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着胸口积郁的一团怨气,苏延手上动作加重,没好气地给贺凛扎了七七四十九针,最后收手时,却没如愿瞥见贺凛吃痛的惨样。
因为他已累极睡了过去。
苏延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吩咐了北风几句后,拿起自己的家伙出了房间。
若是还有别的办法,贺凛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他是千百个不愿意,也绝不可能助纣为虐,可眼下,他当真也想不到别的法子能够将越朝从水深火热中救出了。
若越朝当真覆灭,他当是无言去见地下的先帝和延庆王。
可就是苦了贺凛这孩子,肩上的担子那般沉重,还拖着一身的病痛,偏偏娶个媳妇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红颜祸水,当真是红颜祸水啊。
苏延朝着隐秘小道而去,一路上都在感叹着世道不公,脚下步子不快,思绪却飘向了远处。
正走着,忽的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停住脚,否则就要径直撞了上去。
再一抬眼,竟见此刻应当在屋中入睡了的晏明月出现在自己眼前,入目一张带着惊愣和质疑的神色,她张嘴惊呼道:“苏太医!你怎会在此!”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月光透过隐秘小道上方交错的树枝温柔洒落,但月光微弱,唯有寒风才能在此刻叫人感觉到它的存在。
苏延有一瞬的慌乱,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人,很快镇定下来,不答反问道:“该老臣问王妃深夜怎不在屋中入睡才对,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也不是苏太医理应出现的地方。”晏明月很快接了话。
苏延这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晏明月的脸,显然她并非意外出现在此,而是早有预料,专程在这等着的。
苏延脸色微变,紧抿着唇不说话,晏明月却并未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再一次问道:“苏太医,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晏明月前世的确在王府见过苏延,但那应该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而此时的时间节点,苏延前脚才毫不客气告诉她贺凛的腿没得治了,眼下又出现在了贺凛的庭院中。
后来晏明月瞧见苏延时,可不曾像现在这般鬼鬼祟祟,晏明月心底隐隐涌上些许不安,难不成贺凛日后坐上panpan轮椅并非前去东岭所致,而是苏延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苏延这头后背冷汗直冒,压根不知晏明月已在心头胡思乱想了一番。
正踌躇着要如何不暴露其中的事情,就此打发晏明月,隐秘小路的另一侧忽的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脸色皆是一变,一转头便见北风匆忙跑来,绕过转角,见到竟出现在小路中的晏明月时,也是一愣,但很快他无暇顾及更多,忙不迭上前朝苏延低声道:“苏太医,情况不妙。”
即使北风声音压得极低,但晏明月就站在一旁,仍是只字不漏听了去,她神色一慌,正想说什么,苏延却更加神慌,迈开步子就往院中返回。
晏明月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北风所说的情况不妙又是什么,但来不及多问什么,定是贺凛出了问题,想也不想便也要往院中去。
刚一有动作,北风高挺的身影却往前一挡:“王妃,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去歇息了。”
竟是要栏她,晏明月当即眉头一皱,怒道:“王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苏太医为何会在此,你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几个问题,北风却仍是面不改色站立在原地,牢牢挡住晏明月的去路,只道:“王妃,还请您早些回去歇息。”
晏明月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无名火来,眼下的情况定不止是北风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方才苏延的神色她都看在了眼里,那个不可一世的糟老头子,脸都白了。
“让开。”晏明月深吸一口气,犯不着此刻在这和北风发怒,她需得赶紧去瞧瞧贺凛的状况。
北风面色逐渐浮现出几分为难来,没曾想向来对贺凛不闻不问的晏明月,今日竟一点也不好打发,况且她此刻还出现在旁人不应当知晓的隐秘小道上。
