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慌忙推辞:“你总给我买东西,但我没钱报答你。我不能老要你帮我,钱更不能收。”
陶家欢拍拍她:“给我个当好人的机会?杨警官不是说了吗,将来你有能力,再去帮别人。”
小玉问:“这就是资助的意思吗?我们班有个同学,她没爸没妈,跟奶奶生活,奶奶还生重病了,老师说网上有人资助她。”
陶家欢说:“对,这就叫资助,你只管接受。下次再有难题,就再找我。”
小玉说:“我同学需要给资助她的人写信,汇报成绩。我一定认真学习,努力考好。”
陶家欢和小玉买了一大兜零食,坐在街心公园的长凳上谈天。小玉父母是职高同学,男生为了女生,跟她别的追求者打架,捅破对方脾脏,蹲了两年大牢。
小玉妈在工厂工作时,机器出了故障,左手手掌被齐根折断。本来有希望接起来,但厂里说是她操作失误导致的,拒不负责,她家没钱,生生耽误了。
小玉妈成了残疾人,工厂只赔了一点点钱,她失业了。父母埋怨她不肯接受熟人介绍的相亲对象,非要等那个坐牢的男人出来,结果跑去打工没了手。
小玉外公说:“有的女的好手好脚都嫁不出去,你长得不好看,还残废了,更没人要,他出来也不要你。”
小玉爸出来,买了戒指下跪求婚。当时两人都穷,男人却借钱买戒指,小玉妈虽然埋怨他不该花钱,心里更多是感动,一感动就答应了。
小玉爸打小玉妈的时候,总说我是为你才坐牢,不打你打谁,还说得亏我心好,不然谁要你。小玉心疼妈妈,让妈妈带着她一起逃跑,妈妈抱着她眼泪长流,哭自己命苦,也哭小玉爸说的是气话,他打人是脾气上来了,才管不住自己,可他没有不要她,心真的很好。
陶家欢忍下一万句脏话。在恐吓教育下长大的女人害怕“没人要”,再烂的泥潭也往下跳,坑了自己,还坑了孩子。退一万步说,小玉妈是否想过,那矮小贫穷有案底的男人,其实也没人要。他要她,何尝不是因为他找不到别人,她从没想过吗?
别人都说小玉妈是残废人,可是有男人要她,她一辈子都感激。被丈夫打骂时,她不是没想过走,但是看看戒指,还是原谅了他,他好的时候对她是很好的。
陶家欢长叹,很多男人找对象挑长相身材,还挑家境,最好是又漂亮又有钱的,很多女人却只看一样:对我好。即使那点好不值一提。
被善待只是在一起的基本前提,选择伴侣得多方面考量。然而想想小玉妈的遭遇,陶家欢无言,可能就连那一点点好,也没人给过她。
吃甜品闲聊那次,杨正南说每个月都会接到情感类的诈骗报警,男女老少,无一例外,贪图一点点包装过的甜头,纷纷上了当。
小玉说:“我好朋友说,她爸从不打她妈,好男人不打女人和小孩。”
陶家欢说:“人不能霸凌别人,不分男女老少。所以不打女人和小孩不等于就是好男人,正常人都不打。”
小玉喝着奶茶,闷闷不乐:“姐姐,我们班男同学打我,我很恨他,我爸打我,我也不喜欢他,所以我不觉得我爸对我妈好。我妈比我大那么多,为什么看不出来,还总说我爸爸一般情况不动手。”
陶家欢教她打开肩膀走路,说:“你学过刻舟求剑的故事吧?你爸爸买的戒指是宝剑,宝剑掉进水里了,人跟着船走了,就得向前看,不要老回头看以前那点好。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而且那一点点好,抵消不了后来很多很多不好。你妈妈可能不愿意懂这个道理,但你的人生才刚开始,要大步往前跑。”
陶家欢把自己说难过了,对杨正南,她是不是也在刻舟求剑?宝剑永沉江底,小舟顺水而下,不必回望。可是,小玉的父亲哪配和杨正南相提并论,她不想忘。
小玉第一次被妈妈骂得特别难听那天,是妈妈做了宫外孕手术。小玉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妈妈流了很多天血,她想妈妈很疼,不怪妈妈了。
后来小玉妈又怀了一次,她偷偷找人算,听说是女儿,去打掉了,她说想给小玉爸生个儿子。那次她又流了很多天血。
去年,小玉妈怀了一个,查出是死胎。手术后,她躺在床上哭自己苦命,小玉说着说着也哭了。
杨正南说过,街道给小玉妈安排过几次工作,但都干不长。陶家欢懂了,原来她总在怀孕流产,杨正南不好说得太直接。
