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里不是有鬼市吗？怎么不出去走走？”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他并未搭理我，我在黑色的池塘内看见了他的倒影。冰冷的脸，严肃的表情。
我缓缓地走到他身侧，在他旁边蹲下，“你老看着那些鱼干什么，他们又不能陪你说话。”
他依旧没有搭理我。
“你的阎罗殿实在太冷清了，以后你老了，也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你的君位。若这里能有一个女主人，还有几个奔跑的孩子，那肯定热闹多了。”
“要你管！”他的语气满带愠怒。
我胡作沉默，不再言语，单单只陪他看鱼。我看着他的倒影，发现他在偷看我。
“我记得前世你曾经对我说过，小时候你经常和阎祁偷跑到鬼市里去看那些新鲜玩意儿，还和他偷跑到半步多，想要去人界玩耍。结果老阎王知道了，把阎祁抓回来暴打了一顿，责备他带坏哥哥，带坏阎家的嫡长子。阎祁被打得很惨，你当时特别特别心疼，只能慢慢疏远阎祁。”
“别说了。”阎君双目紧闭，表情看起来十分难受。
“之前，白无常对我说，自你继承君位之后，阎二爷就消失了。阎祁去哪儿了？”
“我叫你别说了！”阎君怒吼道。
“我知道你特别在乎阎祁，甚至超过自己。我对你说这一席话，只是希望你把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如果开心那就笑，如果痛苦那就哭，没人会因为你是阎君笑话你。这个地方，也只有我俩罢了。我知道老阎王对你要求非常严格，但是现在……”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我知道你对阎祁心存愧疚。不过，这不是你的错，当时你只想保护他。”
“他为了我，堕入地狱火海，整张脸都烧没了！”阎君忽然抓住我的双肩，近乎崩溃似的说道，“然后我就失去他了，永远地失去他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阎祁
轮回转世的那几百年，我对阎君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阎君自小和弟弟阎祁的感情非常要好。阎君因为是嫡长子，自幼便被老阎王钦定为自己的继承人，因此对他要求非常严格，也让阎君养成了成熟稳重的性格。
阎祁并非阎君正室母亲所生，他是老阎王与一个姨娘生下的孩子。阎君虽被钦定君位，但他当年尚且年幼，免不了孩子的贪玩心性。因地府无人敢与他玩耍，现在来了个弟弟之后，正好与他作伴，也让他心中十分欢喜。
阎君只要做完功课，就会跑到姨娘房里去看望弟弟。姨娘性格温软，对待阎君也向来和蔼。她与老阎王的一段故事，也算得上说书人口中的一段佳话。因为姨娘是人类，误打误撞与老阎王结了冥婚。
阎祁的性格活泼好动，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懂得抓扯阎君的鼻子和衣服，娱乐之时，自个儿被逗得哈哈大笑。长至五岁，每当他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玩有趣的事，就会悄悄地带着阎君去鬼市玩儿。地府中的鬼市和人间的集市并无二样，只是鬼市在夜间开放，各色的灯笼彩光流离，似乎要把整条街道收入一副美丽的画卷之中。
街上除了鬼以外，还有妖。他记得当时阎祁看见一个鬼娃娃很可爱，就向摊主买下了他。没想到这鬼娃娃是助女鬼怀孕的，一旦买下捧到手中，娃娃就会钻进鬼（人、妖、仙都可以）的腹中，怀胎三月之后，便会生产下来。
因此，阎祁这六岁大的小男孩儿怀孕了。刚开始，肚子鼓起来的时候他还不敢告诉娘亲，只是说自己吃得太撑了。阎君不停地想办法帮阎祁弄掉腹中的鬼娃，哪成想这孩子越来越大，后来实在瞒不住了，就只能告诉姨娘。姨娘知晓他们是孩子心性，比较贪玩，因此只是责备了几句，并未责罚。
其实，阎君没有娘亲，她的娘亲在生下他的时候就被他给吸食个干净，老阎王说这是个祥兆，但对于阎君来说，却是自己一辈子的痛，对于这点，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因此有时候看见那个姨娘的时候，他总是会非常难受。每当这个时候，姨娘总是温柔地拍着他的背，笑着说，“这不是麟儿的错，麟儿当时也不懂的。麟儿别难过，以后姨娘就是你亲娘，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那段日子，对于阎君来说，是十分幸福的时光。只是后来，姨娘去世了，他本以为姨娘死了，就可以永远把她留在地府之中，没想到老阎王却要送她去投胎。那日，阎祁疯狂地大喊，“娘，不要走！娘，不要走！”老阎王紧紧地抱住他，他不停地挣扎，用力地踢打老阎王的腿。姨娘站在奈何桥上哭，最后还是被汤婆灌下了孟婆汤。阎君并不像阎祁那样勇敢，只能悄悄地站在一旁流泪。阎君恨老阎王，但是却不敢违抗他。
