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一脸茫然,姜夫人也明白了,心里更是难受,低声道,“她这是不想我受到牵连,竟狠心到如此地步。”
难得遇上个母亲的故人,芸娘也觉得亲切了起来,立马改了口,唤姜夫人,“姨母,当年王家的院子还在吗?”
一声姨母,终于让姜夫人崩了情绪,落起了泪,拿绢帕拭干了眼角,才点头,“在的,少夫人要是想去看,我带你去瞧瞧。”
当年王家奉圣旨搬进了临安,剩下的一些王家远亲,这些年七零八散,早就没了音讯。
她去看,也只能看个空壳子,可到底是自己父母曾经居住过,也曾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去看上一眼,也是一份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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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过来时,芸娘刚出去,知道她是跟着姜夫人去了王家老宅,倒没怎么担心。
江陵知府的底,他早就摸清了,姜夫人和当年的顾家有些渊源,王荆的两千兵马能藏在江陵,不让人察觉,必定也有他姜大人的一份功劳。
趁着这功夫,裴安去找知府要人。
姜大人在书房招待了他,门一关便是一脸愁容,“不瞒裴大人,张治并不在卑职手上。”
裴安眉头一拧,做出一副意外的神色,“不在姜大人手中?陛下收到的消息可是从你们江陵传回的临安,如今姜大人说不在,不是同本官开玩笑吗。”
姜大人慌忙跪下请罪,苦恼地道,“卑职一直闹不明白,陛下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听来,卑职收到消息后,一直让人捉拿,每个关卡都派了人手把守,几个月了,连张治的影子都没见着,别说人了。”
裴安不买他的账,“姜大人是在为难本官。”
“裴大人携旨意而来,卑职哪敢有所欺瞒,卑职是怕耽搁了大人,只能先如实相告。”
裴安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人在不在江陵姜大人都不敢确定,这不是欺君吗,如何让本官回去交差?”
姜大人额头点地,“还请裴大人指一条明路,卑职任凭裴大人差遣。”
范玄死前遗愿,愿南国山河完整,百姓不受欺凌,他让自己去找顾震,顾震所谋何事,他岂能不清楚。
今儿一进城,他姜大人便同自己玩了一招激将法,他也看得清楚。
但他的野心没有那么大,确切来说,一点野心都没,他的目标只在临安,报仇雪恨,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至于这天下如何,谁当主子,与他无关。
临安之外的事,他不会插手,“姜大人找错人了,本官手里只有死路,没有活路。”
说完他起身,又道,“有劳姜大人再多找找。”
第75章
十几年过去,王家老宅被风雨侵蚀,门上的牌匾已开始腐朽,大门一推开,岁月的陈旧感扑面而来。
儿时的事,芸娘已记不得了,可当她看到院子里的陈设时,还是有一股熟悉。
跟前的一砖一瓦,似乎也勾起了脑海里一些片段的画面,确定自个儿曾在这院子里住过。
宅子空下来后,这些年姜夫人时不时会派人来打扫,院子里没什么荒草,只不过冷冷清清,没有人气儿,姜夫人带着她去了之前二爷和二夫人住过的院子。
比起临安,老宅的院子并不大,许久没有人住,穿堂内的地砖上,布了一层青苔,旁边以石头砌成的一排石墙,隐约能瞧出是个花台。
姜夫人指着左侧一间屋,笑着同她道,“小时候,你便住在这儿。”
旧事旧物,免不得让人怀念,何况还是自己婴孩时生活过的地方,不只是芸娘好奇,青玉也好奇,上前推门进屋,东瞧瞧西摸摸,床榻,木桌,椅子,都瞧了一遍,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又能品出几分不一样的味道来。
姜夫人没进去,立在门口等着,让她慢慢瞧。
屋里的东西,当年搬家时能带的大多都带走了,唯有这些搬不走的陈设家具还在,青玉打开橱柜,在里面惊喜地发现了一个破旧的竹篮,竹篮里装着几样婴孩玩耍的物件儿,应该是芸娘小时候的,青玉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递给了芸娘,“主子,您瞧瞧,还有用没?”
