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
“大爷,求求你了,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求求你了.......”
“贱妇!”一道带着北方口音的男子呵斥声响起,言语极为轻贱,“提了裤子不认人了!昨儿在床上叫的时候怎么没说我不认识我?勾引了老子,还想跑,没那么容易.......”
“你胡说!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郎君,郎君你救救我.......”小娘子的声音悲痛又绝望。
骚动一起来,周围的人群不但没有上前,个个如同见了狼一般,速速散开,似乎生怕惹祸到自己身上。
周围没了人,芸娘才瞧清楚,一位北人正拽着一小娘子上马车,小娘子死死地抓住车轮毂子,边哭边挣扎,旁边一位男子扑向小娘子,欲要救她,奈何两只胳膊被另外两名北人拉住,动弹不得,唯有悲愤地大喊,“放开她!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求求你们,放开她......”
这番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妇,还发生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芸娘转头惊愕地看向姜大人,却见他脸色一片平静,似乎见怪不怪。
芸娘没忍住,问道,“怎么回事?”
姜大人面上透出一股无奈,回禀道,“不过是百姓之间的小纠纷,外面太阳大,夫人还是回马车吧。”
这哪儿是什么小纠纷,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在抢人,芸娘眉头一皱,“知府大人是不打算管了?”
知府叹了一声,“夫人初来江陵,还不清楚局势,这北人身份尊贵,就算押到府衙,也审不出什么名堂,打不得也杀不得,到头来不过警告两句,还是得放人,反而助长了北人的威风。”
这些年北国强盛,底下的百姓也跟着硬气了起来。
原本只是一些在自个儿地盘上混不上去的卑贱人士,来了南国却彻底地翻了身。仗着南国不敢惹事,嚣张妄为,尝到了甜头后,来的人也就越多。
就今儿这样的事,实在太多,要真管,恐怕府衙一日不吃不喝,也忙乎不过来。
眼见那小娘子要被拽上车了,芸娘顾不得什么北国人,出声吩咐道,“将小娘子带过来。”
姜大人看了一眼裴安,见他也默许了,这才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将人带来。”
人到了跟前,小娘子和那位郎君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向姜大人求救,“大人救救我们吧......”
几个北人丝毫不惧,见了知州也不虚,一副占了理的嘴脸,“这婆娘昨儿勾引了我,破了身子,按照你们南方的规矩,有了肌肤之亲,那就是咱的人了,今日她突然不认账,那可由不得她了......”
“我没有!”小娘子哭着道,“我同郎君一月之前才成婚,婚后一直呆在屋里,哪儿都没去,怎可能认识他们,今日我头一回同郎君出来,本打算买一匹布,岂料才到门口便被几人堵上,非说昨日见过民女,请大人明鉴。”
男子也跟着磕头,“求大人明鉴!”
姜大人转头朝几个北人一笑,问道,“既如此,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错不了,就是她。”北人态度嚣张,完全不给情面。
芸娘虽不知道江陵的情况,但一个知府大人,居然还要看北人的脸色,可想而知,百姓过得有多窝囊。
同是姑娘,想想这样的事情,若是落到自己头上岂不是灭顶之灾。
不待知府再去陪笑,芸娘直接上前道,“这位小娘子既已说了自己成亲,便有左右街邻作证,找个人来问问便知,岂能容尔等说抢就抢,我南国和北国一向交好,以礼待之,自个遵守信约,通关文书上也写得明白,凡是进我南国领土之人,无论是谁,都当遵守南国的国法。”
她一通道理说完,胸口不免被愤怒激得发疼,几名北人却是一个字也没听,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满目猥琐。
“没想到这南国,竟然有如此姿色的美人.......”
先头一人话还没说完整,迎面一把短刀突然飞来,动作快准狠,没给对方丝毫反应,刀尖刺进眼窝,一声惨叫穿出来几乎刺破人耳膜,那人双手捂上眼睛,想要拔出眼眶的刀子,鲜血从他手掌内猛往外冒,场面一片血腥。
这算不得什么,早年裴安在健康治人的那些手段,可比这残忍多了。
边上的两位北人没料到他会出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看向裴安,“你是何人,竟敢伤我北人!”