看着弟弟伤心，阎君决定带他去鬼市散心。以前总有姨娘帮他们打掩护，现在姨娘不在了，他们出去玩耍的事就被老阎王给发现了。老阎王用冥王柳狠狠地把阎祁抽了一顿，说他带坏哥哥。阎祁被打得很惨，几乎要了命。为了保护阎祁，阎君只能慢慢疏远弟弟。
每当阎君在寝殿内学习的时候，阎祁就会悄悄地溜到门边，敲门乞求道，“哥哥，哥哥，你出来陪我玩吧。祁儿保证，以后再也不带你出去了。娘亲走了，哥哥也不理我了，祁儿真的好寂寞。”
阎君听见此话，非常心疼，忍了许久，终于出去开门。没想到老阎王却站在门口对阎祁呵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打扰你哥哥学习吗？给我滚远点！”
阎祁只能默默地离开，看着弟弟落寞的背影，阎君十分心疼，却又无可奈何。曾有两年，阎祁都悄悄地跑到门边和窗户边看他，想要和他说话。有时候在路途中遇见他，阎祁也会激动地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每每如此，阎君只能冷漠的说，“你还是自己出去玩吧。”
没过多久，阎祁变了，他开始用调皮捣蛋来引起阎君的注意力。有时候，他会朝阎君屋里扔石子，然后朝他做一个鬼脸，说各种难听的话嘲笑他。有时候他会向阎君投掷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表现阎君的生活多么无趣。即便他被老阎王了打了无数次，他也只是越来越顽皮，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我记得前世我和阎君来往密切的时候，曾在地府遇见一个白面小生。他鼻梁很高，长了双勾人的桃花眼，漂亮得像一个女孩子。他很讨厌我，经常向我投掷一些东西来打我，或者放鬼来吓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阎祁。有一次他看着阎君嘲弄道，“呵呵，总说自己没时间没时间，原来是和人间的狐狸精勾搭上了。这件事要是让父君知道了，那不知道该多失望。”
我本以为他要向老阎王告发这件事，没想到却从未见老阎王来抓我问罪。
此后发生了什么我便不清楚了，今日阎君才告诉我，原来他继承君位之前，要去地狱火海走一遭，算是一个历练和考验。那日阎祁可能是担心他，所以也悄悄地跟了过去。火海里多厉鬼，他从桥上过的时候，被一只手抓住了右脚，然后便是十只、百只、千只……那些厉鬼都想抓着他爬上来。阎祁为了救他堕入了火海，被烧毁了大半张脸。
阎祁向来爱美，知道自己毁容了差点疯掉。等伤口愈合，他写书向阎君告别，说既然自己的哥哥不理自己，那么他想去人间找轮回的娘亲。
阎君心痛至极，曾去人间找过阎祁，但一直了无音信。后来，他听一个小鬼说在东岩山看见过阎祁，阎祁过得很落魄，被山精野怪给欺负。阎君赶到东岩山的时候，一个野鬼说阎祁已经被山精们给害死了，还把他捡到的一个小人偶交给了他。
这个小人偶是阎祁落胎之后阎君送给他的，说阎祁喜欢娃娃，而这个娃娃不会再让阎祁怀孕了。阎祁一直很小心的带着这个娃娃，即便时日已久，那娃娃的身上并无任何污迹和伤痕。
听到此处，我忍不住流下了泪水，眼泪滴在池塘内，缓缓荡开一圈涟漪。
阎君的心虽不在胸腔之中，但还是有感情的。阎祁死了之后，他用地狱之火烧了整个东岩山。那天夜里，他听见山里的山精野怪在痛苦地尖叫，但这叫声却丝毫缓解不了他内心的伤痛。其实阎祁离开地府没多久，老阎王就过世了。他本想把他找回来，像以前那样开心地生活。
自阎祁去世之后，他真的很想找一个陪伴自己的人，于是想到了我。因此才会对我有如此执念。他希望我能帮他缓解内心的痛苦。
“我真的很想很想阎祁，很想很想我的弟弟。”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阎君落泪。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选择
