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域,太上葳蕤以一副冰棺,将燕愁余葬在了无妄海海底。
数年后,神谕族谋划将成,天道垂死,为替治下生灵谋得一点生机,太上葳蕤以自身妖丹为阵眼,借上古魔族残躯形成一道大阵,陨落于无妄海上。
天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生与死的法则交汇,令时光回溯。
这一次,燕愁余提前了许多年,在松溪剑派遇见了太上葳蕤。
许多事变了,而许多事,却还是注定会发生。
为了拦下神谕族主力,为中域修士争得撤离之机,燕愁余强行破除了体内九重封印。
他来不及为太上葳蕤留下一句话,只是深深望了她最后一眼,而后义无反顾地迎向了几乎遮天蔽日的神谕族。
风雪之中,浴血的黑龙长啸一声,于力竭之际自爆妖丹。
飞霜剑破体而出,带着燕愁余破碎的神魂飞向太上葳蕤。在她因神魂弥合陷入沉睡之时,一直是飞霜护持左右。
当此界法则得以补全,因果轮回,燕愁余破碎的神魂在功德金光中修复,覆满鳞甲的龙身寸寸凝实。
所有的记忆都在燕愁余体内复苏,他穿过云层,接住了坠下的太上葳蕤。
“燕愁余。”她轻声唤了一句。
“我在。”
我在。
燕愁余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好像失而复得的是他一般。
谁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庆幸。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她却从一开始就选择挡在他面前。
这一生,能遇见她,他何其有幸。
燕愁余的眉目落入太上葳蕤眼中时,朝阳从云后跃出,身后已是霞光漫天,她看着他:“你好像离开了很久。”
燕愁余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他重复着这三个字,一遍又一遍。
“葳蕤……”燕愁余近乎虔诚吻上她的脸,动作小心翼翼。
太上葳蕤抬头看着他,指尖从他眉目间拂过,面上现出一点浅淡笑意:“燕愁余。”
朝阳缓缓升起,被虚空笼罩,许多时日未能得见天光的天地终于重见光明。
“天亮了。”她轻声道。
“天总会亮的。”燕愁余温声回答。
太上葳蕤微微一怔,对上他的目光。
燕愁余眼底倒映出她的面容,不必她问,已然主动开口:“时光回溯前的事,依稀都记了起来。”
“我看到,你来了天衍宗。”
太上葳蕤眼睫颤动一瞬,时光回溯之前,她只来过天衍宗一次,为的是替燕愁余入殓。
但那时候,他分明已经陨落。
“当时我尚还有意识残存体内。”
所以后来发生过什么,他都知道。
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到了这个时候,许多话不必说,便已经了然于心。
燕愁余低头,吻上了太上葳蕤的唇。
这一刻,过往如何再无须介怀,此后岁岁年年,终会有人并肩。
*
神谕族虽然溃败,但这场大祸留下的痕迹却不会立时消退,好在法则完善之后,此间天地将逐渐复苏,一切都在好转。
楼阁殿宇在天衍宗的废墟上拔地而起,夜色中仍可见无数修士来来往往,很是忙碌。
听说天衍宗要重建之时,许多修士便自发前来相助,短短数日之内,其山门已经得以重建大半。
孤月高悬,太上葳蕤独自坐在断崖上,手中握着一坛酒,徐徐啜饮。月色温柔地落在她身上,如朦胧薄纱。
为补全法则,她力量耗尽,为此沉睡数日,如今不过是她醒转来的第二日。
燕愁余自后方行来,在她身旁坐下,温声问道:“斛将军离开了?”
太上葳蕤淡淡应了声,眉眼间带着几许醉意:“拿了块石头,卷走了大半你酿的酒。”
石头?
