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似有暗影飞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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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以一当百的血衣骑开道,围在谢府门前的五军营分支人马压根不足为惧,樊长玉带着人很快撕开一道口子,驾马直奔进奏院而去。
正值新年,沿街的商铺大多都紧闭着,不知是回家过年去了,还是今日官兵来往的声势太过浩大,吓得商户们也都关铺子了,沿街寻常百姓家更是门户紧闭。
因着有她们这么个移动的大型目标,围在谢府的五军营官兵都分出一部分前来追他们,驾马往反方向跑的斥候成功被忽视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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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奏院大门早已被撞开,主将把着腰间的佩剑立在院中,粗声喝道:“给我搜!但凡发现男童,格杀勿论!”
唐培义和贺修筠等一干将领闻声出来,见闯进来的是五军营的人,没敢贸然与之硬碰,唐培义抱拳道:“敢问这位将军,突然发兵进奏院,所为何事?”
那将领官阶本低了唐培义好几级,此刻却只冷笑道:“三司会审查案,查到先前大理寺丢失的反贼母子,被窝藏在了进奏院,本将军奉命前来搜查。”
唐培义性情直率,见此人轻蔑之态,面上已有愠色,贺修筠心细如发,当即道:“既是奉命搜查,还望将军出示搜查令,免得误会,伤了和气。”
那将领拿不出搜查令,只道:“待拿到了人证,尔等去大理寺看搜查令吧!”
贺修筠同唐培义和郑文常交换了个眼神,眼底皆一片了然。
贺修筠和气笑了笑:“将军这话说的,我等自受召进京以来,除却陛下传唤,就没离开过这进奏院,大理寺丢失的人犯怎会藏在这里?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天冷风寒,让底下人去搜便是,将军不若同我等进屋烤烤火,喝杯茶驱寒。”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扶那将领的手肘。
那将领眼神微闪,正要推拒,却不防贺修筠突然发难,攥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往后一扭,再往那将领脚下一绊,那将领当即被他反剪住手跌跪了下去。
郑文常也极默契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抵住了他咽喉,对着左右试图上前的官兵喝道:“退后!”
那将领意识到自己大意了,咬牙看着唐培义道:“尔等让我找到人了带走,大家相安无事,若是执意要淌这趟浑水,可就没这么好脱身了。”
唐培义盯着他看了半晌,只说:“绑了!”
当即就有亲卫拿着绳索上前,将人绑得严严实实的。
唐培义、贺修筠、郑文常三人住在一块,他们这里有没有窝藏男童,唐培义自是再清楚不过,樊长玉是女将,另住一处院落。唐培义不确定樊长玉是真暗中劫过狱,还是这伙官兵随便寻了个由头意图抓俞宝儿。
几人劫持着那将领,一路往樊长玉所在的院落去,原本四处翻找的官兵们忌惮主将被擒,也都不敢再有动作,只拿兵刃对着唐培义一行人,意图伺机而动。
到了樊长玉所住的院落,便见谢五单手持刀,将一对老夫妻护在了身后。
他只有一只手能动兵刃,还要护着两个年迈老人,明显落于下方,身上都见了红,院中几间厢房的门也都大开着,似已被官兵闯进去翻找过。
唐培义当即大喝了声:“住手!”
正围着谢五的官兵们一见主将被擒,两相对视一眼,纷纷缓和了攻势。
唐培义给了贺修筠一个眼神,贺修筠当即带了两名亲兵上前去扶赵家二老,贺修筠亲自扶住谢五,压低嗓音问了句:“小公子呢?”
谢五答:“被将军秘密带走了。”
得到这个答案,贺修筠不由松了一口气,他转身质问那五军营的将领:“我等是奉皇命暂住这进奏院,尔等无令搜查,我倒要瞧瞧,告去了大理寺,究竟是谁占理!”
那主将仍是一口咬定:“从大理寺劫走的反贼之子就藏在进奏院,你们窝藏反贼,难不成也有了反心?”
唐培义脸色已相当难看了。
贺修筠朝着他不动声色一点头后,唐培义心知俞宝儿已不在此处,当即拍了拍那被五花大绑的将领的脸,冷笑道:“那便让你的人搜吧,若是什么都没搜出来,你便留下一手一脚在这里。”
那将领一听这话,四下看了一眼,没见着樊长玉,大喊道:“反贼余孽已被云麾将军带走了是不是?”