北风有些不知所措,默然一瞬,心下还在思索间,晏明月已是失去了耐心,趁其不备一手推开了他,略过北风便迈开步子快步朝贺凛院中去。
北风赫然回神,忙追赶道:“王妃,您不能进去,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
晏明月走得很急,北风有意阻拦,但到底是不敢对她无理,更不敢伸手制止她半分,金贵之躯,又怎能容他触碰。
但眼看晏明月已然走入了院中,毫不犹豫就要往屋里去,北风迅速在心中权衡了一番,晏明月他惹不起,贺凛更惹不起,只得再次闪身挡在房门前,垂着头道:“王妃,还请莫要为难属下,您当真不能进去。”
晏明月掀起眼皮看向北风,心中积郁这一团怒火,更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在心头,叫她几乎要呼吸不畅。
贺凛到底是怎么了,前世的此刻他分明同常人并无异样,理应腿伤不会太严重,可显然此刻的情况和她所想象的根本不同。
北风将门前挡得严实,晏明月也知如果不是贺凛的意思,他断然是不敢这般阻拦她的。
两人在门前僵持片刻,北风似有些顶不住压力,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晏明月却忽的转了身,走开几步开口道:“你若觉得为难,便进去通报一声,王爷若不愿见本宫,本宫便在门前等他。”
北风一听,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虽说贺凛平日里待晏明月是一退再退,几乎是毫无原则和底线了,可这事又不同以往了。
抿了抿唇,北风无可奈何,心里暗暗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是,王妃,那属下且进去通报一声。”
晏明月面上未动分毫,只是微微敛目,低声道:“有劳了。”
北风入屋后,院中陷入了一片沉寂,晏明月这才在此刻扫视了一圈,虽是入了夜,但贺凛的院中竟无一人值守,诺大的庭院笼罩在黑暗之中,森寒的冷风呼啸而过,激起人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晏明月下意识又往主屋门前移了几步,唯有门前的一点微弱光线能够照亮。
屋内并无什么声响传出,就连北风进去后,那道脚步声也很快隐匿在了沉寂中,越是如此,晏明月心底就越是不安。
北风入了屋中,苏延躬着身忙碌在贺凛床前,屋内仅有一盏微弱的烛火照亮,几声沉闷的哼声从榻上传出,若非是疼得受不住了,贺凛是鲜少将自己的狼狈暴露在外的。
北风难以开口,跟随贺凛多年,他自是知晓晏明月于他心中是怎样的存在,更了解贺凛的此番作为又是为了什么,可晏明月就守在门外,今日一事,显然要瞒不住了。
不待北风出声,贺凛闻见动静,微撑起身子来,额前的碎发被细密的汗珠沾湿,惨白无色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紧咬着牙关,开口几乎是从牙缝中出声:“她怎会在外面?”
苏延入屋时便道出了在隐秘小道撞见了晏明月一事,北风惶恐,忙不迭上前压低声音道:“今日属下亲眼瞧见王妃回了院中已是熄灯歇下了才传苏太医入府的,可王妃此刻就在门外,执意要进来,属下无能,望王爷恕罪。”
贺凛沉痛地阖上眼眸,残腿到底是叫他折腾狠了,没曾想此前苏延为他压制毒素的法子不顶用了,事情的发展始料未及,他还未出发前往东岭,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他不敢想若是自己没能支撑得住,究竟要如何才能护得住她。
而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皆在阴暗的角落等着看他落难,他不能在此刻倒下,也更不能叫晏明月瞧见他此刻这副模样。
贺凛吃力地掀起眼皮,侧头看去,门前一道纤瘦的影子映照在房门上,若隐若现,晃得他眼眸生疼。
今日与晏明月的亲近,像是黄粱一梦,那虚幻的亲昵,勾得他心尖一直隐忍至深的占有欲愈发强烈,似有要冲破阻碍一般,不管不顾涌上心头。
晏明月的一步靠近,便将他艰难筑起的心墙击得溃不成军,怎舍得失去,怎能叫她瞧见自己此刻这副无能又狼狈的模样。
怕看见她眼底的厌弃,他本就不是配得上她之人。
沉寂许久,贺凛牙床咬得生疼,眸子里压抑着极深的情绪,晦暗涌动着,终是压下喉间的一抹腥甜,暗声道:“让她回去,无论如何,让她回去。”
第22章
晏明月在外站了许久,夜里的风像是一把尖锐的刀,阵阵划痛她的面颊,周围更是死寂一片。
北风久未出来,她甚至生出径直硬闯入屋中的念头,只是不知屋内门前可有人在看守,若是执意惹恼了贺凛,他莫不是会叫人将她直接抬出去。
晏明月拉了拉出来时匆忙披上的单薄披风,心绪不宁,只能不住地来回在门前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门前一阵微弱的声响,北风轻声打开房门,面目仍是进去时那般模样,开门的瞬间,晏明月也未能从这微小的缝隙看见些什么,只闻他低声道:“王妃,王爷请您还是先行回去歇息,不过是点小毛病,不足挂齿,王爷现在不便见您。”
如只是点小毛病,怎会不便见她!
