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这个缘故,他有意借寿宴之日,再收几名弟子。
赵立带着一胖一瘦两个少年,神情不爽地穿过热闹的人群。
相比五年前,他的身形高大了许多,修为也到了筑基后期。
若非用了特殊的术法或手段,修士的外貌也会随着年纪的增加成长、衰老,只是相比没有修为的凡人,这个过程会漫长许多。
太上葳蕤在晋升化神之后,拥有几千载的寿命,因此以她如今年纪,始终都是少女样貌。而筑基的寿命不过三百余,因此这五年间,赵立的身形相貌也就略有变化。
“大师姐走了,濮阳师姐也走了,如今也不知情形如何,掌门倒是想着要收新弟子。”赵立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子,语气不忿。
过了这些年,还是瘦猴一样儿的宋文小心翼翼道:“师兄,不能再叫大师姐了,上回被姓李的告诉天水阁的人,他们可是把你狠狠打了一顿。”
他们应该叫她,镜明宗弃徒容少虞。
天水阁如今可是安排了人驻扎镜明宗内,不独镜明宗,苍栖州内但凡实力深厚的仙门世家,都有来自天水阁的监察使看守。
想起之前当着众多镜明宗弟子的面,挨的那顿毒打,赵立不由恼羞成怒道:“要你多话!”
在招惹了天水阁的人后,镜明宗弟子大都绕着赵立走,只有宋文宋武兄弟还对他不离不弃。
“真是忘恩负义,当日若不是师姐,他们早死在云湖地宫了!”赵立愤愤道。
宋文怕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有意转开话题:“师兄,今日掌教收徒,你要不要参加比试么?”
赵立的资质不错,在得太上葳蕤指点后,于阵法也有了长足进步,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做掌教弟子有什么好,看看大师姐和濮阳师姐,如今都不知道在哪里,都怪天水阁……”
宋文连忙捂住赵立的嘴,注意着左右有没有天水阁的人来往:“师兄,小心隔墙有耳!”
敢指摘天水阁的不是,若是被发现,就算赵立是赵家家主之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近几年来,天水阁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苍栖州众多势力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赵立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他停住话头,神色黯然。就算掌门如今是洞虚大能又如何?还不是连自己的弟子都没能护住。
他始终记得太上葳蕤对自己的指点和恩情,在太上葳蕤和濮阳鸾离开后,也只有他,偶尔会带着两个跟班去洒扫她们的院落。
说不定什么时候,两位师姐还会回来……
同一时间,守在镜花岛外围的接引弟子见应如是行来,向她一礼:“见过道友。”
目光打量着应如是,接引弟子又道:“不知道友名姓为何,自何处来?”
“你们不必知道。”应如是语气冷淡。
这话引得接引弟子皱了皱眉:“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脾气暴躁的青年粗声道:“今日乃是我宗掌教的寿宴,你如此,是想与我镜明宗作对不成!”
