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长玉满脸诧异,她当然知道大理寺经她们上次劫狱后,如今的防守有多严密。
李太傅一开始以为是魏严想杀证人,因着大理寺有魏严的人,李家只占一个西刑部,李太傅怕魏严继续劫杀证人,还一力促成了御史台的人马也入驻大理寺,又从五军营调了重兵把守大理寺。
如今那谋士翻供,可以说李太傅先前之举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道:“你先前说怕李家狗急跳墙,就是因为此事?”
谢征颔首道:“昨夜谢三带人前去大理寺劫人,正好撞见李家的人支开大理寺外五军营的守卫,意图对那谋士下手,他们误打误撞破坏了李家的计划,杀人毁证不成,接下来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樊长玉却是大为震惊:“魏严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些。”
她皱眉道:“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家在设计他,还故意在齐旻那里留下‘把柄’,引李家上钩。”
谢征眉宇沉郁了几分,长眸微垂,语调凉薄又讽刺:“他不一向如此无所不用其极么。”
樊长玉握了握他的手,说:“你的人已把长信王府的老管家也劫了出来,从他口中说不定能问出魏严和长信王的什么勾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总会找到证据给他定罪的。”
谢征看着她用力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萦绕在心口的阴霾和戾气散了几分,浅浅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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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饭后,樊长玉也没闲着,她去谢府的私牢里同谢征一道审问随府那管家。
一开始那管家嘴也极硬,问他什么都不肯说,只一味装疯卖傻。
后来谢征命人把赵询和那对母子带过来了,他眼见装疯卖傻不管用了,哪怕有孙子这个软肋在,他也死活不肯再开口。
谢征命人用刑,那看着风烛残年的老头子,竟硬气得狠,宁可咬舌自尽也不肯交代,对长信王的衷心程度着实令樊长玉惊讶。
谢征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老头身子骨差,再用刑,怕是就得交代这牢里了,他转而开始攻心。
火盆里的火光照亮整个阴暗湿冷的地牢,谢征坐在太师椅上,接过一旁的亲卫递过的热茶,用杯盖不急不缓地刮了两下,极为散漫地道:“你儿子已在公堂上被杖责至死,本侯手上不喜沾稚儿之血,可本侯的耐心实在是有限,你若是再这般不识抬举,本侯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凌迟好手,将你那孙子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喂狗,本侯保证,削到脏腑时,他还是活着的,能哭着唤你一声阿爷。”
他说完抬起眼,在茶盏升起的雾气中,淡漠地看着对面的老者。
抱着孩子的女人在听到谢征的描述时,便已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只余她边上的孩子还在哭着唤“阿娘”“阿爷”,像是即将被送去屠宰的羔羊发出的稚嫩呼唤,听得人心口都不自觉揪紧。
樊长玉知道要攻破老者的心理防线,这番恐吓是少不了的,强迫自己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冷眼旁观。
那老者看着自己的孙子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努力去摇晃他母亲,也是心疼得老泪纵横,口中却只道:“是阿爷对不住你,阿爷对不住你,但阿爷没法子……”
谢征长眸不耐一眯,唤道:“十一。”
谢十一朝外边做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下人牵着几条涎水四溢的凶恶狼狗走了进来,那几条狼狗看到里边的小孩子,便已开始狂吠不止,吓得那小孩尖叫大哭。
那受刑后浑身血迹斑斑的老者眼底全是浑浊泪光,朝着谢征不住地磕头:“稚子无辜,给那孩子一个痛快的吧,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没有王爷,早就没有我这一家老小了,我这几十年光阴都是从阎王那里借来的,老朽发过誓不能背叛王爷啊!”
那被侍卫牵在手中的狼狗几乎已快咬上孩子,那老头除了痛哭流涕磕头让给孩子一个痛快的死法,还是不肯松口半句。
樊长玉看向谢征,谢征做了个手势,那侍卫便拽着一直想往前扑的狼狗退了出去。
樊长玉对那老者道:“你对随拓忠心不二?可你现在衷心的,不是随拓的后人呢?你不用跟我装疯卖傻,死在蓟州的那个,不是真正的随元淮,否则你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儿媳孙子来假扮他的妾室母子。”
老者哭声一滞,盯着樊长玉:“你前一句话是何意?”