晏明月紧抿着双唇,眸色暗沉,似有愠怒,却又不知从何发起。
屋内,闻见北风劝退晏明月的话语声,榻上微不可闻传来一声低叹。
苏延放下手中的银针,抬眸看了贺凛一眼,此刻他刚毅的侧脸被晃动的烛火映照得忽明忽暗,额上细汗密布,眼尾满是疲惫和憔悴。
沉默片刻,到底是忍不住开了口:“王爷,这毒,不可再压了。”
贺凛半晌未答话。
原本的计划,在与苏延商讨之后,理应是可行的,即使过程苦痛,亦或是后面需要承受巨大的代价,他义无反顾,也无怨无悔。
可眼下的情况,他自然不会不清楚,毒素比他想象中蔓延得更快,已经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若强行进行压制,只怕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头一次,他也生出几分不知自己是否能扛得住的犹豫来。
苏延担忧地看着贺凛,他的沉默,叫人心底更加不安,而后又再次开口道:“并且老臣认为,此事应当告知王妃实情,毕竟事关……”
“不许告诉她!”贺凛的气息不稳,但却仍是想也不想便厉声开口打断了苏延的提议。
苏延气急,恨恨地瞪了眼贺凛,没好气道:“你为她做这些,却不叫人知晓,藏着掖着就想等着将人拱手让出去吗,待你前去东岭数月,她远在京城可还能记得你半分好,还能记得究竟是谁,在誓死守卫这片江山!”
贺凛无言以对,仍是沉默,再次侧头向房门的方向看去,那头已没了动静,就连原本隐隐可见的影子,也逐渐消失不见。
她应当是回去了。
如此便好。
苏延重重叹息一瞬,下了最后通牒:“老臣话已说明,此毒,万不可再压制,王爷需尽快定夺,否则东岭一事也将受到影响,老臣先行告退了。”
苏延推门时,正巧遇见返回的北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沉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屋外已是没了晏明月的身影,苏延四下环视一圈,轻哼了一声,迈开步子一路朝着隐秘小路去。
此时已过午夜,苏延脚下步子加快,原本是耽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门前的马夫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走出小路,此处是北渊王府的一道侧门,他的马车隐匿在一颗松树下,抬腿跨上马车,刚探手撩开车帘,却见自己的马车内,竟坐着一个人。
“苏太医。”晏明月掀起眼皮,精致娇柔的眉目此刻带着从容不迫,见苏延露面,甚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来,“本宫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苏延身形僵硬了一瞬,似没想到晏明月竟然会在他的马车中,勾着身子在马车门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动作些许不自然地入了马车中,坐离了晏明月最远的位置:“老臣惶恐,不知王妃此为何意?”
晏明月不紧不慢支起身来,修长的指尖轻点着脸颊,轻飘飘地轻启嫣唇:“你不是还未来得及回答本宫的问题,此刻当是有时间了吧,你为何会出现在王府?”
苏延缓缓皱起眉来,他当然知晓晏明月大半夜出现在此可不是为了和他闲谈的,贺凛的情况在心头迅速闪过,而他那执拗的态度也叫苏延心绪越发沉重起来。
苏延默不作声,晏明月也极有耐心地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她在此等着,便是打定了主意要从苏延口中问出个什么来。
但苏延对晏明月并无几分信任,她虽贵为长公主,又是北渊王妃,可以往她的作为,他皆看在眼里,默了一瞬,鼻孔闷哼一声:“王妃此时才在意王爷的情况,难道不觉有些为时已晚了?”
苏延意有所指,晏明月嘴角笑容也有一瞬僵硬。
的确是晚了许久,甚至又过了一世。
晏明月敛目沉吟片刻,而后再抬眼时,眼眸中带着清澈又坚定的目光,正色道:“苏太医,本宫不知王爷如今情况如何,但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管,他是越朝的北渊王,亦是本宫的夫君,本宫并非想为此前的作为解释开脱,但如今本宫是当真心系王爷,他的腿伤如何,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你应当是知晓实情的,请你,告知本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