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杏树下传来小丫头一声惊呼。
果然。
阿朝光顾着捡花瓣,丝毫没注意脚下一处低洼,一脚踩下去泥水四溅,薄棉的绣鞋透气孔如同张开一张张小口,将冰冰凉凉的泥水尽数吞没在原本舒适干燥的鞋袜内。
满脚的泥泞,阿朝将右脚提出来的时候,鞋面都已经湿透,鞋底缝合处还往外涌着泥水。
她整个人都懵了,想哭。
这棵杏树栽在青山堂外,离正堂还有一段路,崖香赶忙扶着她道:“奴婢搀扶姑娘回去吧,泥地里脏,姑娘的脚也不能受寒,得快些换上干净的鞋袜才行。”
阿朝只能暂且放下手中的竹篮,一瘸一拐地压着崖香的胳膊,正艰难地转过身,手臂倏忽落下一道温热的力量。
“上来,背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进入我喜欢的摸jiojio游戏,嘿嘿。
【注】“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来源苏轼《蝶恋花》。
推荐基友文《芙蕖怯春》by韫枝,感兴趣的宝贝们去看哦~
小时候,沈惊游是兰芙蕖最讨厌的人。
他是江南最年少轻狂的世家子弟,锦带白玉,纨绔张扬,因为她爹是学堂夫子,所以喜欢变了法儿地欺负她。
她又气又恨,直到表姐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讨厌哪个人,就去让他爱上你,然后把他狠狠抛弃!
兰芙蕖照做了。
当那个讨厌鬼揪着她的头发不放时,她突然转过头,闭着眼睛亲了他一口。
睁开眼睛,只见少年的手僵硬顿住,半晌,他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沈惊游,好像骂了句脏话。
-
元宵佳节,沈惊游破天荒地给她买了盏花灯。
刚准备翻进兰家后院,就见那小姑娘一脸苦恼地提着花灯:
“荷姐姐,你说……我要什么时候甩了他?”
他气得差点把藏在袖子里的白玉簪捏碎。
约好了一起在后院见面,他没有赴约,骑了匹马跑出城,三天后气消了才回来。
谁知,一回城,就听到了兰氏被查家的噩耗。
兰氏家眷悉数流放边关。
他慌慌张张地跑入兰府,血蜿蜒至他的脚下,树影落在少年青稚的面庞上。
-
再后来,边关出了个骁勇善战的沈小将军。
年纪轻轻,战功累累,手腕阴狠,一身煞气玄衣。
敌寇怕他,世人也怕他。
而他好像也无欲无求,美宅美田美人,都不在乎。
直到一次宴会上,他看到了友人新买的美姬。
友人边说边笑,美人兰氏,姝色无双,下个月便要与她完婚。
她坐在堂下,低着头,乌发迤逦。
双肩微微颤栗,似乎在发抖。
他捏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望向她。
*青梅竹马,久别重逢,失而复得,sc,he
*意气风发少年郎→阴狠孤戾大权臣
*竹马对我强夺了
第37章
阿朝怔怔地看着他,怎么所有狼狈的时刻都被哥哥瞧见了?
他一个眼神递过去,崖香就吓得松了手,退至一边。
谢昶已经倾身下来,他今日穿的一身油烟墨的纻丝直缀,下半身绣工笔山水暗纹,明明才下过雨,地面湿淋淋的,阿朝便是走得再小心,都难免沾到泥点,可他连袍角都一尘不染。
阿朝为难地瞧了瞧自己沾满泥污的绣鞋,更别说右脚稍稍用力踩下去,都能压出浆水来,“还是扶着吧,我怕把哥哥的衣袍弄脏了。”
谢昶无奈地看着她:“也不是头一回了,上来吧。”
阿朝便不再扭扭捏捏了,小心翼翼地跃上他的背,只是他来扣住她膝弯的时候,沾到轻微雨水的衣裙凉浸浸的,而他手掌又太热,一时间冷热交替,激得她一哆嗦。
她身下的人也微微怔了下,随即放快了脚步。
他腿长,步子迈得大,但走得很稳,阿朝伏在他宽阔的背上,像漂浮在海面的人有了栖身的船。
小脸埋在他颈边,没忍住轻轻吸了一口,还是淡淡的雪松气息,“哥哥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谢昶抿抿唇,他对香料没什么研究,只是不喜过浓,疏疏淡淡的就好。
她喜欢就好。
到青山堂,崖香已经提着竹篮一路小跑回来了,让底下人生了炭炉,端了热水上来。
佟嬷嬷急匆匆地上前问:“姑娘是怎么了?”