燕愁余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印玺之上,立时便明白了什么。
太上皇朝帝王印玺,实在是这天下最贵的一块石头了。
太上非玦临死前,曾将帝玺交给斛律,但彼时太上葳蕤下落不明,斛律便也没有机会将玺印交给她。
“是景帝的吩咐?”燕愁余有些意外。
太上葳蕤也不曾想到,太上非玦会在临死前做出这样决定。他和太上葳蕤只是因太上霄云才有了名义上的联系,而太上非玦最看重的幼弟和唯一的儿子,可以说都是因她而死。
在见到帝玺时,燕愁余也就对斛律此番来的目的了然了。
侵入此界的神谕族覆灭,众多幸存的太上皇族族人与朝臣便也陆陆续续赶回上京。
此番无论是太上皇族,还是皇朝二十八氏族都受了重创,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局面稳定后,为自身利益筹谋布局。
如今帝位空悬,废帝太上殷留下的儿女无不想借此机会上位,几方势力明里暗里相争。
身为天武卫大将,斛律自然是被无数人拉拢的存在,但他却不曾表露过任何立场。
无人知晓,失踪的帝玺原来就在他手中。
相比扶持一个傀儡来掌控局面,斛律还是选择将帝玺交给太上葳蕤。
如今的中域,也只有妖尊执掌权柄,才能令皇朝在最短时间内渡过动荡,重归太平。否则权力交接间,必定会生出无尽争斗,不知何时才能平息。
比起自身权势,斛律更看重的,是太上皇朝的安定。
他同太上葳蕤讲了许多从前的事,大都是关于太上霄云,她在太上葳蕤心中单薄的形象终于鲜活了许多。
“你答应了斛将军?”燕愁余问道。
“他将话说到如此,便很难拒绝。”太上葳蕤向他举了举酒坛,不经意地抬眸,让人觉出惊心动魄的美感。“何况,有些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总比交给旁人好。”
燕愁余心中清楚,太上葳蕤有这样的选择,也是为护持天衍宗。
天衍宗虽然化为废墟,门□□法典籍,灵石矿脉等却因为神谕族未曾刻意破坏,得以保存。
而以其门下弟子寥落的情形,定然会引来无数觊觎。
财帛动人心,这话便是放在修真界,也并不假。
燕愁余没有就此事多言,他取过一坛酒,揭开酒封,与太上葳蕤对饮。
烈酒入喉,太上葳蕤眼尾浮起一抹飞红,没了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多了几分慵懒。
除了燕愁余外,这世上大约不曾有人见过她这般模样。
唇若涂朱,齿若编贝,太上葳蕤向燕愁余轻轻挑了挑眉,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抬手在她眼尾抚了抚。
不知为何,分明是很寻常的动作,在此时做来,却叫人觉出几分狎昵意味。
太上葳蕤蓦地笑了起来,她道:“飞霜君,此非君子所为啊。”
燕愁余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似乎还未曾明白话中意思。
太上葳蕤捉住他指尖,微微偏着头道:“看你近日举动,分明是打算做个不近女色的君子。”
她醒来这两日,燕愁余诸般举动不说生疏,却也可称一句克己复礼。
燕愁余摸了摸鼻尖,下意识道:“很明显么?”
骤然多出几百年记忆,他不免会有几分错乱之感,尤其在面对太上葳蕤时,更不知该以如何态度行事。
“无妨,你慢慢习惯便是。”太上葳蕤收回手,漫不经心地饮了口酒。
“已然习惯了!”燕愁余又不傻,反握住她的手腕,倾身亲了上去。
温热触感落在唇上,他从太上葳蕤口中偷了一口带着甜味的酒。
亲上的这一瞬,燕愁余面上不由浮起一层薄红。
多了几百年记忆,他害羞的程度似乎不减反增?太上葳蕤有些走神地想着。
对于她的分心,燕愁余微微有些不满,他擒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鼻息交融,太上葳蕤陷在他怀中,她像是醉得有些厉害,只能任他的气息将自己包裹,收紧,像是要将她溺毙其中。
许久,燕愁余才抬起头,他顶着一张微红的脸,似有些羞涩般开口:“葳蕤,你现在已经登仙,那是不是可以不止三日……”
他是怎么能顶着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
太上葳蕤抓住他偷偷缠上自己脚踝的龙尾,但面对燕愁余状若可怜的神情,还是没忍心动手让他体味一下什么叫人心险恶。
“飞霜君,捡一捡你君子的体面。”
燕愁余抱起太上葳蕤,径直向自己的居处行去,并不在意所谓的体面。