物件儿旧得不像样,芸娘拿起一只拨浪鼓摇了一下,“叮咚”几声响,竟还没坏。
主仆二人在里面翻箱倒柜,恨不得挖出一箱宝藏来,正在兴头上,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道急切的脚步声。
人未到,王荆的声音先到,“小姐。”
自打进了盧州,王荆便被裴安调开,不让他现身,范玄一死,裴安带着小姐索性不见了人,卫铭也不告诉他两人去了哪儿,只打发他在江陵等。
他到江陵都好几日了,一直没有消息,这一趟本是为了去接小姐,人没接回来,自己先回来了,神婆子险些没叨叨死他,听说今儿两人已经进了城,他立马去了知府要人,从卫铭口中又才得知两人这一路并不太平,还坠过河。
王荆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会有这样的风险,姑爷就算拿剑指在他脑门上,他也不会离开小姐半步。
到了芸娘跟前,王荆上下端详了她一阵,见其完完整整,面色也不错,这才放了心,“扑通”一声跪下,同芸娘请起了罪,“是属下护主不周,小姐受苦了。”
他这样明目长大地对她行大礼,姜夫人还在外面,芸娘心下一跳,忙打眼往外瞧,却见门口姜夫人早已没了身影。
“王叔叔赶紧起来,不过是意外,谁能料到,我这不是好端端的来了吗。”她一面说着一面去扶王荆。
王荆起了身,也没打算走,摆出来的架势同青玉如出一辙,势必不离开她半步。
芸娘一个头两个大。
早前她就听王荆说了,父亲留下的两千兵马都在江陵,如今她人来了,必然会面对,这么多人没有户籍,明面上都是‘死户’,安置便是个大问题。
江陵人杂,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藏这么多人,且还是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兵将,不太可能。
知府的姜夫人,她母亲,王荆......
适才不觉,如今将这些人凑在一块儿想,顿觉千丝万缕都指向了一个矛头,比起裴安,保不准,如今她才是那个造反大头目。
芸娘惊出一个机灵来,又听王荆道,“之前属下同小姐禀报过,当年将军用命护下来了两千户,如今都在江陵,一直等着王家的人前来差遣,小姐既到了江陵,从即刻起,都将听取小姐号令。”
她能号令什么。
她倒是想让他们将那些为非作歹的北人都赶出去,可两千人哪里够,只会将他们推入火坑,唯有交给裴安,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她不懂朝堂,不懂权衡利弊,也没有那么多的瞻前顾后,只明白一个道理,与其苟延残喘,等待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不如先发制人,拼一份生机。
王家祖母一辈子小心谨慎,一切以家族前程为重,为何会在她出嫁之后,将王荆给她,应该也是看清楚了,如今朝堂已经危机重重,想投几枚鸡蛋在别的篮子里。
裴家国公府就是她的篮子。
成功了,王家跟着占一份功劳,不成功最多是鸡飞蛋打,牺牲了她一人出去。
只是如今裴安计划到了哪一步,是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
从临安出发时,裴安是奉了两道圣旨,一是送明阳公主和亲,二是押送钦犯南下。
明阳公主早已交到了北国迎接队伍手上,如今怕是到了北国,那日皇帝跟前的第一总管,追到了廬州之外,将所有钦犯都杀了,按理说裴安不用再南下,皇上却并没召他回去,想必一定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密旨交付于他。
以昨儿姜大人见到他时的态度,她猜着,皇帝要他办的差事就在江陵。
如此正好,她得同他好好商议一番,王荆的两千人马该如何打算。
在王家老宅呆了一个下午,出来后芸娘又同姜夫人去了酒馆,回到知府,府内已经燃起了灯。
裴安不在,只有童义守在屋内,见到她主动禀报道,“夫人,主子有事出去了一趟,估计回来得有些晚,主子让夫人早些洗漱歇息,不用等他。”
这时候出去想必是重要之事,芸娘点头进屋。
七月底的天气,早晚已没有那么热了,用不上冰,反而半夜还得盖被褥。童义将屋内的冰块移出去,又去马车上抱了一床春秋季节用的被褥交给青玉,自个儿的被褥盖习惯了,别人备得再好,也总觉得不合适,想起车上以防万一准备的几床厚被褥,童义转身走到芸娘跟前,道,“出来时小的怕天气冷,备了几床厚褥子,如今主子怕是用不上了,夫人前去果州,一路往西,路上只会越来越冷,小的待会儿一并交给青玉,夫人都带上。”
童义说完人走到门口了,芸娘才反应过来他那句话里的意思。
裴安不会再往前走了,江陵是他的最后一程。
他不会再跟着自己去果州,待江陵的事情一结束,他便会立马启程回临安。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带她去果州。他最后的路程只到江陵,至于果州,是王荆与他达成的共识,想让她完成父母的遗愿,回去替外祖父上香。
芸娘突然才意识过来,他们要分开了。
虽说能理解,但心里总觉得有些失落,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未同她提过要分开的事,一句都没有。
芸娘坐在榻上,脑子里乱哄哄一团,又回忆起前不久明春堂的人临走之前,一脸严肃,扬言要等他回堂,一看就知道是有大事要商议。从江陵到果州还有半月的路程,自己到果州,他也该到临安了。
芸娘猛然一惊。
他不会趁着自己去果州的这段日子,攻进临安吧?
