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二天是星期天,两个好友从工业园区跑来老城区请陶家欢下馆子。陶家欢感情受挫,却证明了那是个好男人,宋琳说愿赌服输,好男人不可得,不如把工作干好,时间会冲淡一切。
肖姗建议把伞当成纪念,陶家欢就没寄回。这是她第一段正式感情,没开始就结束了,她忍不住一再对肖姗历数种种细节。
被齐航跟踪那天,杨正南说:“不硬气不代表就该被欺负。如果她成长环境比较压抑,长大也没人为她托底,就很可能会这样。”
肖姗听完陶家欢的转述,哭了。她很小就没了母亲,所有人都说母亲跟人跑了,也有人说是被她父亲一怒杀了,因为母亲生到第 4 个才是儿子,父亲养不起那么多,恨她把生活拖垮了。
母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再没回来过。在肖姗心里,父亲是疑似杀人犯,爷爷奶奶讳莫如深,连外公外婆都不多过问,年幼时的她不明白,母亲是外公外婆的女儿,为什么他们不找女婿算账?
当肖姗意识到自己和姐姐们是父亲不爱的孩子,懂得了外公外婆。女儿失踪不归,远远好过她回娘家求助,给他们添麻烦。
甜品店门外微风吹落,高大的乔木簌簌摇落叶子上的雨水,陶家欢心酸眼热。她终于能理解杨正南说肖姗有为难之处了。肖姗养成懦弱性格,是被家庭氛围日复一日的影响,她被吓破了胆。
中学时,肖姗屡屡被父亲打骂,想效仿姐姐们辍学去深圳打工,但姐姐们不到 20 岁就跟工友谈婚论嫁,大着肚子回乡办婚礼,她看不惯,拼命读书,考去上海读大学。
大学期间,肖姗只回家过了两个春节。姐姐们都结婚了,家里就她、弟弟和父亲 3 人,完全没话说,她不明白生疏至此怎么会是一家人。
姐姐们十几岁就不读书,20 出头就当妈了,肖姗和她们也没有共同话题,她两次回家都像是为了完成任务,勉强扮演肖家人的角色,把待在家里的时间缩到最短,能少待一天是一天。
陶家欢怜心大起:“齐航马上就出来了,这几天我俩进进出出不分开。”
陶家欢冲动起来是真虎,对自己来了个斩立决,秦舟很佩服,不过这样也好,死地后生。他当然没以为陶家欢能成功,但连翘说她伤心得要命,他感觉出了一箩筐馊主意的自己有点不是东西。
杨正南说过,齐航胆敢再追逐、拦截,可定寻衅滋事。但谁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来,秦舟提出接送陶家欢和肖姗上下班,齐航其人不得不防。
齐航如期被释放,回公司上班第一件事是造谣陶家欢被人包养,男人年纪能当她爸。陶家欢回敬:“他长得帅又能打,还肯花钱养我,还有这么好的事?”
主管找齐航谈话,出来后,齐航走到肖姗工位质问:“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去?扮猪吃老虎,你行啊。”
齐航的言行足见他本身不是善茬,肖姗彻底看懂了,只要她没有遂了齐航的心愿,他就怀恨在心。坏种就是坏种,你得不得罪他,他都会使坏,她那些小心翼翼的周旋婉拒全是白费劲。
等到快下班,工作号仍没弹出齐航被解雇的消息,陶家欢拉上肖姗去找主管会计师。
会计师很头疼,根据《劳动合同法》规定,员工被追究刑事责任,用人单位可以与其解除劳动合同,但齐航是被行政拘留,不是刑事拘留,具体处理方案得等人事部门通知。
陶家欢觉得会计师这叫抠字眼,想直接去人事部,连翘建议先给总裁邮箱写邮件。如果他们过问,苏州分公司的人事部就有数了,他们不批复,再找人事部不迟。
秦舟请了假,提前下班来接人。三人在车里商讨措辞,陶家欢写出一封条理分明的邮件,表达了害怕再被跟踪报复的担忧,发去公司官网公示的总裁邮箱。
秦舟先送肖姗,再送陶家欢,刚驶出小区,陶家欢让他回来。眼下是水蜜桃季节,陶家乐做时令水果生意,托秦舟给连翘送几箱。
陶家乐的婚期定了,8 月 8 日。他这是缓和关系的意思,秦舟请示连翘,连翘让他自行处置,他收下了。
经过派出所,秦舟送给杨正南一箱,半开玩笑问他被表白的感受,杨正南发窘,他的年龄能当秦舟的父亲,两人讨论这个话题不合适。秦舟笑称男人到了 70 岁也热衷讨论政治和女人,不然谈谈国际形势?
