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婵点点头,指着旁边还在冒热气的米糕:“姐,今天不吃油条了,吃这个。”
她昨晚没睡好,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没什么胃口吃油炸食物。
大姐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喻婵盛豆浆,一边和白发奶奶搭话:“大娘,冬至打算包什么馅的饺子呀?”
奶奶摆摆手:“孩子们都不回来,冰箱里现在还有中秋节没吃完的月饼呢,不包了不包了,一把老骨头,去外面买点儿速冻饺子随便吃吃就行了。”
喻婵在旁边听着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算下来,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回桐城看看外婆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一个人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聊天解闷。
提着豆浆回家的路上,喻婵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冬至那天要怎么请假,才能顺利回去陪外婆过节。
丝毫没注意到电梯口站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撞到一起,喻婵手心的豆浆没拿稳,洒出去的小半杯,全都挂在了对方的衣服上。
昂贵的黑色面料上挂着湿漉漉的液体,豆浆凝成水珠,从上方翻滚而下,晕得到处都是。
这衣服,彻底脏了。
喻婵立马低头道歉,急匆匆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对方擦拭污渍:“对不起先生,真的对不起……”
说实话,喻婵确实没想到,这么早,电梯口这边会有人在。由于这栋公寓楼里住着的大多都是像她一样的上班族,早出晚归,大家都想多睡会儿,通常不会有人起这么早晨练买早饭。
一路上她就没多注意周围的环境。
正懊恼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声熟悉的轻笑,带着股迎面而来的冰雪冷冽感,让喻婵的太阳穴突地一跳:“放心,我不吃人,喻老师——”
他故意把这几个字拖长声调,带着点儿咂摸玩笑的味道,莫名有些像在人耳边呢喃轻语。
昨夜的缤繁旖旎瞬间涌入脑海。
连贯的,不连贯的片段走马灯似得在眼前重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早上起床的时候刚决定以后和这人保持距离,这会儿就跟他在公寓楼下偶遇了。
喻婵抿着唇掐掉因回忆产生的恍惚,迎着程堰玩味的目光抬头,表情漠然,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十足的防备姿态:“程总,您怎么会在这?”
“来找朋友。”
程堰慢条斯理地开口,“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程堰的目光落在喻婵身上,笑得意味不明。
喻婵没理会他的话,语气淡淡:“刚刚的事对不起,这栋楼旁边就是干洗店,”她抽出手机,“干洗费我会全部负责,你把收款码留给我就可以。”
一段话言简意赅,似乎打定主意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程堰抱着手臂,目光落在她奶白色的手腕上,那段骨节纤细瘦小,脆得像个易碎品。
他忽然笑了,语气却是难得的正经:“不好。”
迎上喻婵不解的目光,他单手插兜,懒洋洋地站着回应:“我要是把收款码给你,你跑了不认账怎么办?”明明是说着不着调的话,表情却显得格外正经,仿佛真的担心喻婵是个翻脸不认账的坏女人,“对我太没保障了。”
喻婵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那程总打算怎么办?”
程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朝喻婵晃晃:“微信,待会儿我把账单发给你。”
“你不是有我电话吗?”喻婵下意识拒绝,“我上班时间不能看微信,程总直接打电话通知更简单。”
程堰抬眸将她的防备与拒绝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个不太明显的笑,似自嘲,又似调侃:“那个是公用号码,”他指指喻婵手里的半杯豆浆,“这是私事。”
这番说辞明显站不住脚,三岁小孩也能听出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喻婵看了眼表,她待会儿还要上班,确实没有太多时间能让她在这里和他纠缠。一个微信而已,加完之后还可以再删掉。
她只好妥协,找到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拿给程堰。
程堰并不着急,不慌不忙地将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伸到喻婵的手机上方。正要扫的时候,抬眸看了眼咬着唇,状态紧绷的喻婵,他唇角的笑意更深,收回手机:“不行。”
?
又怎么了?
