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司片还没啃完,林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喻小婵,跟你说个事,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喻婵淡定久了,练出了一手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领,平静道:“没事,你说吧。”
“你车,昨晚被人砸了。”
喻婵:……
周末对于心理咨询师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在她原本的设想里,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本来应该是窝在家里的懒人沙发上,点一根香薰蜡烛,看那部她早就种草了的恐怖片。
等看完之后,差不多也到饭点了。
随便叫个外卖,吃完之后就去楼下健身房健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坐地铁跨越整个区,到派出所去处理那几个心血来潮砸了别人车的熊孩子。
周末的地铁1号线没有平时那么拥挤,喻婵中途上车,还能找到几个空座位。但坐车的人里也不乏上班族,大部都是抱着一只扁平的公文包,面颊间疲态尽显。
喻婵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疲惫,相反,她很庆幸自己当初读了这个专业,选择了这个行业。做心理咨询师能让她有能力去帮助那些被困在套子里的人,这种满足感赋予了她人生的意义。
这么想着,她习惯性从包里掏出手机,调出患者的病例和咨询记录。
这个孩子叫李嘉言,十五岁,市重点的尖子生,每年都会在学校里拿奖学金,校园光荣榜上的常客,身边常年环绕着许多人,是花团锦簇的骄子。
他的父亲,是北城知名投资公司京泓资本的高管。
成绩优异,家境富裕,性格开朗,这个在精英教育下长大的小孩,看起来轻轻松松就拥有了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天花板。
是出生就在罗马的人生赢家。
初次见面,这小孩给她的感觉,和当初的小景很像。
但他来找喻婵做紧急精神评估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活了”。
他对人生和未来充满着无边无际的焦虑,那种感觉,就像被关进一个所有人都触碰不到的空间里,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能听得到他说话,被数不清的孤独渐渐吞没。
这孩子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危险。
喻婵头疼地揉揉眉心,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总爱给他们讲一个定律,说如果一个家庭中的某个家庭成员去看了心理医生,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这一家里精神问题最轻的那个。
以前在实验室待着,没有亲身接触真实病例之前,喻婵总觉得这话太片面了。
当她正式参加工作之后,才发现这话分明就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的至理金句。
这个病例的情况并不复杂,只需要按时吃药就能顺利恢复。但是,她作为咨询师,再怎么制定方案,再怎么推荐专业医生,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他的原生家庭,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源头。
那个提出要包养她的男人,就是李嘉言的爸爸。有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他的精神问题只会越来反反复复,即使这次她能伸出手拉他一把,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林安总说她心软,想拯救每个来她这里做咨询和评估的患者。
但是,事实上,无论是医生还是咨询师,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是所有人的常态。
他们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人。
地铁短暂地震动,机械冰冷的女声播报着下一个停靠站点。
喻婵收起手机,等地铁停稳,跟着人流下车。
出了地铁口,林安拽着她男朋友迎上来给喻婵道歉:“喻小婵,这是我车钥匙,你这周就先开我车去上班吧。”
“没关系,”喻婵其实并没有因为车的事不开心,她这几年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几乎不会再为已经无可改变的事实增加精神内耗,“坐地铁也是一样的,就当给自己省点儿油钱了。”
“那我待会儿请你吃日料,”林安贴着喻婵走,“这个你一定得答应,不能再拒绝了。”
眼角的笑容更明显了些,揉揉林安的头发,喻婵笑道:“行啊,记得提前准备好钱包。”
“放心,”林安拍了一把男朋友的肩膀,“我们两个人的钱包都在这,保证今天让你吃开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安说这话的时候,喻婵分明注意到,她男朋友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没来得及细想,林安的话已经送到面前:“我早上去调了监控,砸你车的那几个小孩,现在已经被抓回来了,都在所里呢,等着你这个苦主过去。”
“小孩?”大概是职业相关,喻婵对未成年人总是格外敏感,“他们的家长呢,联系了吗?”
“联系了,”林安想起什么,有些气愤,“其他小孩的家长都来了,就那个领头的,警察给他爸妈打了好几遍电话,都没人来。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唉……
喻婵也在心里无奈地叹气,来她这里做咨询的人,大部分都有或多或少的原生家庭问题。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三个人回到派出所,调解室内,五个十四五岁的半大男生并排站在墙边面壁思过,露出五颗毛绒绒的后脑勺。他们的家长围坐在一起,等着警察的处理意见。
林安扫了一眼那几个小孩,疑惑:“诶,警察叔叔,那个带头的小子呢,怎么没在这?”
被叫叔叔的警察脸色复杂:“他家长刚刚过来了,正在外面了解情况。”
“怪了,刚刚不是说不来吗?”
“不是他父母,说是他的一个叔叔,表亲。”
林安对警察叔叔感慨:“啧,这当父母的,还不如个亲戚靠谱。”
据处理这事的民警介绍,林安住的地方安保条件很好,所有的外来来访人员都需要登记,夜间还有人专门巡逻。这些小孩能在凌晨溜进去砸车,就是因为领头的高中生也是小区业主,他利用物业的安保漏洞,领着那几个小孩悄悄潜进小区。
一群小孩本来是想教训一下学校的班主任,没想到晚上能见度不好,几个人看错了车牌,误伤到了喻婵的车。
坐在正中间的中年男人赔着笑脸:“大妹子,你看孩子们不懂事,也不是故意的,这事,咱们该私了就私了吧。”
“照价赔偿,这就是我们的意见。”
林安担心喻婵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就心软,把她拉到身后,替她跟小孩家长们交涉:“我刚刚已经找保险公司算过了,四扇车窗,一只倒车镜,修车费和保养费加起来,两万块钱。”
“两万?!”