连翘抗拒吃陶家乐的东西,秦舟把剩下的几箱水蜜桃搁在后备厢,打算明天分给部门同事和天弓电子的店员吃。
飞晨资本总裁办当晚就回复了邮件:“按公司规定,此员工将被开除,考虑到你们有顾虑,我们会妥善处理,请稍事等待。”
陶家欢以为他们会研究一阵,次日上班,公司总部发出一则内部竞聘的信息,条件很宽松,待遇非常好。
陶家欢惊讶地看到,这则信息几乎是为齐航量身打造的,招聘条款要求的工作经验,恰好涵盖了齐航对她吹嘘过的几个项目。
报名者众,齐航也不甘落后。星期五下午,他和另外 9 人收到去总部面试的通知。
肖姗很纳闷,一个受过行政拘留处罚的人,为什么有望步步高升?陶家欢猜测道:“总裁办有人在帮我们。直接开除他,他可能会报复我们,调虎离山,我们就安全了。”
齐航在内的 3 名员工很快被总部聘用,许是事业顺心,他回苏州搬家时,宴请了诸多老同事,看都没再看陶家欢和肖姗一眼。
陶家欢给总裁邮箱发邮件,聊表谢意,那边简单回道:“好好工作。”
危险解除,相思却挥不去,陶家欢寄情于工作,和肖姗等人协助会计师为水产品公司做税务筹划,忙得周末也无休,连每周两次私教课都不能保证。宋琳喜闻乐见,把男人当成生活重心是蠢行,多花点心力在工作上,每天都有进账,人会安心很多,更容易体会到生活中各种乐趣,情爱不过是乐趣之一。
第40章
陶家乐和栗莉结婚之日到了,陶家欢是迎娘,主管放了她半天假。连翘抗拒参加婚礼,但人情社会,她不出席,就等于和新婚夫妇结仇。母亲是两人的婆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不能让母亲难做。
婚礼是两家合办,连翘去卫生间时,听到几个女人在说陶家乐的坏话。她们是新娘栗莉家的亲戚,不认识连翘,说话没有避着她。
栗莉在小公司做文员,她是独生女,父母都是体制内小科员,日子虽不富裕,但自给自足。在连翘看来,栗莉不结婚好过找陶家乐。
有个年长的女人说栗莉性子太软,几次和陶家乐分手没分成,如果早几年分开,就能趁年轻找别人;另一人说栗莉提分手是拿乔,不是动真格,她长得普通,家里没钱,找陶家乐也没太亏,起码陶家的四居室写了她的名字。
连翘拒绝出借 50 万,陶家乐和栗莉仍结婚了,陶家欢问过两句,父母和哥哥一致说栗莉觉得年纪大了,不想再拖了,把婚礼办得体面点就好。
婚宴定在老牌四星级酒店,陶家乐租了一辆豪车迎亲,瞧上去不寒酸,连翘满以为这就是全部答案,原来不过是她买的房子被过户给一对新人,女方家才承担了酒席的大头费用。
婚礼结束后,陶家欢回公司加班。继父要和栗父去退没开封的酒水,连翘喊住他:“趁欢欢不在,谈谈房子的事吧。”
母亲的脸白了。这套四居室写的是她和继父的名字,连翘买房时说过是给两人养老的,她会住到结婚前再搬出。谁料她的钱只够买一套没有产权的老房子时,家里的房子易了主。
母亲和继父是房主,他们有权把房子过户给任何人,但有权不等于连翘不会寒心。她看着母亲说:“你和爸养我一场,我才买个房子让你们住得好一点。你们过户,不跟我说就不说,但是既然给陶家乐了,以后你俩养老就都是他的事。”
母亲低头,没敢看女儿,陶家乐说:“本来就是我和莉莉的事,这个你放心。”
连翘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天然就把母亲视为跟自己一体,她有着强烈被背叛的感觉,气得顾不上痛斥陶家父子,只和母亲说话:“妈,你生我养我,吃过苦,我记在心里。我以后还会继续给你买保险,但在你病床前尽孝,我不管了。房子这件事,欢欢不知道,你们也别跟她说,说了她伤心,让莉莉也别说。”
人蠢劝不住,连翘起身离开。 母亲过得不好,女儿们总想拯救她,很难跳开女儿身份,客观评判那是个值不值得的人。今天她看明白了,不值得。母亲把太多事太多人都看得比她重要。
只要生育功能正常,任何女人都能当母亲,但在母亲这个身份之外,她首先是人。人里边有善良的、勇敢的、智慧的,也有愚蠢软弱的,不懂打算的,她们也会是某个人的母亲。
摊上这样的母亲,连翘为自己感到悲哀,但自欺欺人是更大的悲哀,她不会再为这段她单方面使劲的关系努力了。两人的母女关系是血缘和法律认定,情感上她选择搁浅,成为各行其路的人。
8 月烈日当头,满世界雪亮一片,连翘无处可去,在街上走了走,打车去健身房。
正值暑假,天弓电子的生意很好,秦舟健完身回店里干活。他惦记连翘参加婚礼,发了几条信息,但她一条都没回,打电话也没接。
陶家欢也不知姐姐的去向,秦舟想了一下,开车回健身房。连翘果然对着沙袋疯狂击打,秦舟坐在懒人沙发上看她,上次连母借钱后,连翘再没回过家,看这架势,她被气狠了。
等连翘冲完澡出来,秦舟说:“想去哪里玩?我今天全陪。”
连翘说:“我想坐游船。”
秦舟陪连翘去平江路坐船,船娘递来橙色的救生衣,秦舟嫌丑,谎称自己会游泳,但连翘套上了,他只得也穿上。
船娘划船而行,连翘很沉默,秦舟就没说话,直到他望见前方岸边有几棵古老的花树,开着粉色如小扇子般的花朵,轻柔得像甜梦,不禁问:“那是什么花?”