政府提供了支持,想让小玉妈换个活法,她不走,显然是认为生活里没个男人不行,还把对丈夫的怨气和对命运的失望都转嫁给女儿。陶家欢心口发闷,小玉何其无辜。
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足不出户可知天下,小玉说妈妈平时经常看短视频,陶家欢不难判断,推送到小玉妈眼前的内容不能助她突破既定思维。
以小玉妈的个人资质和条件,没能力为女儿树立良好的两性观,但小玉年纪还小,有机会打开眼界,拓宽思维,成为和妈妈不一样的人,陶家欢想陪她一起成长。资助不光是金钱物质,观念也得与时俱进,时间很漫长,可以共同去探索。
天色渐暗,陶家欢和小玉排队去买生煎馒头当晚餐,分吃一碗牛肉粉丝汤,然后骑上电动车去兜风。小玉还小,陶家欢为她戴上头盔,载她去景区一带。
景区结束营业后,周围人烟稀少。陶家欢骑得很慢,黄昏变得悠长,天边一抹霞光倒映在路边小店的门窗上,像老电影里的场景。
四周是鸟叫声,两个人迎着风前行,都很快乐。陶家欢想,人内心其实都拥有强大的修复力量,她曾经陷入过悲伤,但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真的在一步步往前走。杨正南祝她飞得很高,如日中天,她当然想做到,为了自己,为了明天,也为了身后她给自己找的小小责任感。
第50章
逛小巷成了连翘和秦舟的饭后娱乐活动,每到休息日就一同游历姑苏城。深秋天朗气清,两人从西百花巷逛到王洗马巷,巷口有一架藤蔓,绿意葱茏,墙上绘制了繁花图,秦舟东张西望,不知大王曾在何处洗马。
洗马是古代官名,秦汉时为太子的侍从官,这条巷子因旧时住有王姓洗马官员而得名。连翘笑得梨涡闪烁:“你以为是抱个汪汪叫的小泰迪去洗吗?”
秦舟笑,某人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是如何替周展征服王副总了,但能让她有个能记一辈子的事,他感觉好极了。
往回走的路上,秦舟坦白昨天婉拒了陈缘的表白。周展调去无锡后,仍想和陈缘保持关系,陈缘避如蛇蝎。久而久之,部门的女同事接纳了陈缘,还主动介绍远房表弟给她认识。
前天,陈缘和那个女同事都不在座位,有个男同事说女同事不厚道,陈缘被周展玩烂了,她还拿去坑自家表弟。秦舟斥责:“你讲话太难听了。”
男同事说话糙理不糙,男人都有处女情结,况且陈缘当过第三者,别看长得还可以,但公司知道她底细的男人心里都膈应,不可能找她当女朋友,追她的那几个都只想睡睡她。
拿“处女情结”说事,是看人下菜碟的打压手段罢了,如果陈缘家底丰厚,或者是权贵千金,对他有意,他就是另一副嘴脸了。秦舟问:“你是处男吗?你把处看得这么珍贵,干脆保持终生吧。”
这番话被人传到陈缘耳朵里,昨天下午,她说想请秦舟吃顿饭,有事请教,秦舟以为仍和周展有关,就去赴约,哪知被陈缘表白了。
秦舟和陈缘关系不错,但他跟谁都能处得不错。男同事那种蠢话他听过很多,如风过耳,跟连翘待久了,他发现别人说出偏颇言论时,连翘会表明自己的观点,让人知道这世界还存在不一样的想法,所以当陈缘被羞辱时,他制止了。
陈缘问:“你是不是只为帮我说说话,其实心里也那么想?”
秦舟说:“一点都不重要好吗?你记得我们去杭州出差时那个污水处理工程师吧,他绝对喜欢连翘,还问她几时离婚。所以你跟一个人谈过恋爱算什么。以后再有人说三道四,别解释,也别在意。”
当初秦舟找陈缘套话,她拼命解释和周展是真爱,公司到现在也有人嚼舌根,她又气又急,在社交网页上喋喋不休倾诉自己和周展的点点滴滴,想证明自己不是随便的人,但这毫无必要。为什么得是处,不是处又怎样,关他们什么事。
一味解释自己,证明自己,都是想被人认可,但大多数质疑你的人都无需搭理,他们不喜欢你,不理解你,很重要吗?陈缘没从这个角度想过。她看着秦舟,个高腿长,眉目晴朗,很受女同事欢迎,有几个人在追他,但他没和谁定下来。
从中学到大学,陈缘见过的帅哥几乎都不主动追女生,都是女生追他们,她鼓起勇气说:“秦舟,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秦舟傻眼:“啊?我怎么你了?”