家长们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先前说话的中年男人局促地搓着衣摆,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站在林安身后的喻婵:“妹妹,情况是这样,我们这群人都是附近的工人,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一下拿不出这么多,你看能不能少要点儿……”
其他家长也都面漏难色,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着喻婵几人。
“少要点?你们这些小孩砸车的时候怎么不说少砸点儿呢?我朋友也是刚毕业一年不到的大学生,辛辛苦苦攒钱买了辆车,还没开几天,就被砸了,我们去哪说理啊?”
“这……”
男人一时无话可说。
空气凝固一瞬,有人忽然出现在调解室门口,声音清脆:“车是我砸的,主意是我出的,这两万我来负责。”
一番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安循声望过去,揶揄道:“呀,领头的回来了。”
喻婵几乎是和林安同时开口,眼睛里闪过几分惊讶:“李嘉言?”
作者有话说:
猜猜看李嘉言的家长是谁~
注:
2.来自网络
3.心理医生和心理咨询师其实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心理医生能对患者诊断,开药方,但是心理咨询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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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二合一)是不是我做些什么,咱们就熟了。◎
李嘉言显然也愣住了,掩在碎发下的耳廓泛着一圈淡淡的红晕,掌心紧贴着裤缝边缘,脚步顿在门口,刚刚的气势少了一半:“喻……婵姐,你怎么也在?”
林安看看李嘉言,又看看喻婵,递过去个疑惑的眼神:“认识的?”
“算认识,朋友家的小孩。”
出于对患者隐私的保护,喻婵没透露李嘉言正在她这里做心理咨询的事。
“挺巧啊,”林安抱着胳膊揶揄道,“楼下停了那么多辆车,这小孩哪辆都不碰,专挑你车砸,喻小婵你老实说,你跟你这朋友,以前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话是冲着喻婵讲的,但说出来的内容,却是给李嘉言听的。
他刚被警察带回来的时候,态度着实算不上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丝毫不配合警察的问话,一副任你处置的样子,把林安气得够呛。
“那辆车,是喻婵姐你的?”
李嘉言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和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
为了避免患者产生移情,影响治疗效果,专业的心理医生在诊室之外的场合会尽力避免和患者有关的任何接触。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喻婵只是简短地应了声,并没有和他有太多交流。
“嘉言,”一道低沉的男声自李嘉言身后响起,嗓音如盛夏雨夜中飘落的湿润气息,“除了道歉,还有呢?”
李嘉言一言不发,走到调解室正中央,向喻婵和那些家长们鞠躬道歉,表示所有的损失他都会负责,会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
喻婵却有些听不清他讲话,耳边全是刚刚那道低沉的男声。掩在风衣袖间的手指仿佛被灼烫的火苗燎了,蜷缩进掌心,指甲嵌进肉里都没有察觉。仿佛再次闻到了一阵早就被丢进往事中的木质香。
门口那人穿着件版型挺括的灰色大衣,内搭是件饱和度低一些的深色针织衫,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大衣的锋利冷峻感。
被大衣领口半遮半掩的脖颈修长,冷白的肤色在布料间若隐若现,上方的那张脸线条分明,黑亮的眼睛深邃幽暗,勾勒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同昨晚霓虹灯下那个矜贵疏离,站在云端的贵公子相比,此刻的他,更像是个松散随性的富家少爷。
又一次在不加准备的状态和程堰重逢,喻婵感觉自己的胃又在打鼓似得隐隐作痛了,她只淡淡扫过去一眼,便挪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安倒是反应强烈,倒吸一口凉气,挪着步子把喻婵挡了个严实:“程先生,我朋友不舒服,赔偿的事,我们几个协商就行。”
有了程堰的出面,这件事解决得很顺利。李嘉言是主谋,他担大头,出一万,剩下的五位家长平摊。
一场闹剧就这么落下帷幕。
走出派出所,天依旧雾蒙蒙的,像是蒙着张布满雾气的玻璃。
林安怕喻婵心情不好,拉着她绘声绘色地介绍即将要去的那家日料店的主厨,长得帅不说,身材又好,吸引了一大批去店里打卡的迷妹迷弟。
“喻婵,”走在最前方的程堰忽然停下脚步,他拍拍李嘉言的肩膀,示意他先回车上,“聊聊?”
他的声线低沉富有磁性,像是志异小说里埋伏在山野丛林里吸人魂魄的精怪,最会蛊惑人心。
空气变得极静,风像个调皮的小孩,嬉笑着从两人的发梢间轻轻拂动。
喻婵伴着风声开口:“程先生,赔偿的事刚刚已经定了。”
言下之意,除了这个,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程堰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他笑得暧昧多情,迈起修长的双腿,朝着喻婵缓缓走去。
“按照喻小姐的意思,是不是我现在做些什么,我们就熟了?”
喻婵下意识后退,脚下险些绊着身后的台阶,惊出一身冷汗。她心头没来由涌出一股无名火,说出去的话也带着刺:“程先生,如果你很闲的话,从这里往右转,有个老年活动中心,很适合你。”
林安听得心惊肉跳,甚至不合时宜地想,从不听脱口秀的喻婵,什么时候都学会call back了。
程堰脸上的表情凝固一瞬,和林安一样,他也想起了昨晚,喻婵当着所有人的面撂下的那句“我对年纪大的老男人不感兴趣”。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怕生怯懦的兔子,变成长着利爪尖牙的猫。
挺好,会保护自己了。
程堰眼里勾起层浅笑:“行啊,待会儿就过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按着屏幕,深不见底的眸光落在喻婵身上,像是被密密软软的绒毛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