樊长玉看了谢征一眼,随即对老者道:“就是狸猫换太子的意思。十七年前东宫大火,长信王妃母子也受邀去了东宫,死在大火里的那个,才是随元淮,被烧毁了容貌的,则是皇长孙,这本就是一出金蝉脱壳的计谋。”
老者神色惶惶,似乎难以置信,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樊长玉继续道:“小长信王妃和随元青,也是死在了他手中。”
老者身形佝偻了下去,眼中却陡然凶光毕露:“王妃不是为了掩护大公子自尽的吗?至于世子,是死在你们手中的啊!你们休想编出这等谎话来骗老朽,老朽不会上当的!”
赵询适时出声:“我可做证那人的确不是你们长信王府的大公子。”
老者直接狠狠啐了他一口:“叛徒之言,不可信!”
这老头的固执程度,实在是让樊长玉有些头疼。
在地牢里呆久了闷得慌,樊长玉同谢征出去透气时,踢了一脚地面的积雪,叹气道:“是个硬骨头,撬不开他嘴怎么办?”
他一开始还疑惑谢征为何不告诉那老头随元淮是个冒牌货,直接开始用那小孩威胁。
经此一番才知道,对于这等固执己见,又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没个切实的铁证,是说服不了他的。
天空又飘起了细雪,愁云惨淡。
碎雪落在了樊长玉发间,谢征抬手帮她拂去时,微垂眼帘看着她道:“我想借皇重孙做一场戏,你可愿?”
樊长玉迟疑一二,点了头:“只要不会伤到宝儿,我去让宝儿配合。”
那老头为了对随家的忠诚,可以不顾自己孙子的性命,但一定不会无视俞宝儿的安危。
要想撬开他的嘴,似乎只有借助宝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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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樊长玉便秘密回进奏院接俞宝儿,长宁一整天没见到她,眼见她回来后只带俞宝儿出门,不带自己,当即就委屈得掉起了金豆子。
樊长玉无奈,好说歹说也劝不住长宁,想着谢征府上也是安全的,带长宁同去应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知会赵大娘一声后,便借口带两个孩子出去玩,带着他们出了进奏院。
殊不知,正是这阴差阳错之举,让两个小孩都避开了一场祸事。
第154章
俞宝儿极懂事,樊长玉同他说做一场戏骗随家那老管家招供,他当即就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地牢阴森晦暗,樊长玉没让长宁也跟着去,吩咐谢七带着她在府上玩一会儿。
为了能震慑那老管家,谢征命人给宝儿换了一身带着血迹的破烂衣物,脸上也用易容涂料抹得苍白灰败,甚至还画出了几道能以假乱真的伤痕。
他带着宝儿再次出现在地牢时,老管家的情绪果然异常激动,两手用力握着牢门,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小公子……你们把小公子怎么样了?”
俞宝儿带着一身“伤”站在大牢外,眼神空洞又茫然,像是受了不少虐待的样子。
谢征负手立于他身后,壁龛上的灯火照过来,他投下的影子将俞宝儿完全笼罩住,地牢光线暗沉,他衣襟上暗金的绣纹在烛光里闪着微芒,精致的眉眼异常冷漠:“剐你孙子的肉,你不在乎,不知刮眼前这孩子的肉,你嘴是不是还那般严实。”
俞宝儿听到这话,立马配合地颤抖了起来,一双漆黑又空洞的大眼里有了恐惧的情绪。
那老管家哭得顺着牢门上的柱子跪了下去,哽咽到颤声:“别动小公子,别动他,你们想问什么,小老儿都招……”
立于一旁的樊长玉和谢征对视一眼后,问那老管家:“十七年前,常山将军麾下怀化郎将魏祁林携虎符前去崇州调兵,崇州为何没出兵?”
原本还痛哭不止的老管家在听到这话后,哭声忽而一顿,抬起那双苍老的眼打量樊长玉。
樊长玉眉眼当即一厉:“回话!”
谢十一也适时甩了一鞭出去:“大胆,谁给你的胆子直视将军?”
