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狄月回忆着昔日自己路过天疆所见所闻,再结合神思记忆中的牧神,表情略为微妙。
天疆流传的版本是:牧神慈悲善良,对天疆一切飞禽走兽格外爱护,从不会以恶意揣测他人,备受动物们爱戴。后来可恨的森狱与苦境背叛盟约,致使牧神重创失踪,动物们都很悲伤,日夜思念。
——当年听剑鬼述说这个故事之时,她耳边便情不自禁回响一段忧伤旋律: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里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而神思记忆中的版本:哈哈哈牧神傻狍子,真好骗,不骗白不骗,跟天地虻合作搞他!这么傻留着古曜在他手上也是浪费!
“你的神情很有故事,说来听听?”
玉峣境来了兴趣。
“天疆那个所在……”乌兰狄月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极为敷衍地总结道:“嗯……民风淳朴。”
玉峣境秒懂。
在赋影然的认知体系中,“民风淳朴”约等于“智商不行”。
——那看来是没什么好玩了。
于是兴致缺缺,转而对弁袭君道:“既然孔雀老者愿意为你引荐,那你就静待牧神回归之期吧。”
“老者虽有此意,但看其他两族态度,对苦境之人依然心怀戒备,先前鸠神练与玄嚣太子结缘,麟族与痕族似乎已经探听到逆海崇帆曾与黑海森狱合作的消息……他们并不欢迎吾。”
“无所谓,以牧神在天疆的地位,只要让他接受你,想必两族不会有异议。”乌兰狄月沉吟道:“嗯……山龙隐秀与龙珠龙魂产生共鸣,吾料想他也出自天疆,届时你可将此消息告知牧神,就当作是投名状吧。”
——之前所谓“围杀御青城”的局中局,她特意安排宫无后与大宗师了断前仇,战后古陵逝烟败亡,她便顺手将他收集的龙珠纳入囊中。
如今山龙身份即将曝光,她与素还真商议的结果,不如顺手推舟,留下与天疆合作的机缘。
弁袭君权衡之下也是作此想法,向天疆提供这个讯息至少可以降低麟族对自己的戒备,遂静心等待,直至天疆盛会夺神木当日,久违的天疆之主终于回归。
当日,众禽欢腾百鸟朝贺,牧神身带一身清圣之气重临天疆,三族首领的喜悦溢于言表。
“吾不在这段时间,诸位辛苦了。”
弁袭君敏感地察觉到牧神平静之下隐藏的违和感,这份违和感在牧神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达到了顶峰。
“嗯……为何会有苦境人进入天疆?”
孔雀老者赶紧上前解释:“牧神,弁袭君乃是昔日吾在苦境有缘结识,他足智多谋,是难得的人才。”
“哼。”牧神一声冷哼,现场气氛骤变,众人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压迫感:“老者,昔日天疆被苦境背叛的痛苦,你忘却了吗?”
“这……”
孔雀老者语塞,弁袭君亦出声道:“天疆之主,弁袭君能够体会你对苦境之人的反感,但吾如今孓然一身,唯有亦师亦友的老者愿意收容,吾只求安度残生,别无他意。”
“是吗?”
牧神冷眼质疑。
“牧神若不信任吾,吾可证明自己对天疆并无异心。”
“你如何证明?”
“敢问麟台,天疆是否有异龙流落在外?”
“嗯……你怎会知晓?” 想起失踪已久的左龙缺,伐天虹意外,下意识反问。
“吾曾听天葬十三刀鳌首以及烟都大宗师提起,异龙流落苦境,因误会被道门所杀,龙魂受困,如今他之转世应是山龙隐秀。但山龙尚未融合龙魂与龙珠,只怕他现今处境有危险。”
“左龙缺……他果然找到了护心龙鳞!”
伐天虹有些激动,刚欲开口便被牧神冷声打断:“单是这桩消息,不足以取信于吾。你若真想留在天疆,唯有以天疆的立场为立场。”
弁袭君作诚恳讨教状:“那请问牧神,要怎样才算是以天疆的立场为立场?”
