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馥小脸尖削,眼里满是屈辱,用辽语低声骂了句什么。
白菀却恰巧听得懂几句,她面上笑意顿消,声音也冷下来:“既然贵国郡主视我大楚百姓如草芥,看来贵国也无意与我大楚交好,既然如此,太子最好即刻返回辽国。”
她话未说完,但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霍砚饶有趣味的看着白菀,现在的她又像什么呢。
啊,像一国之母。
耶律骁连忙说:“辽国并无此意,辽国仍旧愿意长久与楚友好邦交,我代她向楚国的百姓道歉。”
耶律馥急了,她从未见过耶律骁対谁如此卑微,忍不住扯着他袖子跺脚:“兄长,你和这贱民有什么好说的。”
耶律骁撇脸去看白菀,他知道她一定是听懂了,毕竟她的辽语是他教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乌云积滚, 微弱的冬日太阳被遮蔽,一阵朔风起,鹅绒似的雪又开始漫天飞舞。
耶律馥口里说着辽话, 自以为无人能听懂,眼皮向下微瞥,嫌恶和鄙夷明显。
寒风翻起霍砚玄色的大氅,里头一身绯衣如火,他极缓的抬眼, 墨眸渐次被寒霜布满, 本就少见的愉悦劲自他周身消散。
耶律馥还拉着耶律骁跺脚撒娇,平白觉得一股幽寒从脚底往上爬, 一回头便瞧见霍砚那面无表情的脸, 先是惊他相貌昳丽惊艳, 继而便被他那冰冷不带温度的眼眸摄住, 心底攀上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霍砚把玩白菀腰间禁步的动作已然停下, 望着耶律馥的眸中阴鸷:“你有胆,就把方才的话给咱家再说一次。”
耶律馥虽是辽人,却也知道‘咱家’是宦官的自称, 她心中虽莫名生惧, 却也暗自惋惜这般俊秀天成的男子竟是个太监。
“本郡主和你们这些低贱的下人有什么好说的?”区区一个太监, 她就更不怕了, 耶律馥眉目一横, 满脸娇扈, 又见白菀与霍砚姿态亲昵, 自然而然的将她看成了他的対食。
因自己平白対个阉人生惧, 耶律馥有些恼羞成怒,手中的长鞭往地上一甩, 溅起一阵雾,再抬起直朝白菀面门抽去,一边厉声叫骂:“本郡主说错了?她不就是个自甘下贱的!”
耶律馥楚话说得流利,一连串嘲讽响亮又刺耳,她手中的鞭子凌厉,鞭尾带刺,闪烁着银铁幽冷的光芒。
一旦这一鞭落在白菀身上,只怕要被那些倒刺狠狠带下来一块皮肉。
白菀只在鞭子挥来的一瞬间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耶律馥那气势汹汹的一鞭直接被霍砚轻而易举徒手抓住。
霍砚手抓住鞭身,望着耶律馥的眸中一片死寂,脸色越发阴沉,唇畔猩红微勾,他略一使劲拽,耶律馥当即不受控制的飞过来,他修长玉洁的五指成爪,纤细脆弱的脖颈落入他掌中。
耶律馥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手中的长鞭随即落在地上,她的脸色由白变红,额角青筋暴起,檀口大张,糜红的舌头直往外吐,双手拼命抠抓着禁锢在她脖颈上的铁爪。
霍砚眉峰凌厉,凤眸血色浓稠,他嗓音低哑:“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咱家的夫人岂是你能胡乱攀咬的?”
眼看着耶律馥要被活生生掐死过去,耶律骁浓眉紧皱,他上前几步,深深朝霍砚躬身:“堂妹口无遮拦冒犯了贵人,骁自知其罪无可恕,可她年纪尚轻,不知轻重,还请霍厂督饶过她一回,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骁日后定会対她多加管教!”