喻婵正要发作,就听见他一本正经的语调:“你扫我。”
心里的打算被他就这么猜中,喻婵忽然有些尴尬地掐着手心。
只能硬着头皮,扫码添加程堰的微信好友。
在两人的对话框出现“你已添加了Eternit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这句话的时候,程堰才笑着让开路,放喻婵离开。
将那个避之不及的背影尽收眼底,程堰轻轻地点了下喻婵的微信头像。那是一片很纯净的海面,万顷碧波荡漾如画,正前方的半壁蔚蓝色,挂满了大片如烈火般热烈的夕阳,绯红似血,清澈如玉。
她在朋友圈的简介上写:Live like a mighty river.(生命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下面一条冰冷的直线,直白地说明了主人的不欢迎。
这是把他屏蔽了。
程堰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失落。握着手机的指节收拢,指腹充血涨红都浑然未觉。
急匆匆吃过早饭,喻婵出门赶早班地铁。
被砸坏的车还需要一周左右才能修好,相比于开车上班,坐地铁大大增加了她的通勤时间。
到咨询室的时候,前台的小护士们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喻老师,早呀,你今天可不是第一个来的啦。”
喻婵回应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解释道:“到地铁站太迟了,错过了早班地铁。”
看得小护士们心跳凭空露了半拍。两个人夸张地捂着胸口:“完了,被喻老师蛊惑到了,你要为我们两个负责……”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聊了几句,喻婵回到办公室,灌了一大杯冰美式保持清醒,开始接待今天的预约。
没想到第一个推开她办公室门的,是工作室的督导。
他老人家一手抱着保温杯,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似乎还拿着一份文件:“喻婵啊,你昨天那个取消预约的患者的个案报告写好了吗?”
喻婵起身倒了杯热水给督导:“写好了,待会儿就邮件传过去。”
“那你觉得,这个个案不来咨询的阻抗,是什么啊?”
喻婵找到平板,调出她和患者第23次咨询的个案逐字报告,圈出昨晚就整理好的点:“我们最近的谈话升级到了他的家庭关系,尤其是原生家庭。患者在触及到这类话题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应激与抗拒情绪。”
督导不紧不慢地打开保温杯,就着蒸腾的雾气喝了一大口热水:“嗯,很好,意识到这个点了,你就要想办法从这方面入手,帮个案缓解类似的情绪。”
喻婵站在旁边点点头,答应下来。
送走了督导,喻婵再次调出李嘉言的咨询记录和个案报告研究。
那个取消预约的患者就是他。
心理咨询师再怎么专业,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真正能帮助他从那些情绪里走出来的,只有他自己。
前台小护士的电话打了进来:“喻老师,第一位预约的患者到了。”
“好的,我这边没问题。”
喻婵迅速收好李嘉言的资料,调整出平时做咨询的状态,接待来访。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十二点半,送走最后一位来访,喻婵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含在嘴里,清凉的薄荷香让大脑瞬间清明,驱散那股缠绕在心头的疲惫。
她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换好衣服,准备下楼吃饭。
一出去,迎面就遇上小护士们抱着捧巨大的红玫瑰,语调兴奋地讨论。
见她出现,叽叽喳喳地迎了上来:“喻老师,喻老师,有人给你送花!”
“这么大一捧玫瑰,下血本了吧?”
“喻老师,是你的男朋友吗?还是追求者呀?”
喻婵也很惊讶,她的感情生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空白期了。最近也没有认识到什么新的人,怎么会有人给她送花?
她不解道:“送给我的?会不会是搞错了呀?”