崖香只能无奈道:“姑娘一脚踩进了泥洼,满脚都是泥水。”
佟嬷嬷也忧心:“这天儿还冷着,寒从脚起,可不能受凉了,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姑娘一个人……”
话音方落,便瞧见两道人影交叠着从屋外踏进来,竟是大人将姑娘背回来了!
阿朝远远瞧见佟嬷嬷,不由得有些心虚:“哥哥你放我下来吧,被人瞧见了不好。”
谢昶嗯了声,但并未将人放下来,而是一直背到廊下才将她交给了屋子里的丫鬟。
佟嬷嬷一瞧,果然鞋底子还在滴水,方才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赶忙吩咐人上来伺候。
又见谢昶还在屋内,佟嬷嬷只好道:“姑娘要换鞋,大人还是回避一下吧。”
谢昶道不必,见崖香将她扶到软塌上做好,便道:“你们先下去吧。”
方才谢昶将人从外面背回,佟嬷嬷已觉欠妥,难道换鞋换袜也要亲力亲为?
佟嬷嬷能够理解兄妹二人久别重逢,情谊不比寻常,想要弥补离散这些年的遗憾,所以才格外亲厚些,说句蔑伦悖理定然是言重了。可姑娘已然及笄,大人又至今未娶,彼此之间如此亲近,将人伦纲常置于何地?
可大人发了话,谁又敢不遵,佟嬷嬷自问没这个胆量在阁老跟前提天理伦常,有些话让江叔去说比较合适,至于姑娘这边,来日也有必要多多提点,否则由着事态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屋里人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谢昶这才蹲到阿朝身前,替她将湿透的绣鞋换下来。
湿淋淋的罗袜褪下,依次露出一对雪嫩纤细的脚踝,和一双瓷白透粉的玉足,趾缝中一点点碍眼的细碎泥污衬得足踝愈发白得晃眼。
阿朝人虽然不讲究,可却是从头到脚的漂亮精致。
脚背雪肤柔滑细嫩,右边足踝有一粒惹眼的小红痣,十只脚趾像一颗颗莹润的珍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谢昶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她是天足,没吃过缠足的苦,可这双脚自幼便生得玲珑可爱,他一只手就能包裹。
她才生下来时,谢昶几乎惊诧于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小的脚丫,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甜甜的乳香,无人的时候,谢昶也会捏捏她的脚丫子,亲亲她柔软的脚心。
后来慢慢长大,她总喜欢趁他读书的时候,赤足踩在他腿上,粘人的奶猫一般,他那时无奈又满足,喜欢她粘着自己,喜欢趁她睡在自己腿上时轻轻抚她的后背,她小小的一只,那么软,可他从不敢将这种满足展露人前,背地里却怎么疼她都觉得不够。
他的掌心很烫,足踝被这么握着,丝丝缕缕的酥麻让她忍不住蜷起了脚尖。
“哥哥。”
阿朝轻轻喊他一声,谢昶才慢慢回过神,喉结微微滚动,将两只小脚丫放进盛满温水的铜盆里,一点点洗去脏污。
没有人知道他方才在想什么。
想像幼时那样,亲亲她的足心,想咬一咬,那颗小红痣。
阿朝怕痒,双脚又格外的敏-感,偏偏他洗得很仔细,每一根足趾都细细清理,她一直憋着口气,直到他指尖落在足心时,终于忍不住轻笑着嘤咛一声:“哥哥,好痒。”
谢昶握住她连连回缩的脚,抬眸看她:“屋子里这么多人,用得着你亲自去采摘花瓣么?”
阿朝弓起脚背,忍住痒意,“我也不知道那里有洼地嘛。”
谢昶替她拿棉巾裹住脚,正要取鞋袜,阿朝已经将双脚缩回去,懒洋洋地盘腿坐到榻上,“左右也不出去了,我就在榻上看书习字,炭炉烧着,脚也不会冷。”
谢昶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
崖香进门将铜盆和巾帕收拾下去,阿朝思忖良久,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他:“哥哥,你最近……”
谢昶喝了口茶,抬起眼眸:“怎么了?”
他看上去那么自然,阿朝都有些怀疑那个张口闭口男女有别的哥哥与现在的哥哥不是同一人。
脑海中突然冒出个惊恐的念头,她酝酿着措辞:“你最近对我太好了,不会是想把我嫁出去吧?兄妹才相认,就要把我嫁给别人,你也觉得对不起我,想着补偿我,所以这几日才……”
话音未落,抬眼对上男人沉沉的目光,一时如鲠在喉,没再往下说。
是想让你嫁人,但不是别人。
谢昶看着她,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瞳色却深:“怎么,不想嫁人?想留在哥哥身边吗?”