耶律馥是他带进楚国的人,若她死在这儿,不但楚国与大辽的矛盾会激化,与他也脱不了干系,于情于理,他都得救她。
可不论他做何保证,霍砚仿佛充耳不闻,手下丝毫不松,一副非要杀耶律馥泄愤不可的凶戾模样。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耶律驰眉心一横,他和没脑的耶律馥不同,东厂提督霍砚的凶名,不但在楚国人尽皆知,在辽也是如雷贯耳。
楚国人怕的是霍砚凶神恶煞,把持朝纲残害忠良,而辽忌惮的是他仿佛天生天得的用兵如神,几年前他率兵大败鲜卑,用神鬼莫测的兵法计谋,带区区五千人,将鲜卑数十万人耍得团团转。
他虽只主领过这一役,但足以唤起鲜卑人长年被霍家铁骑支配的恐惧,他们一退便退出大渡河対岸,与楚佯装友邦。
如今他们大辽同样还未和楚彻底撕破脸面,可不是怕楚国这垂垂老矣的病虎,而是怕不要命的杨家人,还有那令人胆寒的司礼监掌印。
霍砚此人正邪难辨,说他祸乱朝纲意在灭国,可辽国多次派人与他接触,无一不是再无音讯,若说他忠君爱国,可死在他手里的忠臣良将不计其数,楚国如此内乱,全是他的功劳。
这人捏不住定数,若是霍砚死在这儿,起码楚国两个看门狗便去除一个,剩下一个只知道打仗的杨家,大辽要让其覆灭,不过吹灰之力。
耶律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都是些胆小如鼠的楚国百姓,看来这阉贼只带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出门。
他面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凶狠,略一招手,护卫的骑兵即刻围上来。
耶律驰负着手,缓步踱上前,他面上丝毫不见恭谦,更不见対耶律馥生死的在意,他在悠哉悠哉的道:“霍厂督若执意要我堂妹的性命……”
他剩下的话还未说完,耶律骁脸色骤变,暗骂耶律驰是个蠢货,看他还嫌死得不够快,继续要出言挑衅霍砚那煞神,忍无可忍的一拳将他擂倒,扬手让下人把他嘴巴堵起来,拉到后面去。
白菀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且不知辽国其他皇子公主如何,单看耶律驰两个就窥一斑而知全貌,兴许脑子都不大好。
她扯扯霍砚的袖子,俯身在他耳边,放低了声音,极尽所能的安抚他:“我知你因我而愤怒,但她不能死在这儿,更不能死在你手里,不能脏了你的手,你且饶她这一回,过几日在宫里,我定会将这句侮辱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霍砚那双被血色浸染的墨眸一点点挪到白菀身上,与她清盈透亮的杏眼対视,她太过光风霁月,让他满身污秽无处可逃,无所遁形。
她眼中那点忐忑的真诚让他觉得好气又好笑。
耶律骁眼尖的看出,决定耶律馥生死的是白菀,他当即便转了方向,含着满口苦涩,対白菀道:“我兄长有些神志不清,还望夫,夫人劝厂督莫要与他计较,只要厂督饶我堂妹这一回,夫人有何要求,骁定然竭尽全力相助。”
他话中字句难掩干涩。
耶律骁垂眸苦笑。
真可笑,他千里迢迢重返楚国,与她好不容易再见,竟又是出口向她求助。
白菀能看得出来,霍砚兴许没想要耶律馥的命,他杀人向来干脆利落,根本不会留人求情的机会。
同为女子,她本无意与耶律馥针锋相対,但她满口污言秽语,着实让人愤怒,白菀柳眉紧皱,面上越发冷淡,铿声対耶律骁道:“贵国郡主站在我大楚的土地上,开口闭口贱民贼子,我要她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不难吧?还有那些被她仆奴打伤的百姓,汤药费总也少不了的。”
她一出声,耶律骁便控制不住的看向她,眸中思绪深深。
她不记得他了吗,她看他的眼神,当真没有丝毫熟稔,明明才一年不到,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还是没来得及吗?
耶律骁喉结滚动,他垂下眼眸遮掩其中涌动的情愁,哑声道:“骁代她向楚国百姓道歉。”
“我要她亲自道歉,”白菀掷地有声的强调。
这次,耶律骁还未说话,耶律馥早已经被生死之间折磨得头昏脑涨,求生的本能让她强行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対,対不起。”
见耶律馥肯低头,耶律骁也松了口气,身后的仆人递上来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他接过,一边说,一边往前走,试图亲自交给白菀:“汤药费,这些应当够了。”
霍砚面无表情的将耶律馥扔在他脚边,阻住耶律骁的来路。
他任由白菀捧过他的手用绣帕细细擦拭,敛目望着她发间的红宝石蝴蝶钗,宝石间鲜红的光晕流转,与他眸中的血色交映。
耶律馥在地上翻滚,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白嫩的脖颈上一道暗红的指印,眼角泪痕凌乱,凄惨又可怜。
耶律骁却看也不看她,正要绕过她继续朝白菀走去,却见霍砚脚下一挪,高大的身形挡在白菀身前,双眸冰冷如刀的乜他:“要命,还是要再靠近半步?”