“你说得不错。”应如是看向他,“我今日,本就是来寻仇的。”
第149章
或许是考虑要收几名弟子入门下, 容洵的寿宴设在青云台,此处开阔,足以容下众多来贺寿的修士。
随着时间推移, 席中客人一一来齐。
赵立带着宋文宋武来时, 看见自己的父亲已经坐在席中, 他不得不上去打了个招呼。
赵父不免又教训了这个儿子几句,赵立低着头, 敷衍地应是,看得赵父一阵火起,但当下却不是打儿子的好时机, 只能挥手让他赶紧走,免得自己看着心烦。
赵立没有犹豫, 赶紧带着宋文宋武向镜明宗弟子的席位。
不多时,随着一声铜钟闷响, 时辰已至,身为镜明宗掌教容洵与天水阁监察使一道自殿中走出,向青云台行来。
天水阁安插在镜明宗的监察使对太上葳蕤而言, 或许算个熟人,他正是当年与阁主之子桑庭一同前来清溪的游子方。
因为桑庭死在太上葳蕤手中,游子方又没能抓到人,回到天水阁后, 颇受了一番排挤。后来听说镜明宗需要一位监察使, 他便主动请缨至此。
见二人前来,席间众多修士纷纷起身行礼, 口中道:“见过容掌门,见过游尊使。”
虽然游子方而今不过元婴修为,但他既是天水阁的人, 便只是个元婴,在座修士也要恭敬行礼。
游子方的席位就在容洵身旁,下首最前坐的正是天水阁门人,就算是镜明宗长老,也只能屈居其后。
在苍栖州,天水阁的修士,好像就是比旁人要高贵几分。
见容洵入座,主持宴席的弟子挥手示意,各大仙门世家送上的灵物都被捧了上来。
他刚要开口唱礼,一道凛冽刀光却忽然自天边落下,直向青云台而来。
这一刻,容洵脸色微变,他飞身而起,落在青云台中心,双手御起灵力。
刀光与灵力碰撞,他被迫向后退去,体内气血翻涌,直到退后数丈才险险稳住身形。
“不知阁下是何方大能,此行前来,所为何事——”容洵抬起头,沉声问道。
以刀光开路,显然不是来赴宴的。
青云台鸦雀无声,容洵似有所觉地投去目光,只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正自不远处行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应如是身上。
她是谁?
众多修士心中都升起此问,应如是气息内敛,叫人窥探不出其境界如何。
就方才那一刀看,这女修显然来者不善,不知她有什么样的底气,敢在镜明宗如此?
应如是握着刀,看向容洵,答出了他那两个问题:“本尊应如是。”
“此行来,寻仇。”
应如是?!
这个名字如同炸雷一般响在青云台上,掀起一片混乱,席间之人,听过这个名字的并绝在少数。
“刀……难道她是……”
“雪满弓刀应如是——”
“一百多年前,她于山中悟风雪十式,自此得入渡劫境,及至如今,已可称当世渡劫第一人!”
“难道她真的是应如是?”
“若她真是,来镜明宗是寻的什么仇,容掌门何时开罪了天衍宗?”
容洵的神色有些沉,他已有八分把握,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人,她的境界,分明在自己之上。
“敢问应前辈,我镜明宗有何人开罪于您?”容洵抬手一礼,恭谨问道。
以应如是的修为,他理应唤一声前辈的。
“你。”应如是拿起刀,玄黑的刀鞘全无赘饰,透着一股幽深冷意。
容洵怔在原地,她这是什么意思?
应如是不介意为他解释一二:“我师姐有个女儿,从前同容掌门还算相熟。”
“本尊还要谢过你清溪容氏,将流落在外的她收为家奴,留得一条性命。”她话中带着几分讥嘲,“也亏容掌门不弃,将她收作首徒,悉心教诲——”
最后几个字,她念得异常重。
而在这番话出口后,周围议论声骤起。
“容掌门的首徒……她说的,是那个已经没入十万大山的容少虞?!”
“镜明宗杀了天水阁公子的容少虞?”
“她竟然是天衍宗弟子的女儿……”
“这家奴何意?容掌门的首徒,怎么会是一个家奴?”
“听说容少虞本是被容家少主捡回的孤女,后来便养为剑奴,大约是因她忠心,才会被容掌门收为弟子。”
“如此,天衍宗该感激容家才是,又何来寻仇一说?无论如何,没有容家,容少虞也不能留下一条命来,就算后来被逐出师门,也怪不得镜明宗,谁让她杀了人……”
容洵瞳孔微微放大,他从不曾想过,太上葳蕤在这世上还有至亲长辈尚在。
坐在席中的容玦神情不见有什么变化,随着年纪增长,他越发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将诸多议论尽收耳中,应如是勾起唇角对容洵道:“容掌门,可是如在座之人所言,本尊应当好好谢谢你。”
她眼底却不见笑意。
容洵有些狼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容家和自己做过什么,他俯身一拜道:“少虞之事,全为我一人之过……”
应如是打断了他的话:“容掌门自谦了,容家那位少主功劳也是不小。若无他,我师姐的女儿又何须受幽冥寒毒之苦!”