秦舟爱笑爱闹,在公司人缘好,除了周展,他没跟谁过不去,却为陈缘跟男同事锵锵起来,陈缘慎重道:“你对我真的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你。”
秦舟很无语:“我就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不叫对你好。要说对你好,连翘才叫对你好吧?”
陈缘和周展恋爱时,最怕的就是连翘。连翘被第三者伤害过,而她在当第三者。可连翘善待了她,她起先以为连翘虚伪叵测,后来才发现连翘磊落分明。
每次听到别人夸连翘,秦舟都很开心。他明白连翘的豁达厚道,是用自身痛苦体验换来的,陈缘也终于明白她:“我喜欢她,不好意思跟她说。”
秦舟笑道:“跟我倒好意思了,当朋友不好吗?”
秦舟跟连翘说出被表白一事,是为了告诉连翘:“我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他等着连翘问他喜欢谁,就趁机捅破这层纸,但连翘只是感慨道,“她真摆脱周展了,很好。”
陈缘问秦舟喜欢谁,是不是公司的人,他笑而不答,连翘却没追问。秦舟瞧着她,判断她是不是在装傻,但连翘好像是真傻,笑着说:“某人在公司这么受欢迎,她们都喜欢你什么?长相加性格,综合得分高?”
秦舟自认为一般能看,性格尚可,但不沉稳,他想了想:“多洗头洗澡,少说蠢话,当个正常人,好像在男的里面就很有优势了。”
连翘哈哈笑,聊起别的,秦舟叹口气,她还在婚姻里,他得忍。
家门口的河边有几个邻居在钓鱼,每到周末他们就出动,连翘观摩过几次,河中只有手指长的小鱼,她问:“是钓着玩,不为了吃吧?”
邻居说裹面粉炸着吃,下酒一绝。这种小鱼在生父的湖北老家叫猫鱼儿,连翘往家走:“我还以为是钓给他家小猫吃的。”
连翘随口一问,秦舟记在心里,第二天做了香煎小白鱼。他没裹面粉,小火慢煎,两面金黄。
连翘夸好香,秦舟用筷子夹起一条,放在嘴边吹了几下,递到她嘴边:“当心烫嘴。”
连翘咬了一口,口感酥脆。秦舟笑看她:“小花猫。”
连翘细嚼慢咽,心想五十二真的很可爱,我要跟他保持距离。不过这个念头转瞬而逝,上班下班都在一起,没机会保持距离。
这样的心跳时刻一多,连翘听之任之。成年人对感情是有克制力的,一忙起工作,她就又能心无旁骛,心里荡起的一阵阵涟漪,只当是一阵阵舒适的晚风。
12 月初,连翘受邀出席政府举办的科技创新表彰会。她前两年带队做了一个大型沼气工程项目,集中处理畜禽养殖场的粪便污水,转换用于生产供暖,今年初在几大企业投入使用,运行良好,组委会通知她将领到生态环境突出贡献奖。
领奖前一天,连翘拿出一件烟灰白色的大衣,细心熨烫。大衣长度到小腿肚,她想搭配长裙,刚好露出裙边。秦舟不怎么见她穿长裙:“我还以为你穿个牛仔裤就去了。”
连翘说:“平时要做事,跑来跑去,长裙不挥洒,度假时我很喜欢穿。”
出行前,连翘换上行头。秦舟把相机揣进背包,一人一把大伞出发。
江南多雨,半路上大雨滂沱。到了会场,雨水转小了些,但地下停车场没车位了,秦舟只好停在地面。
连翘下车时提起裙摆,小心不让它溅上泥浆,秦舟说:“站着别动。”
连翘转头,秦舟收了伞,丢回车里,钻进她伞下,把她打横一抱,连翘说:“喂!”
秦舟抱着连翘跑向会场大门,连翘高高撑起伞,伞下两人各自心猿意马,伞外雨丝纷飞。
连翘在会场看到薛荔,去找她攀谈。薛荔去年为厂矿企业做定期维护时,厂里有台进口设备被她看出问题,如果没检测出来,将会造成严重事故,带来大批伤亡,政府将为她颁发安全生产奖。
连翘和薛荔坐在嘉宾席相谈甚欢,秦舟远远地看着,很是高兴,他知道连翘非常喜欢薛荔。不过公司有些同事对薛荔有非议,说她快 40 了还单身不婚,休息时就去野外扎帐篷露营,不是正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