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婵没拒绝,就着签子咬了一口,热腾腾的丸子在嘴巴里汁水四溢,带着股香料和肉的混合香味,味道还算可以。
“当然记得。”
作为重点高中,一中的学生不论住宿还是走读,每天晚上都必须上晚自习,十点半统一下课。
饥肠辘辘的学生们下课之后,最爱做的事,就是三五成群,一起溜出校门,到小吃街买一盒关东煮或者麻辣烫,嘻嘻哈哈地就着滚烫的热气大口吃完,一整天所有的疲惫就都消失殆尽了。
但大部分一中学生提起那条小吃街,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街上有什么代表性美食,而是一场震惊全校的表白。
重点班里有个平时一直考第一名的女生,晚自习逃课出去,在整条街上摆了两排彩色烟花,说服了所有的摊位老板帮她点烟花,装彩色灯带,就为了给喜欢的男孩子表白。
这件事在当时的一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还有人把表白视频拍下来,发到校园论坛里,盖起了几千层的高楼。
提起这件事,大家的反应很一致,都是直呼牛逼。
哪怕最后她因为逃课和早恋背了处分。
至少她在大家都被试卷和考试压得越来越喘不过气的年纪,遵从内心,做了别人想做却从来不敢做的事。
更何况,她还是个常年位居年级前三,在各大竞赛上拿过名次的好学生。
种种光环加持在一起,她就变成了无人能超越的传说。
林安和喻婵对视一眼,明显都想起了小吃街的那件事。
她们比那个女生小两届,上高一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出国留学去了,人不在一中,一中却到处都有她的故事。
“对了,”林安咽下最后一口关东煮,拉着喻婵到蒜蓉花蛤的摊位前排队,“说起来还挺巧的,当初那个表白事件的女主角,我后来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碰到过她一次。”
“嗯,她也在那边读书吗?”
“对,读金融。不愧是校园传说里的人物,她长得确实挺好看的,一看就是那种饱读诗书的类型,”林安侧头看看喻婵,“这么看着,你们两个还挺像的,”她托着下巴沉吟片刻,又说,“不过,仔细一看也不太像,硬要说的话,她有点儿古典美,你不一样,你是那种艺术家的美。”
“别抬举我了,”喻婵笑道,“我都这么多年没画过画了,哪来的艺术家。”
“老板,两份蒜蓉花蛤,一份要辣椒,一份不要辣,谢谢。”
终于排到林安这里,她一边扫码,一边大声地向老板报餐。周围弥漫着油烟机和滚油的轰鸣声,想交流,基本上只能靠吼。
“不管画没画过画,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大艺术家。”
喻婵笑着应下:“好,大艺术家。”
老板的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儿,两份蒜蓉花蛤就已经好了。喻婵戴好塑料手套,捏了一块送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反复刺激着口腔中的味蕾,蒜蓉和油脂还有海鲜的香味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吃到好吃的东西,真的很容易让人心情变好。
林安在摊位边找了个位置,拉着喻婵一起坐下:“喻小婵,有个事,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下。”
喻婵不明所以地看过去,眼神肯定道:“安安你说。”
“你跟程堰,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苗头?”
四周时不时有小情侣手挽着手相互依偎着走过去,喻婵打量着街上的熠熠灯火,被油烟猛地呛了一下,咳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摘下手套,从布着油腻的小餐桌边抽了两张纸巾,擦掉眼角的湿润:“我就和他见了两次面,哪里来的苗头?”