恰在此时,进奏院外又响起了急促凌乱的马蹄声,紧随而来的还有兵戈相交之声。
唐培义等人挟持着那将领往前院去,刚过垂花门,便见大门处一名官兵被一脚踹得横飞下石阶,撞在花坛处吐出一口血来。
樊长玉一身劲装,背负长刀杀进来,见唐培义他们劫持了这队官兵的主将,才浅浅松了口气,唤道:“唐将军!”
唐培义透过大门瞧见了外边同官兵厮杀做一片的血衣骑,忙问:“长玉侄女,这是怎么回事?”
樊长玉反手劈开一名意图偷袭的官兵,言简意赅道:“李家要反了!”
唐培义和贺修筠几人闻言皆变了脸色。
樊长玉来不及拭脸上沾到的血沫子,快步上前,看着唐培义道:“这大胤要变天了,且看唐将军作何打算。”
唐培义粗狂的脸上难得有了凝重之色,约莫过了一息才看向樊长玉:“侯爷作何打算?”
樊长玉额角在交战时擦伤了一块,血珠子从她额角滑至下颚,她眼神冷冽又坚定:“龙椅上的那位,是个无德昏君,李家要扶持的那位,虽为承德太子后人,却曾以长信王长子的身份在随家生活了十七载,李家为设计魏严,与之勾结的,便是他。卢城被围,贺大人之死,皆是因此而起,此人若登大宝,绝非善类。”
唐培义几人直至今日,才知晓这番隐情,怔愣过后,脸上都浮起了怒意。
当初做空崇州城,改围卢城的那条毒计,便是李家和皇长孙想出来的?
唐培义看向樊长玉:“你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孩子,不是承德太子的后人吗?”
樊长玉道:“那孩子便是皇长孙之子。”
贺修筠看了一眼被自己劫持的五军营将领,温文尔雅的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所以五军营的人突然围了进奏院,是因为皇长孙下了令,要杀那个孩子?”
樊长玉凝重点头。
唐培义还没表态,但有着父亲的死在前,贺修筠对皇长孙可以说恨之入骨,他率先站向了樊长玉:“我随侯爷拥立皇重孙!”
唐培义看向贺修筠。
贺修筠是几个年轻人中年岁最大,也最为稳重的,他朝着唐培义一拱手,道:
“末将此举并非是因家父之死意气用事,皇长孙既争这天下,却无一颗体恤万民之心,他同李家一样,妄图用万千将士的性命,给魏严堆出来一个大罪,于公,无天子之仁德。于私,为争皇位,连自己的独子都能下杀心,豺狼尚狠毒不至此,大胤的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又同被魏严把持朝政时有何异?我等将来又有何颜面面对卢城城外战死的那些将士?”
郑文常当即也站到了樊长玉那边去,随即又有三三两两跟着入京的蓟州将领站了过去。
卢城一战的惨烈,终究是这些蓟州将军们心中的一根大刺。
唐培义深深叹了口气,看向樊长玉道:“我不知今日之决断将来会不会后悔,但不论是魏严扶持的那位,还是李家要拥护的那人,都配不上那把龙椅。今日之举,不管是成是败,我唐培义,都跟着侯爷替大胤换这天了!”
直至唐培义都点了头,樊长玉才感觉心底一下子踏实了下去。
有唐培义相助,谢征今夜要稳住京城,就又多了三成的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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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奏院外,血衣骑还在同五军营的官兵厮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从进奏院大门口抛了出去,落在地砖上滚了数圈才停下。
樊长玉手中陌刀还往下滴着鲜血,憧憧灯火下,她眼底透着下山猛虎一样的凶性,冷飒的嗓音撕破寒夜喧嚣:“右掖军佥事周通已死,尔等若归降,今夜之罪,可既往不咎!”
驻京的五军营大军,细分中军、左、右掖军、左、右哨军五营,其中以中军营人数最多。
原本还混战做一片的兵卒们瞧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纷纷停了下来。
唐培义随即道:“本将军即将协助武安侯捉拿谋逆者,若不归降,凡今夜围进奏院者,皆以谋逆罪论处。”
前来围进奏院的这支右掖军没了领头的主将,再听这番恐吓之言,顿时心中惶惶,左顾右盼一番后,纷纷放下了手中兵刃。
眼见进奏院这边局势已稳定,樊长玉当即看向唐培义:“唐将军,这边就交与您了。”
唐培义问:“你不随我们一道前去皇宫?”