那一鞭子是收着力道的,能让老管家吃疼却又不会重伤了他,鞭子落到背上,当即刀割火燎一样疼,老管家身形止不住地颤抖,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嘴上近乎本能地念叨道:“我不知道……什么虎符什么调兵,小老儿怎会知道……”
樊长玉眉头狠狠一皱,正要说话,却听谢征道:“十一。”
谢十一拎着俞宝儿便起身,去了牢房外边的刑室,从老管家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几条被关在沥着暗红发黑血迹铁笼里的狼狗,俞宝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一块血淋淋的肉被扔进了铁笼子里,几条狼狗立马冲上前去疯抢。
老管家光是泪涟涟地看着,便止不住地干呕,他声嘶力竭道:“别割了!别割了!我招,我全招!”
谢征冷冷看着蝼蚁一般匍匐在地一边哭一边干呕的老者,慢条斯理道:“老东西,本侯能问你这些,你就该知道本侯已查到了不少东西,本侯问的,可不一定是本侯还没查到的,你若胆敢欺瞒本侯一句,不仅随家余孽,你那孙子,本侯也一并活剐了喂狗!”
老管家面色蜡白如纸,边哭边磕头道:“小老儿不敢了,小老儿不敢了。”
谢征这才缓缓问:“那你说说,十七年前,崇州为何没出兵?”
老管家颤抖着干裂没多少血色的唇道:“怀化郎将魏祁林的确带着虎符和魏严的亲笔信来过崇州,但是王爷说那虎符是假的,王爷当着崇州众将士的面合过两块虎符,压根不能归拢到一块,王爷怀疑魏严居心不轨,要绑了魏祁林问罪魏严。”
樊长玉和谢征神色具是一变。
这么看来,当年的确是魏严心怀叵测,竟然连虎符都敢伪造。
只是谢征很快便道:“你撒谎,魏严命魏祁林拿与孟叔远的常州虎符都是真的,崇州虎符何故是假的?”
他冷冷吩咐:“十一。”
刑房那边很快又传来利刃割肉声,俞宝儿尖叫着唤“娘亲”,又一块血淋淋的肉被扔进了铁笼子里供狼狗抢食。
作为俞浅浅替身的那对母子似乎也被带过来观刑了,那对母子也在歇斯底里尖叫,一时间女人和孩童尖锐的哭声都响彻在整个地牢里,刺得人耳膜发疼。
老管家急得在地上连连磕头,很快便见了血,他凄厉道:“别割别割!小老儿说的都是实话,小老儿只是王府一介管家,不知道那般多啊。那魏祁林被生擒后,没过多久便寻了个机会跑了,随即便是锦州战败的消息传来,紧跟着朝廷降罪与孟老将军,将锦州之败都怪在了运粮之失上……”
老管家痛哭道:“王爷这才知魏祁林拿着虎符前来调兵,是真为了解锦州燃眉之急,可王爷事先并不确定孟老将军真去了罗城啊,虽有魏严的亲笔信,可连道圣旨也没有,调兵的虎符又是假的,王爷哪敢妄动?
锦州失守后,王爷也自责不已,赶紧率军前去在锦州以下的城池设防,这才挡住了北厥大军势如破竹的势头。王爷是想等战事稍稳后向京城请罪的,可不久之后,便传来了东宫大火,太子和太子妃被烧死,王妃和大公子遇难,大公子还被烧毁了大半张脸……”
老管家说到此处,愈发痛心,几乎是字字泣血道:“太子死了,十六皇子也死了,东宫又突然起了大火,王爷如何还不明白,王妃和大公子这是在皇子争位中被殃及了啊!
若是真如魏严信中所言,先帝想保锦州,又想救十六皇子,才出此下策,让孟老去罗城,让王爷去运粮,为何要拿一枚假的虎符前来调兵?还是那枚虎符被有心之人换了,才让王爷不敢发兵,造成了锦州的惨案?”
樊长玉越听越觉着手脚发凉,脑中也有些昏昏沉沉的,她问:“朝廷盖棺论定将锦州战败的所有过失推与孟将军时,长信王就没想过将此事捅出去?”
老管家泪眼浑浊道:“王爷那时还没因抵御北厥继续南下有功被封王,虽拜了将,但拿什么去跟设计这些一切的人斗?若是魏祁林还在王爷手上,或许还有个人证,可以让魏祁林指认魏严。但京城那边直接否认了曾派人前来崇州调兵的事,就连孟老将军去罗城,也被说成了是孟老将军好大喜功才去攻打罗城的,什么证据也没有,王爷如何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啊?”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