连翘说:“合欢。”
秦舟用手机镜头拉近看花朵,它像妹妹用的胭脂粉刷一般娇俏可爱,开满了一树,既繁盛又静谧。
船行到近旁,香气清幽,连翘陶醉地嗅了几口:“我今天梦醒了。”
秦舟望着连翘,连翘望着河水,自嘲地笑:“我那亮闪闪的人性之光,不要了。”
听说连翘买的房子被过户给陶家乐和新婚妻子,秦舟气得握拳:“我得去揍他。”
陶家父子和连翘没有血缘关系,她不爱他们,他们也不爱她,再予取予求,她只当是两个自私鬼吠一吠,不大会被影响到心情,但她的生母跟那两个人合谋,她伤到心了。
买那套房子,是熬了无数个夜工作,一点点攒出的钱,母亲知道。母亲在过户之前之后,有过哪怕一刻想过对不住女儿吗,连翘无从追问,也不想问。
在很久以前,连翘就知道自己是家里不受宠的那个。事实上,不被爱就是不被爱,越早认清,越早承认,就越早得到解脱。从今天起,她从心里失去了母亲,母亲也失去她了,以后为母亲养老送终是陶家乐的事,至于继父,跟她一点点关系都没有了。
秦舟说:“怕就怕……”
连翘明白他在为陶家欢担心:“要是以后陶家乐把我妈当包袱甩给欢欢,我拼死也要弄他。”
只怕陶家欢自己不忍心,主动把担子扛上,秦舟没说出口,但连翘说起陶家乐时表情极度憎恶,他感觉不对劲,问:“除了我知道的那些破事,陶家乐还怎么害你了?”
连翘没说话,但她的眼神里全是恨意,秦舟问:“说出来会不会好受一点?”
买四居室前,一家五口住的房子很狭小,卫生间不足 3 平米,又破又旧。青春期,连翘洗澡时发觉被陶家乐偷看,她恶心万分,跟母亲说了,但母亲回她一句:“不可能吧?”
有天连翘留了心,没脱衣服先放水,水放了一会儿,她凑近门缝,果然望见陶家乐蹑手蹑脚走来。当陶家乐眼睛贴上门缝,她猛然拉开门,陶家乐落荒而逃。
两人是同龄人,那时都是十四五岁。连翘又跟母亲说了,母亲惊慌失措,说她看错了,别瞎说,别乱想。
连翘希望母亲同仇敌忾,但母亲根本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件事,更别提有任何性教育,她采取的态度是回避。
连翘非常失望,提出住校,但继父和母亲都交不起住宿费,养 3 个孩子太难了,何况还有各自的老人和人际往来。
少女连翘逼迫母亲采取行动:“我是你女儿,他不是你儿子。你得告诉他爸,跟他爸一起教训他。他喊你妈,我也喊你妈,你能像个妈一样处理这件事吗?”
那天晚上,身旁的妹妹香甜入梦,连翘失眠了。大概 6 岁多吧,她刚成为陶国华的继女,妹妹还在母亲肚子里,有天她感冒发烧,撑到幼儿园放学回家,蜷在床上昏沉沉躺着,一阵又一阵反胃,她想爬起来,没力气,张口吐在床边。
继父先回家,怪连翘把床单弄脏了,问她怎么不去厕所吐,然后去淘米择菜。母亲回家,责备女儿又在幼儿园不好好睡午觉,着了凉,把家里弄得又酸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