“没有就好,”林安斟酌着用词,“他不是什么好人。我男朋友以前跟他们那一波人玩过,据说不少人对他的评价都很不好。说他这个人处事有些荒唐,大学刚毕业,就把他爸气到脑溢血进icu。他这个当儿子的,反而跑去跟各种小明星网红闹花边绯闻。最后还是他小叔站出来,主持了程家的大局。”
末了,她总结出结论:“他的条件确实很好,长得帅家世好,但是这种人不适合当男朋友,不稳定因素太大了。”
喻婵想起林安那个小男朋友,打扮得总是干净清爽,一副人淡如菊的年轻大学生模样。
平时的为人处事却很成熟,总是把林安当小孩子宠。
她放下盛着花蛤的食盒,迎着风,轻轻地点头,像是同意了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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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你好,戚心语◎
晚上九点,沉寂了一整天的酒吧街迎来活力期。霓虹灯锻造出迷离虚幻的光影,收纳着每个迷失在沉沦之中的灵魂。
今天组局的人是林安的一个发小,叫林跃然,八辈子都吃喝不愁的富二代。为了祝贺读美院的女朋友答辩顺利,特地要搞大场面,包了「噪点」的二楼,开庆祝party。
林安向来爱当气氛组凑这种热闹,照她的话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见两人坐下,卡座上喝酒打牌的几个少爷眼睛亮了亮,有人甚至直接放下了手里的牌,起身向她身边凑,被坐在旁边的林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扯着嘴角跟其他人打听:“这妹妹什么来头,能让林大小姐护得这么紧?”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人喝了口酒,甩出四张炸弹,嗓音沙哑:“不管什么来头,你最好都没招惹她。”
这下想搭讪的男人彻底不高兴了,拇指抹了把嘴唇,笑得兴味盎然:“不就一长得漂亮点儿的妹妹,我倒要看看,她有多招惹不得。”
话题中心的喻婵并不知道这段因她而起的小插曲,注意力都在面前这一堆花花绿绿的饮料上面。
林安见她感兴趣,出声提醒:“别看它们长得漂亮,尝起来也没什么酒精味,实际上,这都是正儿八经的高度酒,像你这种基本上没喝过酒的人,半杯就不省人事了。”
喻婵收回要试探的手,不解:“不是朋友聚会吗,这么烈的酒,是给谁准备的啊?”
“当然是给不会喝酒的人准备的了,”林安把胳膊搭在喻婵的肩膀上,找路过的服务生要了一杯度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果酒,“你喝这个。”
毕竟是个毕业了好几年的成年人,尽管不经常出入这类娱乐场所,但喻婵还是瞬间就明白了林安的意思。
她猛地瞪大眼睛,连林安手里的酒都没顾得上接:“他们想把那些小孩灌醉捡尸吗?”
林安见喻婵这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小声在耳边解释道:“放心,他们那些人虽然平时荒唐点儿,但像那种没底线的腌臜事,没人会做,太跌份儿了。”
她环顾四周,用眼神给喻婵示意了个方向:“听说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故事没?这酒,就是给鱼儿们准备好的鱼钩。”
喻婵顺着林安的指引扫过去,那边坐着的是刚刚那几个跟她打过照面的女学生,都是长相气质出众的女孩,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却各不相同。有拘谨的,有玩闹的,还有把“势在必得”四个字写在眼睛里的。
最后一种,大概就是林安刚刚说的,“愿者上钩”的鱼了。
喝醉的女学生,送她回家的好心人。
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哪怕发生些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却偏要扯上这样一层遮羞布。
喻婵莫名想到了那晚的程堰,他整个人被包裹在阴影之中若隐若现,丰神俊朗的五官,矜贵优雅的气质,还有那双如墨玉黑亮深邃的桃花眼。
明明昨天刚见过面,她却没办法在脑子里拼凑出他完整的样子,就像是脑子里有双巨大的手,在记忆的虚空中奋力地挥舞,却终究无法抓住,只剩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程堰。
他也是这些圈子里的人。
他曾经也玩过这种“姜太公钓鱼”的把戏吗?
喻婵接过林安递过来的杯子,仰起头把里面的果酒喝得一干二净。
吓得林安慌忙阻止:“哎哎哎,就算度数低,也不是你这么喝的呀,一会儿该上头了。”
喻婵呛了几口酒,又被未融化彻底的冰块镇得牙齿疼。她忍着咳嗽,脸颊两侧憋出一层淡淡的绯红,朝林安摆手:“咳咳咳,没事,我就是不小心呛到了,安安,我去一下卫生间。”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陪你?”
