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帮金翅大鹏的原因很简单,只是觉得这样做不会再令她无趣。
至于她如何与金翅大鹏联系上,还要多亏了顾少雍。
从第一次见面起,水二十九就在顾少雍身上察觉了同类的气息,虽然一个是人,一个是妖,但他们才是同类。
甚至无需说一句话,一人一妖便对此心照不宣。
在小孤山这两年,水二十九与顾少雍并无太多交集,但当他以言语试探时,水二十九未经多少犹豫便答应了。
水盈盈发现,就算到这一刻,自己还是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懂她,水盈盈忽然有些难过,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她压下心内翻滚的情绪,从纳戒中取出一坛灵酒,低声道:“这是你最喜欢的醉仙酿。”
醉仙酿乃是上品灵酒,不仅味道甘醇,对修行也大有裨益,只一坛便要卖上几千灵石。水盈盈这次也是得了守山的赏赐,才有灵石买下这一小坛醉仙酿。
“二十九。”水盈盈唤了一声,而后沉默了许久。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于是许久之后,她只说了两个字:“再见。”
触手卷住酒坛,揭开酒封,一股醉人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水二十九抬头,看着水盈盈的背影,平静道:“十三姐,好好活下去。”
对于北域妖族而言,好好活下去,大概是最好的祝福。
水盈盈没有回头,她垂下眼眸,声音低得几不可见:“我会的。”
我会好好活下去,哪怕你不在了,我也会的。
中域,天衍宗。
山巅又刮起风雪,应如是手中握着酒坛,长刀横在膝上,随意坐在一块山石上,入目只见皑皑雪色。
天边亮起传讯灵光,她微微挑了挑眉,随手一招。
这世上会同她传讯的人已然不多,三五年也难见一回,今日倒是难得。
灵力凝成的古剑落在应如是手中,看清手中之物,她不由怔愣一瞬。这是她和叶不孤之间的传讯方式,自他被封印在大荒枯冢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
即便离了大荒枯冢,叶不孤的神智因心魔所乱,不曾认出她,只识得掌门骨戒,随太上葳蕤去了北域。
此后,应如是便不曾听说过他的消息。
直到明若谷带着燕愁余回山,她才获知了叶不孤的一些近况,知道他在好转,应如是便放下心来。
以灵力催动古剑,其上神念便尽数没入应如是识海。
与应如是原本以为的不同,这封传讯并非叶不孤所写,而是萧玉虚代为传达,毕竟,叶不孤已经修为尽失,体内没有丝毫灵力。
应如是的眼睫颤动一瞬,无论如何,他还活着,便是一件好事。
上一次,他未能与小孤山同死,而今能用剑守住小孤山,想来心中是欢喜的。
萧玉虚在传讯中说明了小孤山近况,与金翅大鹏一战虽然惨烈,好在他们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山门。
不过萧玉虚此番特意传讯,并非只为告知天衍宗小孤山近况。
太上霄云乃是天衍宗弟子,太上葳蕤既是她和萧无尘的女儿,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将此事告知天衍宗。
应如是的动作顿住了,霄云师姐……
太上霄云之于天衍宗,或许正如萧无尘之于小孤山那般,当年,应如是的刀法也曾得太上霄云指点。
霄云师姐有个女儿……
她和萧师兄竟然有个女儿!
应如是的呼吸不由乱了一瞬,她握紧手中传讯古剑,长刀破空而出,她的足尖在山石一点,在风雪中向天衍宗行去。
宫室之内,巨大的水镜在空中展开,黑龙翻滚着,双目中赤红之色明灭不定,龙尾扫过林木,一时地动山塌,烟尘四起。
燕愁余挣扎着,想维持住一点清明,不要为煞气所控。
赤红之色将要占据双目,他御起灵力,在自己身上落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灼热龙血洒落,燕愁余嘶吼一声,压制住了体内煞气。
水镜外,重阳子看着这一幕,不由长叹一声。
小燕本就是自煞气而生,如今封印破除,煞气入体,他能保持清醒已是不易,想破这心魔幻境可称万分艰难。
重阳子神色沉凝,在他看来,明若谷对燕愁余未免太过苛刻。
“二师兄。”应如是拎着酒坛走入其中,看了一眼水镜,没有多说什么。
并非她不关心燕愁余,应如是很清楚,若是燕愁余不能自己破开心魔幻境,明若谷绝不会主动放他离开。
天衍宗不算燕愁余,如今不过七人,向来奉行谁的拳头大便听谁的,而明若谷这么多年来,一向都能压着他们打。
“大师兄何在?”见殿内只有重阳子一人,应如是有些奇怪,她没记错的话,大师兄一向都在此处。
“你寻大师兄干什么?”
