他招手,然后把桌上的一个木盒子推过来,“这是孙家大郎给你寄来的,打开看看。”
会写诗的孙大郎!
许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等孙大郎的信可是等了很久了,原本五月底的时候就能收到的,结果黄管家去接他们的时候,渣爹居然没把信给他。
导致都九月底了,他才看到回信。
许淙迫不及待地跑过去,稀奇地捧着盒子左看右看。然后发现这个盒子没做什么密封的措施,就简单地把搭扣打开就行了。
他一边打开一边心想,这个盒子连密封措施都没有,渣爹肯定先看过了。没准不止他一个人看过。孙大郎他爹,也就是那个他只在刚来勉县,他爹宴请同僚的时候见过一面的孙教瑜也看过了。
哎,小孩子就是这点不好,没什么隐私。
待打开后,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最上面的那封信,连封口都被打开了!
就是不知道是渣爹打开的,还是孙教瑜打开的。
但没看见就是没证据,没证据就不能冤枉人。
许淙郁闷地看了渣爹一眼。
可偏偏许明成好像没看见,趁着他看信的时候,还在一旁归纳总结,“孙大郎说,他很喜欢你送的保龄球,特地回了你一件他也很喜欢的东西。就在这木盒子底下,是一套外藩来的泥娃娃,倒有几分趣味。”
许淙没理他,认真地读起了孙大郎的信。
这可是会写诗的孙大郎!
在这封信里,孙大郎首先表达了他自己对于认识许淙这个新朋友的高兴,然后问候了许淙的祖母、也就是王老夫人安康,另外也问候了渣爹,他娘等家中长辈。在信的最后,他还给许淙分享了他新写的诗。
那是他某一日侍奉祖父出门与友人赏雪回来后写的,名字就是雪。
《雪》
看轻奇胜觅红云,
千树酥凝便忘忧。
曾向犹深天地内,
尚飘波镜两悠悠。
许淙:哇!
厉害了,孙大郎!
虽然这首诗他看不太懂,里面用了什么典故也不知道,但这首诗写雪,通篇却没有一个‘雪’字,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意境?
我什么都没说,但我又什么都说了!
还有,诗里面用的这个‘酥’字,是不是用来形容雪落在枝头上,那种很轻盈、很软绵绵的那种感觉?就和他吃过的滴酥鲍螺一样,只要稍稍一抿便都化开了。
特别酥,特别脆!
另外第二句里面的那个‘千树’,是不是就像唐代著名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写的那句‘千树万树梨花开’里面的一样,雪积在树枝上,厚厚地攒了一层,远远望去就好像是梨花盛开,美不胜收。
然后后面凝结成了一根根冰凌垂落下来,又是另外一种美景,那用根棍子把树上的冰凌打下来,一定很有趣吧?!
听完了他的说法,许明成哑然。
十岁小儿只是堪称工整的一首诗,竟让他想到了这么多,而且‘特别酥,特别脆’是可以用来形容雪的吗?
再者,冰凌好端端地待在树上,怎么要把它打下来?
“爹,是这个意思吧?”
许淙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叠好,放回信封内,然后摸着胸口感叹,“孙大郎好厉害,我要和他做朋友,好朋友!”
和会写诗的孙大郎做好朋友,没准他将来会写一首《白雪送许小淙》、《送许淙》、《赠友人许淙》之类的诗给他呢。
多么棒!
许明成摸了摸他的头,“随你,淙哥儿,你可要给孙大郎写回信?”
“要!”
许淙重重点头。
不管关系再好的朋友,如果长时间不联络的话,那么友情也会变淡的,所以他肯定要给孙大郎写回信。
不但要给孙大郎写,还有石头、云知府、蕙姐儿莹姐儿两姐妹等等,他都要写。他许小淙可没有忘记,自己还肩负着用美食把蕙姐儿和莹姐儿从佛祖那边抢过来的艰巨任务呢,不写信,怎么把好吃的滴酥鲍螺分享给她们啊?
许明成微笑,“那你会写字吗?”
许淙呆住了。
对哦,他还不会写字!
因为他年纪还小,骨头什么的没有长得很坚固,所以为了防止他胡练乱练把自己的手折腾得丑兮兮的,所以不管是他娘还是许夫子,都只是教他认字,而没有教他写字。
他许小淙,不会写字!
许明成笑问,“那你要不要学写字?你看人家孙大郎,年纪这么小就已经写得一手好字了,他也就比你大几岁而已。”
“还是说,你这次的回信,还要让丫鬟替你写?”
许淙展开孙大郎的信看了好几眼。
的确,孙大郎的字好好看,一笔一划看得非常清楚。
许淙是不懂得毛笔字怎么写才好看的,因为他只学过一段时间的画画,没学过书法。唯一的一副书法作品‘爹安’,两个字被他写得歪歪扭扭的,糊成一团,估计早就不知道被渣爹随手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在他看来,像孙大郎这样把字写得清楚,好看,流畅,那就很厉害了。放到现代,那是必须在过年的时候多写两幅对联,贴在家门口炫耀的那种。
“厉害!”
许淙认真点头,然后对许明成道:“爹,我要学写字,写信给孙大郎,还要写给石头、给云知府、给蕙姐儿和莹姐儿!”
许明成满意点头,“好,那择日不如撞日,从今日开始,爹就教你写字。你哪一日学会了,就哪一日回信给孙大郎。”
还能这样??
许淙目瞪口呆。
那他如果学了一两个月之后,还是写得很丑,那岂不是要等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写回信给孙大郎啊?
孙大郎等待那么久才收到他的回信,会不会觉得他许小淙回个信都要三五个月,很没有礼貌,交朋友的心不诚?
然后未来他的《白雪送许小淙》、《送许淙》、《赠友人许淙》等等诗是不是都没有了?
这可不行!
而且他临走的时候,还跟莹姐儿说好了,等到了勉县就要给她写信,然后告诉她勉县有什么好吃东西的。
于是等许明成出门前把如何研墨、握笔,下笔等等教会,还写了几个字放在一边,让他照着临摹后。许淙就皱着一张小脸,看着自己非常认真地写出来,但结果除了自己其他人估计都不认识的字犯起了愁。
该怎么办啊?
难道要把这样一张,糊成一团的字寄给孙大郎?
这事愁得他下午都没心思拉着渣爹出门花钱了,全部的心思都在思考,如何在短短的时间,最好是在半个月内,写出一手好字!
不求惊艳所有人,只要不丢脸!
吃晚饭的时候,王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样子,就问道:“淙哥儿,你皱着张脸做什么呢?快过来,今晚有你爱喝的酸萝卜老鸭汤。”
“你爹特地吩咐人做的。”
许淙老实回答,“奶,我字写得不好。”
不但写不好,还糊!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当孙大郎收到这样的字之后,那些《白雪送许小淙》、《送许淙》、《赠友人许淙》等等都要离自己而去了!
王老夫人听后却是大喜,“哎呦,乖孙呐,你现在已经开始写字了啊,果然不愧是我的乖孙,就是有能耐。”
“你爹当年是七岁出头才开始写呢。”
七岁?
许淙更不高兴了。
他今年才三岁,离七岁还有很多,很多年呢。如果真的要等到七岁才写出能见人的字,那黄花菜都凉了。
许小淙和孙大郎是做好朋友,不是玩漂流瓶!
提起这个,许淙突然想起来好像没有看到渣爹,下午的时候有看到他回来,但现在却不在,于是好奇问道。
“娘,爹呢,爹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