裴安也不理睬,上前一脚踩住已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北人,弯下身,帮他从眼眶内拔出刀子,平静地吩咐姜大人,“押过来。”
他眼底一股冷意,神色阴郁,余下两名北人终于有了一丝恐惧,见侍卫当真上前来擒人,脸色一变,强撑着道,“你想如何?!我们可是北人,就算是你们南国皇帝,都管不到咱们头上,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北国陛下若是得知你们残害北国子民,,明日便会带兵踏平你们南国......”
“是吗。”裴安扫了他一眼,轻蔑一笑,“一群蝼蚁,倒想学猴子称霸的那套把戏。”他说完,等着侍卫将人押到了跟前,直接道,“眼睛剜了,就在这儿剜。”
北国人一慌,挣扎着怒吼,“你们敢!”
侍卫们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到底是不太敢,姜大人这回却突然硬气了,呵斥道,“没听到吗,裴大人要你们剜你们就剜。”
凡是都有第一回 ,侍卫可没有短刀,只有红缨枪,尖端的生铁刺入眼眶,街市上瞬间一片惨叫。
大街上处刑北人,在江陵可是很少见,也算是杀鸡儆猴。
裴安面色不改,身子往边上一站,挡住了芸娘视线,之后的事自有知府的人处理,他拉着芸娘的手,继续前行。
姜大人赶紧跟上。
一到江陵就遇上了这样的人,芸娘没什么心情,忍不住又问姜大人,“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姜大人垂目点头。
芸娘哑然,区区几个北人,竟然敢跑到南国的地盘来撒野,南国人且还由着别人欺负,这是什么道理。
芸娘气了一阵,随后倒也想明白了,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送去北国,更何况百姓。
正被郁气闷着,便见迎面一辆马车上,突然跳下来了一位身穿淡绿褥裙的小娘子,双目激动地朝她望来,颤抖地呼出一声“主子”,提起裙摆便朝着她奔了过来。
是青玉。
芸娘一愣,出了一场意外,再见到之前的人,突然恍若隔世,心中也有些激动,立在那等着青玉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又哭又嚎,“主子,菩萨保佑,奴婢终于见着您了,奴婢就说那些烧去的纸,怎么也燃不起来,主子定还活着,果然还活着......”她眼泪似是不值钱似的,“啪嗒啪嗒”地落下来,糊了一脸,哭了一阵,又想了起来,忙松开她,上下打探了一阵,心疼地道,“主子您怎么胖了,我听童义说主子落了水,那定是水进了肺腑,肿胀起来了,咱们待会儿就找个医官来瞧瞧......”
芸娘:......
芸娘语结,突然不想理她了。
身后童义和卫铭闻言,眼皮子同时一抽,街上人多眼杂,两人没有上前同裴安请罪,一到知府,关起门来,两人才齐齐跪在了裴安跟前,“属下护主不力,请主子处置。”
裴安离开后,卫铭带着御史台的人一路走的都是官道,路上虽遇上了不少刺客,皆有惊无险。
几日前一行人便到了江陵,没走明路,暗里同韩灵碰了头,从其口中得知主子和夫人坠了江后,心里七上八下,煎熬地等了几日,如今见人完好归来,才松下一口气。
事出意外,谁也没料到。
“都起来吧。”裴安问道,“见到韩灵了?”
卫铭起身禀报道,“禀主子,五日前属下见过韩副堂主,张治在他手上。”
第74章
张治,皇帝不惜派他前来江陵,一心想要除掉的人。
在见到萧大公子之前,也是他要想见的人,如今自己的事情已不需要再去验证,便也没了那份迫切。
人既然在韩灵手上,知府姜大人必然会找他商议捉拿的对策。
届时,按照原计划行事便可。
这一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半月前,他恨不得立马攻入临安,要了他赵涛的狗命,被芸娘这一耽搁,又阴差阳错地将他拉回到了最初的步调。
“让韩灵明日漏个行踪。”
他不仅要捉拿张治,还要大张旗鼓地捉拿,让所有人都知道,曾经富甲一方的张家张治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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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见卫铭和童义时,芸娘正在洗尘,青玉跟在她身旁,寸步不离地伺候。
三岁起,青玉便被送到芸娘身边陪伴,主仆二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还从未分开过,这一分开,险些阴阳两隔,青玉才听芸娘说了个开头,便吓得脸色发白,再见到她肩头和脚上的伤疤,痂虽退掉了,却露出了一片嫩肉,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小的罪,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主子,您这是遭了什么罪啊,当真还去阎王殿里逛了一圈,奴婢可是在二夫人面前起过誓的,答应了二夫人,就算是死,也要护住主子性命,您说您要是当真没从河里爬起来,奴婢该寻个什么样的死法下去找您......”