应如是拿起酒坛,灼烫酒液入喉,她懒懒道:“有正事。”
有正事?重阳子看向应如是,觉得有些新鲜,她每日除了练刀就是喝酒,今日竟会有事寻上大师兄。
应如是嗯了一声:“小孤山来信,说寻到了霄云师姐的女儿。”
“你说什么?!”重阳子和从门外踏入的明若谷齐声道。
“霄云师姐还有个女儿?”重阳子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霄云师姐何时有了女儿,她不会是在骗他们吧?
应如是道:“是小孤山传来的消息,霄云师姐和小孤山大师兄有个女儿。”
小孤山不可能用这样的事玩笑,重阳子连忙道:“那她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她如今正在小孤山中。”应如是缓缓道,“这个人,两位师兄也曾见过。”
“太上葳蕤——”
“她便是霄云师姐和小孤山萧师兄的女儿。”
两日后,小孤山山门东处。
那两百三十七具冰棺就葬在此处,墓碑上刻了名姓,每逢年节之时,长陵等人都会率众弟子在此祭拜。
如今,这里又多出了一块高大的无字碑,当年赴天倾之难的,除了小孤山,更有许多连萧玉虚也不知道名姓的大能,只能以无字碑相祭。
萧无尘的墓碑上多了太上霄云的名字,是太上葳蕤亲手刻下的字。
于守山之战陨落的小孤山弟子也得以葬入此处,数千小孤山弟子先后前来,看着一道道墓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从前未曾体味过的复杂之情。
在北域,修为境界不足的妖族多是跟随在大妖麾下,这才能混到足够的修行资源。但这也意味着,要为之卖命。
就像被飞舟遗落在小孤山的妖族一般,这些修为低微的小妖有如何下场,甚少有人在乎。
但在小孤山,无论修为如何,只要是为守护小孤山而陨落,都有资格葬入此处坟冢。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太上葳蕤带着一众亲传弟子缓缓自远处前来。
她抬手,向前方众多墓碑一礼。
场中一时都安静下来,随后,不必多言,众多小孤山弟子便如她一般,齐齐向长眠于地下的同门一礼,气氛逐渐变得低沉而肃穆。
也是在这一日,萧玉虚当着小孤山所有弟子的面,亲自为太上葳蕤戴上掌门骨戒。
自今日起,太上葳蕤便是小孤山掌门。
在场弟子中,并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当日山门生死存亡之际,她踏水而来,逼退金翅大鹏,这样的实力完全有资格成为小孤山掌门。
“小孤山门下第一百七十四代弟子萧玉虚,见过掌门。”
在众多目光中,萧玉虚抬手,以弟子礼向太上葳蕤一拜。
“小孤山门下第一百七十五代弟子叶不孤,见过掌门!”叶不孤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中却不由带着温和笑意。
随着他话音落下,濮阳鸾等人也先后向太上葳蕤行礼拜见,面上都带着真心笑意。
众多小孤山弟子也齐齐躬身行礼,口中齐声道:“我等见过掌门!”