这个故事让我明白，很多人的生活都是坎坷多磨的，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阎君。他表面上虽然骄傲威严，但内心里也有软弱之处。作为一府之君，他身上背负的不是权力，而是责任。
记得以前白无常好像用“温润如玉”来形容阎二爷，或许阎祁只是为了吸引阎君的注意力，因此在他面前才会表现得如此乖戾。只是我不明白，阎二爷受了火刑还有离开地府这件事为什么白无常不知道，即便他算得上是地府的老将。
阎君只是说当时老阎王觉得火刑本该他来受，担心其他人知道了会有损他的威严。因此阎祁受伤之后，老阎王找了个屋子把他关起来养伤。
“老阎王真的残忍。”我不由说道，“那也是他的儿子。”
“我欠阎祁太多。”
看着池塘里黑色的游鱼，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此行我本来是请阎君帮忙，向他打听阴山老母的消息的，可是现在提及此事，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你来这里做什么。”阎君可能早已猜出我的心思，“以你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
我思忖了几秒，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
“说吧。”他现在的情绪放松许多。
“你知道阴山老母吗？”
“知道，她是你前世的娘亲。以前曾经下来找过你，我因知道你的经历，又考虑到她是你的娘亲，就没有刻意管过她。哪知道她在阴山之角聚集了一帮鬼众，而且势力越来越强大，甚至超过了酆都的鬼王。”
“那你为什么任由她发展下去，这不是有损地府的安宁吗？如果某一天她做出……”
“主要原因有两点，这第一点，她还活着，活着的生灵是不归我管辖的；这第二点，几百年来，她也帮我归置了许多游魂。自古以来，很多游魂因错过轮回时间，而飘荡在阴阳两界。他们数量众多，也严重扰乱了两界的秩序。自她来后，我地府也安静许多。”
“她可是在吸食男鬼，倘若势力一天天壮大，总有一天会威胁地府的。”
“我知道。”阎君表情平静，“可是她还活着，我只能收服那些鬼众，无法收服她。”
“那你对她了解吗？如果你控制不了，那么将臣能够控制吗？”
“僵尸王将臣？你们客栈的韩于野？”
“是的。”
“将臣之力，可战神魔，即便是我，也要对他忌惮三分。只是据我所知，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十分低调，因为他的对手手中握有轩辕剑。唯有轩辕剑可杀僵尸王。一旦他的身份暴露，极有可能陷入十分险恶的境地。”
听见此话，我的心凉了半截。虽然我非常想摆脱她，可是我不能陷韩于野于不义。看着池塘，我有些愣神。阎君站起身，转身离去。
“阎君。”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你有办法对付我娘的，你知道她以前对我做过什么。现在她知道我是谁了，她肯定不会就这样放过我的。”
“她本是灵狐，又吸食了极阴之力。现在可谓是处于阴阳生死之间，除了将臣，恐怕也很难有人或者鬼能撼动她。我可以借你阴将和阴兵来对付她身边的那些鬼众，但是你娘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谢谢阎君，待我有需要的时候，再下来向你借兵。”
告别阎君，我神色落寞地走在黄泉路上。回到客栈，胡三的神色看起来并不高兴，我问他日子定得如何，他告诉我六爷说近半年都没什么好日子。我感觉自己一人还是无法处理好此事，于是请来六爷、二娘、韩于野、军哥，让大家一起想办法。
“这件事就让我处理吧，即便我杀了她，也不会有人知道究竟是谁做的。”韩于野说道。
感觉现在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只有杀了我娘亲。
“不行，这样还是不安全。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们冒险。我必须得派人帮你找到那把剑。”胡三侧头看向我，“要不，我们先不结婚了。”
“不管结不结婚，她也会来找我的。我很害怕她再对我做什么事，我害怕她剪我尾巴，害怕她喂我药。”我看着眼前的桌子，有些失神，“或许我娘只是像云桀一样，心中受了伤，所以才会那么执着。如果我去找她，好好地和她聊聊，或许她会回心转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