芸娘见她眼圈都哭红了,甚是可怜,安慰道,“我这不是活着吗,你先前不是说让人批过八字,命硬得很,没个一百岁归不了西,你既然要死在我前头,我只会活得比你长,你怕什么。”
青玉抽了一下气,觉得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终于没再啪嗒啪嗒地落泪了,只是芸娘走哪儿,她跟哪儿,眼珠子就差长在她身上,说什么也不离开她半步。
知府姜夫人找过来时,便见芸娘盘腿走在凉榻上,青玉跪坐在塌前,将剥好的葡萄,一颗一颗地往芸娘嘴里塞。
那副闲散,逍遥自在的模样,当真像极了当初的顾家娘子。
姜夫人一时恍若看到了故人,神色一阵落寞,眼圈也陡然生了红。
当年顾娘子随着夫家迁移到临安时,芸娘才两岁左右,如今已长成了这般大的姑娘,连亲都结了,还记得临走之时顾娘子拉着她的手,告诉她,等她成亲时一定会回来江陵看她,可这一晃十几年过来,她再也没有回来,如今只剩下跟前的一个孤女。
姜夫人稳了稳情绪,才走进去。
芸娘正被青玉缠着要尽忠,见有人进来,顿觉解脱,赶紧从塌上起身,迎出去几步,正揣测着来人是谁,对方先温和地唤了她一声,“少夫人住得可还习惯?”
能过来关心她吃住的人,应该就是知府夫人了,芸娘点头回礼,“多谢夫人,都好。”
姜夫人心口蓦然一酸。
当初顾娘子抱着她上马车,她还奶声奶气地叫着姨母,要哭不哭的,舍不得松她的手,如今当是认不得了。
“热不热?”姜夫人关心地问道。
记得她小时候最怕热,天气一热起来,脖子上就容易长红疹子,痒得厉害,总是伸手去挠,挠破了皮又疼得哭,顾娘子没办法,走哪儿都带着一块儿冰,时不时拿冰袋给她敷一下,那时候自己刚从果州过来,家里还未安顿好,便住在了王家,成日跟着顾娘子身后,没少抱过她,也曾替她敷过脖子。
如今再瞧,热症似乎已经好了,颈项白皙又光洁。
比起盧州知府马夫人的热情,跟前的姜夫人言语温和,面色温柔,倒是让芸娘舒服许多,笑着应道,“屋子里放了冰,不热。”
“嗯。”姜夫人点头,同她一道坐回了屋内的长榻,细声问她,“来江陵,觉得如何?”
一进城便遇上了那么一桩糟心事,芸娘实在夸不出来。
知府夫人自然也听说了,轻声一叹,“应天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世道至此,这江陵便也如同垂暮老人,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能坚持到何时,谁也不清楚,少夫人也不必太过于忧心,无论什么世道,都有自己的活法,当真无可救药了,也是国运到了头,想起当年你母亲前来江陵时,斗志满满,立志要当一名英雄,后来还是抵不过嫁了人,夫唱妇随去了。”
芸娘一愣,“夫人认识家母?”
姜夫人点头,抬目慈爱地看着她,终是唤了她一声,“满满。”
满满是她四岁之前的名字,姜夫人能知道,定是在王家迁出江陵,她两岁之前,便认识了她。
婴孩时的记忆,哪里还能想得起来,芸娘完全没有印象,愣愣地看着她。
姜夫人解释道,“我与你母亲是发小,自小一块儿长大,你一岁时,我曾在王家住过一段日子,看着你长大,一声一声地亲口教你唤我为姨母。”
姜夫人说的这些,芸娘丝毫不知,王家迁移之前在江陵的事,母亲从未同她提起过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