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深信国师,大事小事都先问过国师才做决策的晋王,钟离烨对这位白月宗来的国师观感很是一般,是以他身边的侍从对深受晋国百姓拥戴的国师也没什么好声气。
“好了。”钟离烨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眉目冷峻,五官隐隐透出坚毅之感。
侍从虽然满腹抱怨,但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止住了话头。
马蹄声响在夜中,一行人径直向晋国王宫行去。
才走出鬼市的太上葳蕤,转过街口,便遇上夤夜归来的钟离烨等人。
“这么晚了,是谁还在城中闲逛?”侍从皱眉道。
此时已至深夜,原本热闹的绛京城已经安静下来,灯火灭去,只剩月光温柔倾泻而下。
他戒备地握紧了腰间门佩剑:“殿下小心。”
这种时候突然有人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心人派来的刺客。
钟离烨勒紧缰绳,马蹄便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被披风掩住身形的少女,开口道:“姑娘夜中行路,不知是往何处去,我麾下护卫可护送姑娘一程。”
“不必。”太上葳蕤冷淡道,从骑在马上的钟离烨身边走过。
夜风拂过,兜帽垂下,掩住她上半张脸,只露出颜色浅淡的双唇。
就在错身而过的刹那,弓弦轻振,骤然之间门,无数箭支从上方破空而来。
第51章
浓稠夜色中, 突兀下起了一场箭雨。
寒芒割裂黑夜,尽数落向钟离烨一行。
他周围侍从护卫立刻拔出刀剑,将他护在最中, 挥舞着刀剑挡住密集的攻势。
太上葳蕤抬头看向这场箭雨,面上不见什么表情, 心情却着实算不上美妙。任谁被莫名其妙卷入一场麻烦之中,心情都不会太美妙的。
少女站在原地,明明没有任何动作, 箭支却尽数从她身侧错过, 不曾伤到她分毫。
钟离烨注意到这一幕, 目光不由为之一凝。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绛京城中?和这些刺杀自己的黑衣人, 又有没有关系?
在钟离烨看来,太上葳蕤出现得实在太过巧合了。
护卫侍从争相护在钟离烨面前, 一轮箭雨之后, 他带回京都的这队人马立时死伤不少。
钟离烨抬手砍断一支落向自己的利箭, 转头, 只见四周房顶后忽然跃出许多手握刀剑的黑衣人, 身上带着凛然杀气。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
钟离烨甚至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幕后主使刺杀的人是谁。
于京都之中刺杀一国太子, 整个晋国有胆子做这件事,又有能力做这件事的, 只有一人——当今晋王第三子, 钟离烨庶出的弟弟,公子钟离骁。
无数黑影欺近, 钟离烨神色沉凝,为了尽快赶回绛京,他此行轻车简从, 所带随从护卫不过三五十,而眼前刺客决计不下百人,其中数人甚至还是身怀修为的修士。
示意随从点燃引线,钟离烨拔出腰间佩刀,暗色的天幕下骤然炸开一朵焰火,惊醒了城中许多百姓。以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要等太子府随扈和京都禁卫赶到,至少也需一刻之久。
他收紧缰绳,反手砍向冲破重围而来的黑衣人,钟离烨身后护卫也都迎上刺客,短兵相接,发出铮鸣之声,灼热的鲜血洒落在地面,像是要点燃这个黑夜。
钟离烨身有灵根,但资质不佳,自幼修行,到如今也不过炼气四重的境界。不过钟离氏的族人中,身怀灵根的本来就在少数,譬如钟离骁,就无法修行。
即便钟离烨只有炼气四重的修为,也强过没有修为的凡人,以一敌十向来不在话下。面对众多刺客,他也完全不落下风。
就在钟离烨一行左右的太上葳蕤,显然也被刺客盯上了,她身形纤弱,看上去便是一群大男人里最好对付的。柿子要捡软的捏,不少黑衣刺客都奔她而来。
身后闪过刀锋凛冽的寒芒,太上葳蕤回身,作势砍来的刺客动作忽然顿住。她指尖微动,刺客便倒飞而出,接连带倒了身后好几人,才一齐摔在地面,刀剑也因此脱手。
钟离烨抬眼看去,只见夜风掀起玄色披风的一角,太上葳蕤孤身立于夜色之中,那双眼清冷又幽深。
修士……
几个黑衣人见了这一幕,相互对视一眼,只以为太上葳蕤乃是钟离烨身边的护卫,齐齐提刀向她而来,钟离烨周围的压力顿轻。