没什么不会的,以他的行事,极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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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了裴安才进了一家酒肆。
看店的伙计头也没抬,“客官不好意思,今儿个打洋了。”
卫铭上前直接道,“明春酒,两壶。”
伙计一愣忙抬起头来,看了两人一眼,先去关了店门,才回头躬身请道,“二位请跟我来。”
外面的酒肆铺子看着就一个小小的门面,进去后突然开阔,亭台楼阁什么都有,伙计将两人带到了一间院子前,没再往前走了,转身弯腰道,“二位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裴安身披一件黑色斗篷,帽檐遮住了半边脸,踏上了院子前的长廊,才将帽子揭开,一张脸露在夜色底下,英俊夺目,让人惊艳,然而清冷的眸光却令人却步,一路走到了一间亮着灯的厢房门口,也没敲门,伸手一把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说笑声嘎然而止。
韩灵脸色绯红,手里正提着酒壶,跟前摆了一桌子下酒菜,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年龄四十上下,金镶玉发冠,镶嵌着好大几颗红宝石,衫袍的锻子鲜艳华丽,腰间佩戴了一块质地绝佳的红玉,从头到脚雍容华贵,一看就是南国典型的富商。
毕竟曾是临安的首富,裴安对其还有几分印象。
是张治没错。
韩灵并没有接到消息他今儿要来,见他突然造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被那双冷冰冰的目光盯过来,才猛然清醒,赶紧搁下手里的酒坛子,歪歪扭扭地起身,一面去迎,一面大着舌头道,“哟,裴大人来了,正好,咱同张大爷刚喝上,快,快过来坐......”
韩灵让出了位置,又寻了一个干净的酒杯替裴安添上了酒。
裴安脱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递给了旁边的卫铭,抬步缓缓地走了过去,坐在了适才韩灵的位置,端起跟前的酒杯,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酒,才抬头看向对面的张治。
从裴安一进门,张治的脸色就变了,目光紧紧地盯在他身上,眸子里流露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急切,几次欲起身,都生生克制住了。
等裴安坐下,饮了酒,朝他望来,他脸色已因激动有些发红,唇瓣颤动了几下,神色悲切地问道,“她还好吗?”
一国之母的皇后,身份尊贵,当然好。
第76章
裴安没答,反而问了他一声,“不知张大爷问的是谁。”
张治的满腔悲痛和激动,被裴安冷冰冰一句故意不搭腔,装起糊涂来,到底是浇灭了一些。
自当年遭难之后,距今已有十余年,他四处逃窜,见不得光,得知她的那些消息,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如今终于见到了一个清楚她境况之人,一时激动,倒忘了礼数,冷静下来,赶紧从位置上起身,对他恭敬地行了一个跪礼,“草民见过裴大人。”
“不必多礼。”裴安目光在他身上打探了一阵,问道,“看来张大爷这些年过得不错。”
这话于张治而言,犹如刀子捅心窝。
他人都在这儿了,身世自然也被他裴安查了个清楚,当年张家在临安是出了名的富商,也曾同裴安的父亲打过交道,临安旱灾那年,他还被裴恒召见过,带他走了一趟难民营,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回去后便为临安的富商做了个表率,将手里所有的粮食都捐了出来,那时裴恒还只是临安的节度使,事后亲自派人上门来请他张家赴宴,替百姓感激他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