这话又是怎么说?在场不知内情的修士都竖起了耳朵。
应如是的目光落在容玦身上,如同刀锋一样锐利:“昔日你幼妹为玄阴刺客所伤,身中幽冥寒毒,你将毒引至我师姐女儿体内,令她日夜受寒毒所苦,毁了道途,修为难有进境!”
许多人都不知幽冥寒毒是什么,但对修士而言,毁了道途无异于要人性命,不过容少虞是这位容家少主救回的,如此也让人不好说什么……
应如是盯着容玦,一字一句道:“你未曾将自己做过的事如数说出,反而欺瞒她,说这寒毒是她天生所有,为缓解寒毒发作,助她拜入你叔父门下,自此对你万般感激,将容氏上下视作恩人——”
“天下之间,能有如此玲珑心思的,实在少数。”
青云台上一片哗然,在应如是这番话后,诸多异样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容玦,如此行事,未免有些下作。
清溪容氏自诩诗书传家,风骨高洁,这容家少主却做出这样的事,当真讽刺。
有人偷偷觑向容洵,此事,容掌门可知道内情?
“你的妹妹是人,我师姐的女儿便不算人?”应如是逼问道,“因你在寒月将她捡回,她便理应为奴为婢,被你毁去道途还要感恩戴德?!”
渡劫境的威压倾泻而下,让在场修士不寒而栗。
太上葳蕤降生的那片湖泽,有太上霄云留下的灵力相护,即便容玦不将她带走,她也不会有事。
而以她无垢之体的资质,就算要入天衍宗为弟子也并非不可能。
但最后,太上葳蕤做了镜明宗名不副实的大师姐,还要为容洵为寒毒之苦感恩戴德,可她身上幽冥寒毒,本就是因容氏而来。
他们怎么敢如此?
“应前辈!”容洵开口道,“少虞之事,是我未曾管教好玦儿,前辈要怪罪,只管寻我便是!”
应如是轻笑一声,抬起刀:“容掌门说得是。”
话音落下,她的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破空声响起,容洵想躲,但已经来之不及。刀鞘重重拍在他心口,巨力袭来,即便以他洞虚修为,也无法稳住身形,只能狼狈地向后退去。
“敢问容掌门,”应如是在他耳边冷声道,“你既将我师侄收为首徒,可曾尽心教导?”
“因她曾为容氏家奴之故,你将门中俗务尽数交给她打理,云游在外,倒是逍遥得很。”
太上葳蕤曾为容玦身边的剑奴,自是从小就被教导如何打理俗务。
“你镜明宗内,可有长老会令自己门下年纪尚幼的弟子代理俗务?!”
对于修士而言,这本是修行的最佳时间。
从一开始,容洵就没有把太上葳蕤当做自己真正的弟子,他觉得,自己愿意看在容玦的份上,收一个资质不足的家奴为弟子,为她缓解体内寒毒,已是天大的恩情,她为自己分忧,本是应当。
被应如是点明这一点,容洵羞愧难忍,因为应如是说得丝毫不错,这么多年来,他实在亏欠了少虞。
他没有将她当做弟子,而是还将她视为容家家奴。
“你们将她当做摆布的棋子,倚仗的,不过是你们强过她。”应如是的眼神很冷,自始至终,她的刀都没有出鞘,“而今本尊强过你们,自然也有资格来讨一个说法。”
刀鞘击在他背后,容洵心神失守,竟是半跪在了地上,他撑在地面,喷出一口血来。
劲风扑面,刀鞘落在肩上,容洵支撑不住,彻底跪了下去。
在他面前,长刀回到应如是手中,她面上不见多余情绪。
容洵抬起头,惨笑道:“前辈说得不错,这是我欠少虞的……”
从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愧疚,但除了愧疚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容洵既不能像容玦那般毫无悔意,又下不了决心为太上葳蕤讨一个公道,剩下的,不过是心中那片愧疚罢了。
“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师父。”应如是冷声道。
师父,如师如父,在修真界,是堪比父母子女一般亲密的关系。
容洵根本没有资格,做太上葳蕤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