而所有的刺客在靠近太上葳蕤一丈之外时,便再也无法向前。空中灵气发出一声闷响,这些刺客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无人能近得她身。
钟离烨矮身躲开背后袭来的刀锋,翻身下马,反手收割掉偷袭刺客的性命,心中暗惊。
这几名刺客,分明都是已经引气入体的修士,境界也都在自己之上。整个绛京,身怀修为的修士人数都不算多,这场刺杀背后的人,当真是下了血本。
钟离烨眼中是深沉寒意,他乃过世的先王后所出,钟离骁比他小了三岁,是晋王如今最宠爱的侧妃陈夫人所出。
陈氏在晋国势力不小,与钟离烨的母族也足以分庭抗礼,随着钟离骁年纪渐长,兄弟二人的关系便越发紧张,毕竟,能当上晋王的,只有一人。
钟离烨身为先王后所出的嫡长子,生下来不久便被封为太子,为人忠直端肃,受到朝堂众臣与百姓的拥戴。但他与深受晋王信任的国师却关系寻常,甚至有些不对付。
晋王宠妃所出的钟离骁行事轻浮,称得上志大才疏。偏偏陈氏攀附上国师,陈夫人又深得晋王宠爱,久而久之,钟离骁便也生了原本不该有的心思,无论朝堂上下,都与身为太子的钟离烨争锋相对。
这么多年以来,钟离烨也受过不止一次刺杀,其中多是钟离骁和陈氏的手脚。
哪怕抓到了刺客审问出线索,也有晋王包庇,随便推出一个替罪羊来顶罪。这大约就是钟离骁和陈氏越来越肆无忌惮,竟敢在晋国都城中派人刺杀晋国太子的原因。
数名身有修为的刺客见势不妙,一齐运转灵力,重重向地面拍去,瞬息之间,地面现出繁复阵纹。
灵光流转,阵中起了突兀狂风,脚下土地缓缓化作流沙,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钟离烨回头,才看见侍从的马蹄已经陷入流沙之中,
周围已经升起一道光幕屏障,护卫挥刀砍下,刀刃却陷入屏障中,随即被反弹了回去。
太上葳蕤垂眸看了一眼脚下化为流沙的地面,披风下,足尖微微离地,浮在空中。
她抬起手,指尖引动灵气,在虚空绘下几笔。
随着她的动作,吞没钟离烨身边侍卫的流沙忽然停滞下来,一众黑衣刺客联手维持下的阵纹转瞬便崩解开。阵法破碎之时,这些刺客因受反噬,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脱力地倒了下去。
钟离烨心中一震,他看着太上葳蕤纤弱的身形,或许这位出现在深夜里的少女,修为境界比他想象的更高,甚至,能与晋国国师比肩——
见此行准备的底牌被人破解,剩下的黑衣刺客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就逃。
手上挨了一刀鲜血淋漓的侍从还想追,却被钟离烨拦下:“去看看这里还有没有活口。”
他看着地上倒下的侍从护卫,心中沉重。
总要留几个活口,交给自己那位父王,哪怕又是草草了事,总能为这些因他牺牲的人讨得些好处。
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太子府私兵气喘吁吁地赶了来,为首的将领看见钟离烨站在血泊之中,心中顿时一紧。
他翻身下马,对钟离烨俯身下拜:“末将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钟离烨见他身上连甲胄都不曾穿戴,没说什么,只道:“无妨,在天明之前将此地收拾干净,不要惊扰百姓。”
“是!”
在太子府私兵赶到之后,负责绛京防护的禁军也赶来了,禁军首领额上满是细汗,同样也俯身向钟离烨请罪。
这一次,钟离烨没有说话,他上前一步,向太上葳蕤躬身施礼道:“钟离烨,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倘若没有太上葳蕤,今日在众多身有修为的刺客围杀下,他便不一定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
方才那些刺客,并不急于取自己的性命,而是率先将刀剑相加于他手足之上。
一个身有残疾的太子,还有没有资格做晋王,实在是个未知数。毕竟,他的父王,可是有不止一个儿子。
太上葳蕤从披风的兜帽下抬眸,火光下她的容貌有些模糊不清,语气很是冷淡:“我无意救你。”
若非黑衣刺客不识相地向她动手,太上葳蕤本来没有兴趣卷入这样的麻烦。
钟离烨笑了笑,染了血的脸上显出几分近乎冷酷的坚毅:“但因仙长,我如今才能好好站在这里。”
“仙长因我卷入刺杀,实在抱歉,若不弃,还请仙长前往我太子府暂歇。”
他这一番话,让前来援手的太子府私兵和禁军不由都看向太上葳蕤。
仙长?眼前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五六的少女,原来竟是一位仙长吗?
