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路口,雨声太大,盖住了能帮助盲人和没办法辨识红绿灯的人顺利通行的提示音。施乐雅凭着记忆朝路边立着的“无障碍设施”牌子靠近,希望能听到辨别红绿灯的声音。路口跑过一辆双层大巴,灌了一股风急进施乐雅的伞里。施乐雅人瘦,没什么力气,伞直把她拖了几步调了个方向,撞在隔离路碍上。
握不住的伞从手上飞了,盲杖脱手,人跌倒。
冰凉的雨水瞬间砸了她满头满脸,施乐雅长伸着蹭得嫣红的手掌摸索,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但摸不到伞,也摸不到盲杖。
地上的水浸得很快,身上腿上全浸了。
雨水一刻不停,也越发的大了,滑过鼻尖的水像要倒钻进鼻腔。施乐雅整个人抖起来,像要窒息,脑袋一恍惚,似乎自己又掉进了水里。
一时间她简直不敢呼吸,人开始迷糊,眩晕,恐惧。一个车子停靠的声音在近前响起,才把她从一个看不见的深处扯出来。
有车门响,有脚步响,在靠近。
“有人吗,我是视障者,盲杖丢了,请帮帮我。”
“有人吗,我是视障者,盲杖丢了,请帮帮我。”
雨水从睫毛倒灌进眼眶里,施乐雅强睁着眼睛,眼皮被水泡过更是薄得能看见皮肤下泛紫的脉络。她清楚地听着那个脚步声过来,雨水砸上伞面的声音分明就在近前,却没有回音。
施乐雅缩起撑在地上泡在雨水里的手指。
“有人吗,请帮帮我。”
“这就是你们的过得很好。”
施乐雅明显地一颤。头顶的雨霎时就停了,有一股热气在靠近,有一道压得极低的气压过来。一双结实的胳膊穿过她的膝弯,括着她的背,将她从地上横抱了起来。
鼻息中闻到了那抹熟悉也陌生的味道。
其实他和这个人真是陌生得很。
时承景将人放到幻影后排,跟在背后的余北收了两把伞,也上了车。
车门响过,时承景端坐后排,衬衫打湿。冷声道:“开车。”
刚才还死寂在一旁的人立刻像泥人活了一样,伸手就去开车门。施乐雅危险的动静,余北不敢开车。
“我要,下车。”
“下车继续丢人现眼?开车!”
“我要下车!”施乐雅继续推拽车门,似乎听不到时承景的警告。余北踩了下油门,最后还是踩了刹车。
时承景一把就将挤在车门前的人拽开了,握了她一双肩膀禁锢在面前,看了会儿人。施乐雅嘴唇打颤,颜色发紫,像个乱发脾气的婴儿,要再不阻止随时就要抽过去。
时承景眉头直打皱。
“我要下去。” 施乐雅拧。
“下去干什么,脾气不是这么用的。”
“不要,你管。”
“别不识好歹!”
施乐雅继续挣,时承景握着人,两个人在力量上叫着劲。施乐雅脸上带着在她身上极少见的愤怒。这是时承景从老爷子安排见人到后来结婚,到如今的三年时间里从未见过的。
车窗外风急雨急,车厢里安静得过分,很快,能将前排与后排隔开的隔板,偷偷地升了起来。
时承景握着人的手松了一边,一把捏了施乐雅湿漉漉的下巴,将她的脸扣着拖到面前。施乐雅的反抗能力在时承景面前,就是一只刚孵化的小鸟遇上一头凶狠的老虎,老虎自然轻易的就随意摆弄她。
时承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手里人。
“说清楚,到底在耍什么脾气?”施乐雅不回答,时承景握人的力量又重了几分,“回答!”
时承景说话的气息直抵在施乐雅脸上,两个人隔的很近,但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不管时承景问什么,施乐雅一个字不答,只是拼命想从他手里抽走下巴。她要离开这辆车,远离这个人。施乐雅挣得时承景再捏不住。时承景手指一松换了方法,一把就勾了施乐雅的后脖子,握着人再拖到面前。
“我让你回答。到底搅些什么。”时承景愤恨地问,清晰的眉峰隆起,他压近施乐雅的耳朵,“有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别说不记得那天晚上。”
手掌上的人明显抖起来。
“施乐雅,说话!”时承景逼问。
“我,不在乎。”
“再说一遍!”
“我不在乎。”
时承景胸口大大起伏了一次,白色衬衫让他的气愤很明显。英俊的眉眼是彻底愤怒了,他一把将人丢开,瘦弱的人无助地软在椅背与车门的夹角上。女人浑身湿漉漉的,苍白落魄,不能视物的眼睛低着。
时承景打开隔板,命令余北解锁,口气简直是希望身旁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我看你能不在乎到什么时候!”