“对于黑海以及苦境,吾如今方针十分简单,以黑制黑,以恶制恶!”牧神声冷人更冷:“你替吾寻回失落在黑海森狱的牧天九歌,吾便相信你!”
弁袭君怔了怔,点头应诺:“若只有这样才能让天疆接受吾,那弁袭君必会努力做到,带回牧天九歌。请。”
见他转身离开,孔雀老者不禁失声道:“牧神!”
——弁袭君心灰意冷,只想到天疆休养,牧神此举岂不是又将他逼入红尘漩涡?!
牧神抬手阻止孔雀老者的劝说:“老者不必多言,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为天疆安危,吾不得不慎防!众人皆要牢记,天疆是首要,不容任何私情!”
被他大异于过去的骇人气势惊到,三族族长无不俯首称是。
“……遵命。”
乌兰狄月靠坐在陀罗迷殿贵宾席位中,垂目接收弁袭君传回的消息。
嗯……
以黑制黑,以恶制恶?
看来牧神也不复过去的傻白甜。
不过说实话,以她从神思身上得到的讯息,牧神的智商和心计,黑化之后是否可以提升到阎王同等层次,还是个未知数。
至于牧天九歌……目前还在珈罗殿插着,想要取出得费些心思。
黑后端坐主位思忖良久,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主动询问:“长老,黑月离开,导致森狱环境急速恶化,你认为阎王为何走出这步棋?”
“显而易见,他之着眼不在森狱,而是苦境、森狱、天疆。这是阎王的格局,坦白说,你不如他。”
逸冬清心不甘情不愿地撇开头:“他有张良计,吾有过桥梯,他想吞下苦境,吾不相信素还真会放任。”
“哦,听你的意思,是要与素还真合作了?”
“素还真带走神思,意图不明,找他恐怕得不到吾想要的结果。”
“如今苦境受黑月影响,素还真还寄望阎王将黑月引回森狱,自然不希望速杀阎王。”
“阎王不死,夜长梦多!”逸冬清咬牙切齿,忽有木精传讯——银镖当家拦杀阎王,玄同太子出手相救。
“玄同?那个剑痴?他竟会插手此事,可恼!”心急如焚,逸冬清不管不顾,几步并作一步来到乌兰狄月面前:“长老,这件事,你要助吾!”
“又着急上火。”乌兰狄月摇摇头,一手按住逸冬清肩膀:“吾说了,吾出手便会暴露你,假手他人才是上策。还有,如今黑海人心不齐,连你最可用之人,也心不在焉,自家院墙是要顾好,毕竟天羌族人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长老的意思是……”
“你可以着手接触银镖当家了。而吾……”乌兰狄月缓缓坐直:“也该敲打魄如霜,让她认清现实。”
——为个男人要死要活像什么话?
她是这样教导她的么?
逸冬清听懂了她的意思,没有吭声。
这段时间她不是看不出小妹神思不属,一心挂念倦收天,但她实在抽不出时间精力与魄如霜掰扯这件事,若长老能让她清醒,全心全意辅助她,自然比依靠玄膑安心得多。
定下方针,两人分头进行。
乌兰狄月将逸冬清和楚狂师敌兄妹二人带回天羌族旧地,指着地上锈迹斑斑的天羌战斧和战士遗骸,道:“魄如霜,你看这些是什么?”
“吾……长老……”
魄如霜猜到她要说什么,道羌之仇她确实心虚气短,无法回答。
乌兰狄月轻哂:“楚狂师敌,你来告诉你的好小妹,这些都是什么。”
楚狂师敌沉声回答:“这是道真杀入天羌族遗留的痕迹。”
“嗯,当时的情形,你定是记忆深刻,”乌兰狄月扬手化出塔罗牌,将兄妹俩包覆其中,灵丝刺入两人意识,阵法之中场景骤变,夕阳残红之中,借助楚狂师敌记忆,复原当年灭族惨状。
魄如霜身临其境,眼看道真五名高手趁夜攻人不备,连破战斧阵,一名又一名天羌战士倒在血泊之中。
“啊……!”她踉跄后退,被惨景逼的退无可退,口头上轻飘飘一句灭族之仇,岂能比得眼前逼真又无奈的真实?