樊长玉翻上马背,冷风撩起她额间因方才的打斗散落下来的碎发:“我去阻神机营支援宫城。”
只一句话,唐培义便明白了樊长玉的用意。
他道:“那你再带些人手过去!”
他说着又点了几人给樊长玉,郑文常也在其中。
樊长玉没推辞,只在马背上朝着唐培义一抱拳道:“多谢将军!”
樊长玉带着郑文常等人和血衣骑驾马往西苑去。
唐培义看着她们走远后,对着归顺的右掖军喝道:“尔等随我前去‘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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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风雪渐大,挂在廊下的灯笼罩子上都积了浅浅一层薄雪。
檐下昏黄的灯光将摇曳的竹影映在了亮着灯烛的厢房门窗上,隐约也可见屋内两道各坐矮几一侧对弈的模糊人影。
一道干瘦却飘然,稀疏的发在脑后扎成小髻用长簪束起,时不时用手捋一把下颚前同样稀疏的几根长髯。
另一道人影筋骨强劲,坐于蒲团上腰背亦笔挺如松柏,落子间干脆有杀伐之气。
两人都似山岳,不过一人是高山流水般的清隽宁和,一人则是嵩岳般的巍峨壮阔。
苍老干瘦的食指和中指又捏着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落下时,陶太傅看着对面的人,似叹非叹一声:“以圭,这棋,你走进死局了。”
圭,玉制礼器也。以圭,乃魏严的字。
如今放眼整个朝野,也只有对面那满面沧桑的老者敢唤他这字了。
屋外风大,吹得竹影婆娑,魏严将手上的黑子放回了棋篓,只说:“未必,兴许待天明,便有破局之法了。”
第156章
唐培义带着人赶到谢府时,就见谢府前院一座不知什么楼烧了起来,火光冲天,门前铺地的青砖已被鲜血染红,那血色还在蜿蜒着流向更远。
夜空飘落的鹅毛大雪落进这满地猩红,顷刻间便融化了去。
遍地横尸倒伏,谢征单手持戟立于其中,身上的玄甲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镌刻着古朴穷奇兽纹的戟刀上也往下沥着血珠,他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这一刻的神情,只余火光照出冷白的半截下颚,嚣尘乖戾。
他身后还立着同样经历一场屠.戮后杀气沉沉的数百名近卫,于夜色中晃眼一看,恍若鬼神。
饶是唐培义等人,坐在马背上瞧见此景,不免也浅浅吸了一口凉气。
那血慢慢地吞噬积雪,朝着街口继续往外蔓延至马蹄下时,马儿似乎也被那煞气所震慑,抬蹄后退了一步。
谢征这才抬眸冷冷地朝唐培义扫来。
唐培义在马背上朝着他一抱拳:“侯爷。”
只唤了这一声,却不知再说什么。
观这谢府门前的尸体,围府的少说也是中军营五个卫所的兵力,架在不远处的还有一炮筒,竟是连火器都带来了,却又都死于谢家这几百护卫手中。
不是说武安侯麾下只有八百血衣骑么?樊长玉已带走了七八百人,这些又是什么?
唐培义震惊到无以复加。
灼灼火光映出马背上众人各异的神情。
谢征抬脚踹开倒伏在自己脚边的一具尸体,沾着血迹的脸上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只带两千人马,就敢炮轰我谢家的大门。”
他嗤了声:“果真是活腻了。”
五军营七十二卫中每一个卫所兵力不尽相同,但中军营独占八千人,李家分出中军营四分之一的兵力来围谢府,显然还是对谢征忌惮有加,只是他们仍小看了谢征。
大街另一端又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火把交织如龙。
同谢征刚浴血厮杀了一场的谢家军精锐们同唐培义带来的人一齐侧目望去,对面马背上是个面生的将领,但观其盔甲服饰,乃三千营的人。
谢征冷眼瞧着,面上的神情仍淡漠得出奇,只把手中长戟交与身后近卫,另提了一把弓.弩瞄准,散漫道:“想坐收渔利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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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肆虐,不知从何处卷了祭祖的纸钱在空旷大街上飞舞,这原本热闹的新年之夜,也多了几分森然。
午门外灯明火炙,黑压压的军队在东西雁翅楼夹着的官场上排开,前排以厚盾覆于头顶抵挡着雁翅楼上弓.弩手放出的箭矢,京中没有撞城门用的攻城锤,底下兵卒抬起了广场上千斤重的大鼎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宫城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