耶律骁如遭雷击,他能感觉到,甚至能看得出,霍砚周身杀气宛若实质,与方才玩儿似的掐耶律馥脖子不同,显然他在白菀周边划了个圈,靠近则死。
他脚下凝滞,心中苦涩层叠,阿满呐阿满,你怎不再等等我,我知你在深宫举步维艰,可你竟走投无路之下,寻了只恶鬼做靠山。
与虎谋皮,不亚于玩火自焚。
耶律骁的选择显而易见,霍砚轻蔑的嗤笑,这就是白菀绞尽脑汁要保护的人?不过是稍稍威胁,便退缩了。
命有什么好要的,不及她眸中残影半分。
陈福从人群中晃出来,対耶律骁略一弯腰:“这银子交给咱家便是。”
耶律骁还有些怔愣,只那一瞬犹疑,手中的银票便落在了陈福手里。
霍砚厌烦再与他们多言,携着白菀转身便走。
耶律骁远远凝着那一抹纤细的身形,眼中满是缱绻深情。
“掌印说,太子若再看,他就把太子的眼珠子挖出来。”
耶律骁耳畔响起女子轻柔的嗓音,可那嗓音不带丝毫情绪,恶毒又渗人。
他恍然循声看过去,只见一碧衣女子恶狠狠的瞪他,继而转身,身轻如燕的在人群中游走,更有不少百姓装扮的人与她一般,无声无息的退去。
耶律骁陡然惊起一身冷汗,他才看出来,那些退走的百姓,周身气势肃杀,大多面白无须,身形瘦弱。
是东厂的番役。
他不自觉的回首看向嘴巴被堵住的蠢货耶律驰,他知道耶律驰方才想做什么,如今才满心后怕。
但凡耶律驰剩下的话一出口,悄无声息死在这儿的人,恐怕就成了他们。
*
霍砚起先还耐着性子慢悠悠的走,走着走着,便满脸黑云罩顶,周身气势越发肃杀,显而易见的焦躁起来。
没走两步,便忍不住揽着白菀,闪身躲进一处幽静的巷子里。
他不想看白菀那双太过澄澈的眼,径直将她背対着他抵在墙上,被寒风裹挟得冰凉身躯贴上她的,毫不留情一口咬上她脖颈:“这就是娘娘偷偷养的狼犬吗?”
第35章
霍砚站在白菀身后, 身形与她紧密相贴,一手抵在她额前的墙上,一手紧紧锢着她的腰, 躬身埋首在她脖颈间,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骨血之中。
锐利的犬齿,毫不留情的啃噬着她脖颈上的皮肉,碾磨, 白菀一吃痛, 整张脸皱成一团,下意识仰头呼痛。
霍砚缓缓睁眼, 逆光中, 白菀的脖颈纤细而优美, 又极度脆弱, 他只需要将手扣上去, 轻轻使劲,她鲜活的生命就会随着那一声脆响而香消玉殒。
这样多好,她至死都只属于他。
他眷恋的轻蹭她颈下热血奔流的血脉, 感受她轻快的脉搏, 阖眼藏下那一点不舍。
霍砚的手垫在她额头上, 阻去石墙上的冰冷, 在白菀仰起头时, 他的手顺势下滑, 本该落在她脖颈上的手, 转而遮住了她的眼。
黑暗笼罩, 其余的感官便越发敏感,鼻息间是砖石特有的土腥味, 夹杂着不知是霍砚还是她自己身上的苦玫香。
霍砚一口下去咬得凶,留下一道明显的牙印,而后好似有些后悔般,辗转成细碎的吻,他一遍又一遍在那齿印上轻舐,锐利的痛感散去,只剩下麻痒。
他没再说话,白菀却知道他心下躁动的暴虐并未平息,霍砚这人独占欲极强,他显然是对耶律骁作为步离时,在宁国公府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事一清二楚。
如此一来,就连他为何突然带她出宫,也渐渐清晰明了。
他耳目众多,必然是早已知晓,耶律骁会作为辽国使臣来楚,而她身为皇后,势必要和姜瓒一同接见使臣。
他并不愿意她与耶律骁再见。
他深知耶律骁和她的过往,但他压抑着不问,不说,不提,涓流积成汹涌的波涛,骤然偶遇耶律骁时,便泄了堤。
想到这儿,白菀皱了皱眉,耶律骁他们明明可以过贺兰府直入京城,为何还要经宁州过崇州再往京城去?平白绕十来日远路?
而霍砚,他是真的不知道耶律驰他们饶了远路吗?
但她并未细想,如今要紧的,是哄好霍砚那只在癫狂边缘的疯狗。
白菀探手去拉他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掌,先是试探着勾一点小指,见他无甚反应,本想得寸进尺的把他整个手圈住,奈何他手比她的大太多,只好拉着他食指摇一摇。
“咱们寻个僻静的地方好生说。”
她压低的细嗓又软又娇,像极了犯错的猫,收敛爪牙,软声求饶。
霍砚能感觉到,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不安分的在他掌心乱颤,带来的痒意顺着他掌心往他心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