——倦收天,他参与了那场行动!!!
这是灭族血仇!
可,倦收天是被利用,这是葛仙川的挑拨,他并非故意。
真实的幻境勾起最深沉的无奈,她一手盖住双眼,不想再看,乌兰狄月却不容许她退,一剑轻挑,逼迫魄如霜出剑。
塔罗冥阵隔绝了时间与空间,乌兰狄月以早年自己教导魄如霜的第一剑起式,直至五氏仙剑诀,招招行云流水,潇洒大气,仿佛复刻了魄如霜多年来勤练不辍的修行过程。
“当啷”一声,魄如霜宝剑脱手,对面的乌兰狄月已化作她幼年模样,稚气的双眼异常明亮,大声兴奋道:“你败了!”
“我……我败了……”
剑上真意,唯有剑者刻骨铭心。
她的剑……败了,连她本人,也迷失了。
“真是难看啊。”乌兰狄月摇头叹息:“你连幼年的自己也打不过。”
“长老……”魄如霜无力地半跪在地上,神情迷惘又痛苦:“我……我到底该怎样办……”
“你的问题只有你自己能找到答案。”乌兰狄月捡起她的剑,重新塞入她手中:“吾之忠告,只有两点:第一,男人不会欣赏为自己迷失自我的女人;第二,纠结难解的局面,唯有足够力量可以快刀斩乱麻。”
魄如霜意识清醒一瞬。
乌兰狄月一手背负,缓缓踱出阵法出口:“你之五式仙剑,已失精髓,仅剩匠气。这样的你,什么都改变不了,既不能化解道羌之仇,也不能让倦收天刮目相看,因为——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力;而对等,才是建立长久关系的基础。”
“我……”
“留在阵内好好重修,吾期待重出的你。”
塔罗冥阵缓缓闭合,魄如霜握紧手中剑柄,眸光沉凝。
不待她捋清绮思,悬浮于半空的塔罗牌骤然开始快速转动,无数剑气铺天盖地而来,稍有不慎,便是非死即伤!
她立刻起身迎接无穷无尽攻击,不多时已大汗淋漓,心念渐渐归一,只剩眼前精妙绝伦的剑阵与手中陪伴她多年的宝剑沧海诸星。
阵法之外,乌兰狄月拍了拍一脸担忧的楚狂师敌示意收工回黑海:“走吧,让她好好冷静。”
恋爱脑都是因为作业少,时隔多年,她也该给魄如霜留作业了。
回到葬天关,黑后正与卜相机关谈论如何减少黑月离境带来的损害,见她归来,起身相迎:“长老。”
“动过真气,看来已经见过原无乡了?”
“嗯。”
“结果如何?”
“吾以阎王武学作为筹码邀他前来,他已经答应。”
“阎王武学?”
乌兰狄月将这四字念了一遍,仿佛十分玩味;黑后与卜相机关同时感觉殿内仿佛扫过一丝冷意。
逸冬清并未深想,卜相机关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摸着胡子悄悄转开脸。
要不怎么说黑后带不动呢,这位写作乌兰狄月读作赋影然的天羌长老明显是不爽了啊——据说人家武学涉猎之广底蕴之深难以想象,有可能会喜欢自家徒弟去学阎王的武学吗?
啧啧,先天高人的雷区真是各不相同呢。
转眼过去二日,原无乡果真依约来到葬天关,无视诸位皇子的不忿,径直提出要做黑海王,且要将乌兰狄月逐出葬天关。
“师尊之死,你脱不了关系,吾不可能与你合作!”
乌兰狄月:“……”
卜相机关:不得了,狂霸酷炫吊炸天啊。
逸冬清也有些动了怒:“银镖当家,御青城之死乃是玄嚣布局,与长老无关。你要与吾谈合作,吾希望你尊重长老。”
“你既然信重乌兰狄月,又何必邀吾前来?”原无乡眼含暴戾:“何者的援手对你而言更加急迫,吾想你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