果然他没有反驳,可见对她的亲事已有打算,即便暂时没有,那也定然是放在了心上的。
她终归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平日无论如何撒娇任性都无妨,可一旦定了亲,还能赖在哥哥身边不走么?
阿朝的眉眼黯淡下去,心中那种淡淡的酸涩无法言说,她趴在炕桌上写字,字迹也是潦草凌乱的,“我早就说过,我自己没什么想头,一切都听哥哥的安排。”
他唇边笑意加深,几乎很少这么笑过了,“都听哥哥的话?”
她心头乱成团,纸上胡乱勾了几笔,“是是是,不管对方是青面獠牙还是肥头大耳,只要哥哥舍得将我送出去,我也别无二话。你一直这么问,是怕我到时候反悔不成?”
小丫头说话难得像这样带刺儿,却刺得他心头温暖。
说到嫁人会不高兴,大概也是想留在他身边的吧。
……
三月的考校终于如期而至。
阿朝从前在琼园经历过太多的考核,对这些东西本能地抗拒,尽管每一门功课都悉心准备了很久,但心里多少还会紧张。
乐艺的考校方式是在课上弹奏指定的曲目,女官综合指法、技巧、情绪等多方面因素给予评级。水墨丹青也是给足时间完成一幅画作,评级方式同理。
只不过这两门的考校可远不及谢阁老的兵法课来得恐怖,教谕们给分也很大方,琴技或画技最好的,像姜燕羽、崔诗咏这样的就是甲等上,略次一筹的为甲等下,其余也都能给到乙等上的评级,可谓是给足了贵女们体面。
考校的前几日,谢昶差人送了把琴过来。
阿朝只当哥哥送的定然是把不错的琴,直到瞧见外面请来的乐艺先生眼冒绿光,才知手中这把竟然是被誉为琴中“仙品”的九霄环佩!当世名琴就这么大材小用地落到阿朝手里,刚开始她连拨弦都不敢用力,慢慢熟悉之后,竟也体会到这九霄环佩不同流俗的地方。
按照谢昶的说法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阿朝临阵磨枪,总算将一曲《阳春白雪》练到驾轻就熟,最后居然拿到甲等下。
旁的暂且不说,光是这把九霄环佩一出,立刻吸引人学堂内所有的目光,就连传授乐艺的女官都在她弹完后忍不住上来左顾右眄,啧啧称叹。
阿朝就明白了,她的甲等恐怕有大半都是这把琴的功劳。
回府的马车上,阿朝宝贝地抚摸着自己的家伙什,瑞春在一旁打趣道:“大人对姑娘可真大方,这把琴听说可是千金难求的,连公主都没见过,来日列上了姑娘的嫁妆单子,婆家人还不得将您供起来。”
“嫁妆?”
阿朝一想到将来要嫁人,笑容慢慢地僵在嘴角。
次日的丹青考校,尽管经谢昶提点过一番,阿朝却有些心不在焉,还不小心打翻了墨盘,最后只拿到乙等上。
不过四书和算术她一直很用功,加之有谢昶的指点,最后都拿到了甲等,算术更是有惊无险地取得前三,仅次于姜燕羽与崔诗咏,到底没有枉费这些天的努力。
至于她的命门——刺绣,实在没有办法。
那晚她半开玩笑对谢昶道:“怎么办呢,我和娘一样,这辈子怕是绣不成一件完整的嫁衣了,若是因此没有夫家相中,该如何是好?”
谢昶只是笑了下:“无妨,早就说过用不着你亲自来绣。”
是啊,哥哥连九霄环佩这样的绝世名琴都能给她觅来,来日也定会为她准备好凤冠霞帔。
首辅的妹妹,即便是不善女红,又有谁敢说一句不是?
阿朝抿抿唇,一笑而过。
她是遗传了谢敬安的性子,不争不抢,万事没想过非争个输赢,几门课业中能拿到三门甲等,在一众贵女中算中等的程度,这个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爹爹到底有他擅长的领域,且在擅长的领域里做到了最好。
阿朝时常也会想自己到底擅长什么,从现在看来,也许就是制作胭脂妆粉吧,这是少有的能调动起她的积极性,并且能为之克服对账本算盘的恐惧,并不断激励她在算术考校中名列前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