声入云霄,久久不散。
第145章
天边还是一片晦暗, 拂晓之时,叶不孤着一身青衣,自山门内走过。
虽然修为尽失, 如今也无恢复之法,但叶不孤心中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神色也不复从前沉郁。
自从离开大荒枯冢后, 他便时时为心魔缠绕不得解脱, 手中曾无意沾染的血腥, 是他无法洗脱的罪孽。
哪怕这些并非他本意所为,叶不孤也无法摆脱心中深沉的愧疚。
直到在小孤山面临倾覆之时,他终于用自己的剑, 守住了小孤山, 护住了无数门中弟子性命。
哪怕为此成为废人, 叶不孤也不曾有丝毫后悔。
这一次,他没有辜负师尊,也没有辜负自己。
缠绕在他多年的心魔终于得以平息, 叶不孤想,或许这对他而言, 已是最好的结局。
早课还未开始, 不过楼阁之间已经有不少小孤山弟子来往, 注意到叶不孤,众弟子纷纷抬手行礼道:“叶师兄。”
如今入小孤山门下的都是第一百七十五代弟子,理应唤叶不孤一声师兄。而太上葳蕤虽已经继任掌门,不过她同时也是萧无尘弟子,比起掌门,小孤山弟子更喜欢叫她一声大师姐。
叶不孤向这些弟子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向前行去。
尽管如今已经不能练剑, 叶不孤还是没有改了从前习惯,每日都会晨起前往山巅。
青石沿山势向上,对于失了修为的人,这条路未免有些太长。不过走了一半,叶不孤身上就已经出了薄汗,他的态度平和如初,一步步沿熟悉的石阶向上。
从山林而来的风带着几许凉意,叶不孤负手而立,看着远处天光破晓,渐渐褪去暗色。
当夜色彻底消失之时,一道灵光自天边掠过,他不由怔愣一瞬,直到应如是落在他面前,才反应过来。
“如是……”叶不孤喃喃道。
他知道前日萧玉虚已经向天衍宗去信,却不想她会来,还来得这样快。
面前女子着一身玄衣,她的相貌不算出众,一身气质锋锐如刀,几乎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应如是乃是如今天衍宗五长老,于沂蒙山中悟出风雪十三式,刀出风云变,同境界中,少有修士能接下她一刀。
叶不孤僵在原地,这是他离开大荒枯冢后,第一次在清醒之时再见应如是。
“叶兄。”应如是看着他,许久,微微勾起唇角。
数百年岁月倥偬,从前种种,已然物是人非,故人能得再见,已是最好的结果。
“不知你来小孤山,是为何事?”看着她脸上的笑,叶不孤有片刻失神,恍惚一阵才恢复如常,问起她的来意。
“我来见一见霄云师姐的女儿。”应如是开口道,“当年我多受师姐照拂,天衍宗上下皆是如此,如今她有女儿在世,我等自然不能不闻不问。”
为了此番下山的机会,天衍宗如今仅剩的几位长老为此又打了一架。
好在武力值最高的明若谷没有参与,应如是才能得了这个机会。
至于为什么只能有一人离开,原因也很简单:天衍宗的护山大阵需要六人坐镇开启。
是以这么多年来,应如是七人往往只会有一人离开沂蒙雪山。
听完这番话,叶不孤不由皱了皱眉:“天衍宗为何需要如此戒备小心?”
他被镇压在大荒枯冢多年,解封后就去了北域,神智难得清醒,并不了解如今中域形势。
应如是指尖动了动,不知为何,她又想喝酒了。
自太上霄云离开后,她的父君闭关寻求突破,将帝位传给族中子侄,也就是太上皇族上一位帝王,太上非玦。
因太上非玦对天衍宗虎视眈眈,天衍宗和太上皇族原本缓和的关系再次恶化,明若谷等人不得不小心防备。
若是令他们知道天衍宗诸位长老已经陨落,一定会立时发难。
又经百余年后,太上非玦传位自己的独子,虽然帝位易主,但对天衍宗的觊觎却没有变。
因着太上皇族当今这位帝王原是好色浪荡的性情,应如是第一次听闻太上葳蕤的名字时,还怀疑过她是他的女儿。
她终于忍不住从纳戒中取出酒坛,指尖摩挲着酒坛,应如是有些失神:“我以为霄云师姐已然飞升,没想到……”
看着她眉间哀色,叶不孤心中也传来一阵钝痛,他不善言辞,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记得你从前并不好酒。”
如今的她,看上去与叶不孤记忆中清冷内敛的女子相去甚大,举止之间尽显不羁。
“这么多年过去,人总是要变的。”应如是漫不经心地回答。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小孤山山门前,早课已经结束,无数弟子自楼阁之中先后涌出,四下顿时热闹起来,一片昂扬向上。
“小孤山如今看起来,很好。”应如是轻声感慨一句,目光中带着几分怀念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