第264章 番外二
龙雎三十年年末, 周天星辰阁于南域重立,神子沉月任掌尊, 沟通天道, 昭示天下改年号为天元。
天元元年春,天武卫大将斛律奉先景帝太上非玦之命,将迎妖尊太上继位。
北域,小孤山, 丹医峰。
“素衣, 医修一脉为大师姐继位与大婚准备的八十一种仙品灵植情形如何?”珠珠匆匆踏入殿门, 指尖灵力运转,殿内堆积在桌案周围的玉简便自动飞往一旁,叫她终于有了落脚之处。
殿内另一侧, 道袍少女端坐于桌案前, 相比起珠珠, 她的桌案就显得有条理许多。
丹医峰分为丹修, 医修两脉,其中丹修自然以珠珠为首,而医修一脉因顾少雍背叛小孤山之事沉寂许久, 近两年间才摆脱影响。当年跟随在顾少雍身边,为他臂助的素衣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医修一脉第一人,晋升亲传。
此时听珠珠如此问,她抽出一枚玉简看过, 不疾不徐地答道:“师姐放心, 法则完整后, 天地灵气复苏,药圃中草药品相极佳,再以鸿蒙元气灌溉, 定能在出发前长成。”
“那就好。”珠珠松了口气。
她抓过桌上数枚玉简一一批复,将最紧要的事都处置后,看着周围仍旧堆积如山的玉简,重重将头砸在桌案上,几乎想自闭了。
这都还是医修一脉分出,诸多事务都交给了素衣的局面。
“师姐,”素衣见此,不由摇了摇头,“若是你肯每日略花些时间处理奏报,而不是尽数堆积到月底,便不会如此了。”
珠珠哀叹一声:“可是我一炼丹就会忘了时辰。”
方才,她就是想起自己这个月的奏报都还没有处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丹庐。
素衣对此也是爱莫能助,她问起另一件事来:“还有月余大师姐便要登基,加上她与燕师兄打算在那日举办结道大典,门中弟子都望能亲自前往……”
此番不仅是太上葳蕤承袭帝位的大典,同时也是她与燕愁余大婚的仪式,但凡小孤山弟子,都不想错过这般盛事。
“神谕初平,门中尚且有许多事需要安排处置,中域路途遥远,多数弟子只怕难以成行。”珠珠叹了一声道。
就算大战结束,丹医峰仍旧忙碌不减,除了门下弟子,许多为对抗神谕族重伤的北域妖族也前来求医,便是为了之前并肩作战的情谊,小孤山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不过前日我去周易峰,隐约听到濮阳师姐和楼师兄在讨论,好像已经想出了法子。只需在上京皇城中布下灵网符阵,届时在小孤山山门中设宴,借幻术投影便可将两方情形连通,与亲自前去也并无分别。”
素衣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此也不必担心门中弟子为了谁去中域打起来。
毕竟一旦打起来,最受累的其实还是丹医峰。
素衣放下手中玉简,对珠珠道:“师姐,我去一趟主峰。”
珠珠似乎有些自闭,有气无力地应了声,目送她走远。
才出门,迎面便有青衣负剑的少年向素衣走来,他脸上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神情沉静,那双眼中似乎透着一股与外表不符的深沉。
“素衣姑娘。”来人抬手一礼。
素衣便也回礼:“越道友。”
她面前少年,正是越重霄,昔日镜明宗掌教容洵门下三弟子。
至于越重霄为何会在小孤山,也并非什么太过复杂曲折之事。当日神谕族撕破界壁之时,越重霄与商白鲤同行,正身在上京之中。
眼见天边现出异样,越重霄当即去寻商白鲤,打算与玉衡宫众人一道撤离。
但他从未想到,从始至终,商白鲤体内,都是一道属于异族的神魂。
而玉衡宫前来众人,凡见到商白鲤的,尽数陨落于那一刻,越重霄心口被琴弦穿透之时,犹自还不敢相信。
生死之际,容洵留给他的护身法器亮起,将其带离原地。好在商白鲤不曾追来,越重霄又恰好被撤离上京的小孤山弟子所救,带回北域,蒙素衣亲手救治,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彼时天下局势严峻,越重霄便也留在了小孤山,与北域妖族一道抵抗神谕。
不过如今神谕已然覆灭,他便决意启程,回返东域镜明宗。小孤山虽好,终究不会是他的归处。
临行之前,他自是要向有救命之恩的素衣等人一一道谢。
听越重霄如此说,素衣神情疏离,并未居功:“我只是受濮阳师姐所托,你若要谢,应当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