小护士们摇摇头,拿出小卡片给她看:“不会错的,这里写着喻老师的名字,还说祝你每天都如玫瑰般闪耀呢~”
这么肉麻的话,说得几个小护士抱在一起咯咯直笑,揶揄的视线持续不断地落在喻婵身上。
卡片上的字是手写字,娟秀明快,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字体,应该是花店的员工代写。
喻婵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会这么大张旗鼓地送她这么大一捧红玫瑰。
忽然,脑子里蹿出一个名字。
尽管觉得很不可能,但这些天里,她生活中的唯一变数,就是这个多年前的暗恋对象。
为了保险起见,喻婵拿出手机,找到两人的微信对话框,里面仍旧空空荡荡,除了那句“你已添加了Eternit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他怎么没把干洗店的账单发过来?
喻婵看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也没什么心思猜测他的想法。干脆地拍下花的一角,发过去:[你的?]
第76章
◎(修)备胎不是这样吊的。◎
还没等到程堰的回复,身边的小护士急促地拉扯着她的衣领:“喻老师,喻老师……”
喻婵应声抬头,在门口看到了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灰色西装,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形颀长,比例优越。
单看五官,有种野性的帅气。
剑眉星目气势凌厉,高挺的鼻梁犹如刀削斧凿般雕刻而出的作品,轻抿的薄唇见喻婵看过来,立刻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小婵,好久不见。”
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自然而然的贵气,与高傲。
身边的小护士们立刻激动地低声八卦:“喻老师,他是谁呀?”
“我的天,这也太帅了吧,是喻老师的男朋友吗?”
喻婵不想太引人注目,对小护士们抱歉一笑,硬着头皮拉着男人躲到旁边的楼梯间内:“萧舒瑞,你来干什么?”
被叫做萧舒瑞始终垂眸看着喻婵,见她这副防备的样子,眸光微黯片刻,答非所问道:“玫瑰喜欢吗?”
喻婵后退至墙边,和萧舒瑞彻底拉开距离:“我已经明确地拒绝过你了,请你不要再来烦我。”她顿了顿,“玫瑰,你,我都不喜欢。”
萧舒瑞温声哄道:“小婵,以前的事都是我太天真了,年少无知,我现在已经改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喻婵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寒芒,冷声拒绝:“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萧舒瑞,感情上的事,不是强求来的。”
“呵——”
面前人陡然发出一声冷笑,喻婵下意识察觉到危险,想远离对方。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萧舒瑞按着肩膀靠在墙边:“喻婵,我是真的喜欢你,留在我身边吧。”
说着,他便俯身而下,阴影和浓烈的男士香一同朝喻婵笼罩而来,压制得她无法活动。
喻婵挣扎出他的圈制,下意识抬手,掌心传来略微的痛感。
“萧舒瑞,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体面一点。”
萧舒瑞明显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他根本没想到喻婵会有能力反抗他。
抬眸看过去,她抱着胳膊站在墙边,表情冷漠平静,好像正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萧舒瑞被她这副过于平淡的表情彻底激怒,他怒极反笑:“我不体面?我就是喜欢你而已,有什么错?你呢,喻婵,你又好到哪去了?你跟你身边那些男性朋友,真的是清清白白吗?哎,你是不是很享受那些感觉啊,随便招招手,就有一大堆备胎涌上来讨好你,给你花钱?承认吧,你就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好不到哪去。”
他的声音不停在楼梯间回荡,一字一句都清晰地砸在喻婵身上,内心深处那种被舅舅舅妈拎在教室的讲台上辱骂指点的回忆再次被勾起,痛苦画面反复在大脑中闪回。
她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脚下的地板仿佛变成了个漩涡,要将她全部吸进去,吸入万丈深渊。
喻婵掌心向后,撑着墙壁,努力站直。
她很想张嘴反驳,说自己不是那种人,没有做过那些事。
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身侧出现了个宽厚的胸膛,带着清新的木质香,仿佛初春的蓓蕾。
喻婵只觉得自己被人松松地揽在怀里,她听不清周围的嘈杂,抬头朝身边人看,意识渐渐清醒。
站在身侧那人,双眼亮如寒星,眼睑慵懒地耷着,似乎是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他身形颀长,衬衣袖子半挽,露出血管清晰的手腕,随意地拎着外套,矜贵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