说话间,喻婵已经从卡座边起身,站在林安身后:“不用不用,你帮我坐在这看着杯子,不然我回来还得再换一杯酒。”
“那行,”林安了然,“你小心点儿。”
离开人群密集的卡座,喻婵忍不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心情不好,这种感觉,就像是刚给一幅画了很久的线稿上好色,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画布就被忽然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蒙版,什么都看不清了。
卫生间在走廊拐角最深处,只在镜子前亮着一盏白生生的led灯。
从安全通道走过去,要穿越很长一段无光的走廊。喻婵无奈地掏出手机,借着手电筒的光,扶着墙壁朝前走。
水池里的水温度刚好,不冷也不热。
是皮肤接触时感受最舒适的温度。
喻婵不合时宜地感叹了一下「噪点」老板的商业头脑和用心程度,也只有这种人,才能重金投资出这样一间兼具艺术与放纵气息的酒吧,才能在短短试营业的一个月内,就能一跃成为酒吧街的顶流。
角落隐约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声。
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喻婵站在洗手台边洗脸的动静并不小,那些人像是根本没听见,仍然在自顾自地讨论别人的私事。
他们的声音洪亮地传入喻婵的耳朵,拧着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哎,然哥那美院的女朋友,你们都见了没?”
“没啊,那学生妹,然哥宝贝着呢,连照片都没发过。”
有个尖细的声音接了一句:“我前两天去大学城那边打台球,见然哥带着那妞出来买奶茶了。你们是不知道,那妞,胸大腰细,是个男人看了,都得迷糊半天,怪不得然哥那么喜欢。”
“真的假的?养这么个女朋友,一个月得不少钱吧?”
“贵点儿就贵点儿呗,这学生妹,长得漂亮,还纯,价格比得上质量啊。”
那个尖细的声音再次开口:“想什么呢,学生妹而已,能有多贵。要我说,还是然哥聪明,不玩明星网红,玩女学生,一个包一只口红就能骗到手,玩腻了随手一打发,干干净净下一个……”
一群人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每句话都直戳喻婵的脑神经。
她想起曾经也是在这样一个逼仄狭小的楼梯口边,她听到过同样的诋毁和讥讽。那一刻的遍体生寒与四肢无力,喻婵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曾经,听到那些话的她,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学生,没有能力站出去替自己反驳,更没有强大的内心说服自己不在意那些污言秽语。
但现在不同了。
她不想看到,再有哪个女孩子,因为仅仅是和自己喜欢的男生谈了一场恋爱,就要被这样拿来评头论足。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裙子,正准备走出去和那几个人理论。
旁边洗手间的门忽然开了。
门框内出现了个穿着黑色丝绒长裙的女人,妆容精致优雅,高跟鞋鼓点般踩在地板上。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美丽知性,连带着洗手间门口,都瞬间变成了闪烁着金色光辉的高级宴会现场。
女人从喻婵身侧路过的时候,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月桂香味。
“我听到有人在议论女学生?”
她抱胸斜靠在墙边,语调轻柔慵懒,却没来由地让喻婵听出了一丝压迫感,“我也是女学生,要不要跟我玩玩?”
男人们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一堆被抽掉发条的小玩具。
喻婵看不到那些人的表情,却能从他们道歉求饶的声音中,听到溢出的恐惧。
她是谁?
刚刚那些话,她全部听到了吗?
她,会不会怪她只是在旁边站着,没有站出去帮那个被侮辱的女孩子说话?
喻婵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为自己刚刚的那片刻犹豫,也为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站出去。
女人不慌不忙地从随手的包里掏出一根烟,修长的手指间闪烁着迷离的红色火光,就像危险而迷人的塞壬女王。
举手投足,皆是万种风情。
喻婵有一瞬间看愣了神。
等回过神的时候,几个男人已经灰头土脸地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