太上葳蕤微微抬起头看向钟离烨,只从钟离烨的态度中,她便可以发觉,他请她前去太子府,绝非感激那般简单。
她轻笑一声,揭开头上兜帽,许多道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脸上,难掩惊艳。
“好。”太上葳蕤缓缓道,她要替小孤山派寻找能够继承道统的人,裴行昭可以说是摆在她面前的选择。
既然还要在绛京留上一段时日,堂堂太子府的条件,应当是比别处强上许多。
太上葳蕤一向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钟离烨回过神来,拱手道:“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本尊,太上葳蕤。”
玄色披风扬起,露出一点素白的裙袂,鲜血染红地面,身后孤月高悬,她站在风中,恍如谪仙。
第52章
次日, 徐元珍从绛京城外道观回来时,城门守备远比往日森严,远远可以望见手执长戟的禁卫在城内巡查, 气氛紧张。
城门口的百姓都被搜查盘问后才得以进城,徐元珍放下车帘, 心中隐隐觉得奇怪。
车夫拿出徐家的令牌,禁卫却没有轻易松口,冷声道:“太子殿下昨夜于城中遇刺, 绛京戒严, 无论谁家车马, 都要严查之后才可入城。”
太子回来了?徐元珍微有些讶然, 随即又为昨夜遇刺四个字皱起了眉头。
身旁侍女不知她心思,只恼道:“武威将军府的马车他们也敢拦, 难道将军府的人还会包庇刺杀太子的刺客不成!”
“好了。”徐元珍示意她住嘴, 随即亲手掀开车帘, 示意侍女扶着她下了马车, 对手执长戟的禁卫道, “请将军尽管搜查便是。”
见徐元珍并非胡搅蛮缠之人,禁卫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在京都遇刺,兹事体大, 王上下旨严查, 绝不可轻忽。
他拱手向徐元珍一礼:“不敢当姑娘一声将军。”
与左右一起搜查过马车,确定并无异常后, 禁卫放了徐家车马入城。
城中气氛严肃,堂堂太子在国都被刺杀,晋国朝堂上下都为之震动。
徐元珍心中沉重, 不知殿下情形如何,可曾有受伤。回到徐府,她洗去浮尘,换上一身便衣,刚想设法去太子府拜访,便见侍女急匆匆地从院外而来,神情焦急:“姑娘,大事不好了!”
徐元珍见她冒冒失失,也没有苛责,只问道:“出了什么事?”
侍女连忙将裴行昭的事一一告诉了她,徐元珍听完,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便是不想承认这门亲事,阿娘也不该任由下人打断了他的腿。”
“去拿一瓶我从书院带回的伤药,我要去见一见这位裴家郎君。”
听她这样说,侍女不由瞪大了眼睛:“姑娘难道真想应下这门亲事?!”
不然何必去给那裴家子送伤药,可裴家已经败落了,如今完全没资格与徐家相提并论,姑娘怎么能嫁给他呢?
徐元珍好笑地摇摇头:“自然不是。但他是因徐家而伤,我本应去探望他。”
“何况想解除这门亲事,由我们两人亲自谈一谈或许更合适。”
侍女恍然,随即又道:“若是他想攀上徐家,不愿退婚可怎么是好?”
徐元珍笑了笑:“他应当是个聪明人。”
若是个蠢人,她当然也有对付蠢人的法子。
裴行昭住在武威将军府待客之处,小院中假山嶙峋,细水环绕,春末之时,院中精心养护的花草生得繁茂,景色秀丽。
既然都将人请回来了,又还有所求,徐冲自然要将事情做得周全妥帖,不会刻意将人安排在偏僻角落。
徐元珍走入院门,嬉闹着跑过的二丫和狗蛋正好朝这个方向跑了来,手中还捏着块皱皱巴巴的糕点。
两人此时已经换了一身上好的锦衣,全身洗了个干净,已经不再像个乞儿,但举止还是同往日行乞时一般无二。
侍女连忙伸手拦在徐元珍面前,跑在前面的狗蛋没注意到有人来了,撞在她身上,手上糕点的碎屑尽数落在青色的裙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