车门锁开启,施乐雅听得清楚。像一个突然被赦免的刑犯,生怕赦免者下一刻后悔,施乐雅立刻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就往车下奔,好在车外有人将她接住。
是一个软绵绵的怀里。
先前周姨关了小店回家做饭,天下着小雨,她准备接施乐雅,但施乐雅执意自己能回来。周姨只得老实在家里做饭,结果雨就越下越大,人还迟迟不回家,这才出来找人。在路口看见施乐雅的伞和盲杖周姨吓坏了,却发现路边的这辆车。
*
幻影车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车外,一老一小携着走远。雨水如瀑,风雨飘摇,一柄旧伞根本挡不住什么。伞下,老妇人早就湿了半身衣裳,年轻女人更是浑身湿透,两个人缩得像两只落汤鸡。
寒酸至极,落魄至极。
但是死不服输,潦草,顽固。
就是路边又臭又硬的杂草,用一把刀就能除掉,但根茎贱,风一吹,又颤颤巍巍地冒出头来惹人生气。
“开车。”后排的人突然说话,余北将车启动。漆黑的幻影闯开雨幕,引擎呼啸,急速驶远。
时家,浴室里,时承景脱下湿了一半的衬衫。拎到眼前看,精致的白色布料上沾着些莫明的渣子,湿处也带着浑浊的颜色。
衬衫被揉成一团,砸进垃圾桶。
他抬手闻,手背、手指都有股污水的味道。他赤着上身站到洗面盆前,打开水龙头冲。
镜子里的人脸色铁青。
水流冲过冷白的手指,溅起水花。他抬眼,锐利的视线落到镜子里赤着的肩膀上。他肩膀上原来有一颗小痣,现在碎开了,是那天晚上被硬生生咬破的。
洗去一身异味,时承景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门上被敲响,他穿好衣服出了建筑,独自撑着柄黑伞穿过院子,去了老太太那边。
距上次离开江城才不过几天,今天时承景又从海城回来了。他对原因随便应付,老太太也没多问。而先前施乐雅一个月没回家,老太太没告诉时承景,他也没多问。
至于离婚这件事,老太太只劝告时承景应该理解,施乐雅毕竟眼睛看不见,身体有残疾的人,性格是会古怪点儿。要是她喜欢换个环境生活,不如随她的好。
一家人等着时承景吃饭,人一到,厨房立刻忙碌起来,菜一会儿就上齐了。家里吃饭的人不少,长期有亲戚子侄过来见老太太,姑妈也没有外嫁,带着小女儿跟老太太生活。姑父常年和时承景在海城总部,姑妈的大儿子今年也要回国了。
餐桌上有张没见过的生面孔,时承景倒没工夫关心。
“承景,你就没觉得今天多了一个人么?”老太太笑道,头上满是银丝,倒根根发亮,富贵至极。
时承景从食物上抬起视线,没心情,硬绑绑地说自己吃完饭就回海城,想塞谁给他,正好一并带走。
老太太时不时就推个人去海城,塞进集团,时承景生平最厌恶裙带关系,但也无奈。只是过了这关的人也别以为是什么好事,无论亲疏,还是要经过一番新人的打磨,扛过了,留下,扛不过,也别怨天尤人。
时承景衬衫西裤整洁,确实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英俊男人随口的一句“带走”,倒让餐桌上的生面孔红了脸。
“什么就带走,你小子倒想得美呢。”老太太打趣。
那生面孔害羞得扶着额笑,脸蛋红扑扑的,腕上秀气的钻表不停地闪。
作者有话说:
看官放心,时狗从头到尾高洁,不会有那种女配贴上门,烦人的剧情哈。
第9章
施乐雅回家就发烧了,周姨守着人,两行眼泪滚下来。这段时间以来好不容易精神起来的人,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刚从重症监护出来的那些日子。
时承景这段时间没有来祸害,施乐雅过的好好的,他一来,人就成了这样。周姨咬牙切齿地想,如果时间能倒回两年前,她一定不会让施乐雅出嫁,一定不会让她跟姓时的走。
这两年施乐雅到底是受了什么罪,周姨还是问不出口,只是恨自己糊涂,也设想如果这两年由她亲手照料到今天,或许施乐雅的眼睛早就好了。
越是这样想,周姨越是生气。
周姨在恨,也在气恼自己这两年来的糊涂。她不知道躺在枕头上的人在她糊里糊涂的梦里也在后悔,如果时光倒回两年前,她会推开那只手,推开那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有人命贵,有人命贱。施乐雅人生的前18年生活在云端里,她是施家的掌上明珠,跟着施母到处做慈善,一个决定,一个动容施舍出去的钱财,如果有人还回来,就够她和周姨好好生活了。如今施乐雅22岁,贵完了,正一步步的变得微贱。发烧了,明明烧得身子通红,两包几块钱的贱药就好转了。
钢琴课只耽搁了一天,又接着上了。周姨心疼,又没办法,好在几天后,日子似乎又平静下来。施乐雅精神好了,周姨亲自护送几回,时家的人没有再来。
至于时承景一次次找上门来的原因,施乐雅提“时”色变,周姨整天小心翼翼,一点不敢提。
曹医生来过一次,匆匆忙忙的,周姨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没有背着施乐雅把家里的事告诉曹医生。施乐雅不愿意给曹医生添麻烦,曹医生也确实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曹医生来过以后,周姨每天买菜就带着施乐雅一起去,就像曹医生说的,施乐雅应该参与普通的生活劳动。
两个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贫穷日子琐事多,每天要买新鲜便宜的菜,就得早起,要早起,晚上就睡得早,这种只为生活奔波的作息,倒也适合养身体。买了蔬菜,买鱼,买完鱼从菜市场出来,周姨说市场门口摆路边摊的一个老太婆头发都白了还出来赚钱真可怜。
“她卖的什么?”
“就一样番茄,可能是自家种的。”
施乐雅说买点,结果老太婆铺在地上的一口袋她们全买了,两个人吃了好几天才吃完。周姨问她以后还瞎做好事么,施乐雅笑得脸埋在桌子上,说以后量肚而行。
*
简晓含,简家祖籍江城,几代为官,家中男丁各地分散,最盛的这一枝原在京城扎根,近年年老还乡,带回来最宠爱的小女儿留在身边,这便是简晓含。
海城,国贸大厦最大的宴会厅,正举办一场商业会议。偌大的空间,灯光璀璨,几百人同时在座。第一排,洁白的长条桌上,兴业集团董事长时承景却握着一份人事简历失神。
老太太将简家的女儿塞到他手上,说要历练。
宴会厅讲台上的演讲如火如荼,助理唐庆躬身从嘉宾椅子背后的通道靠近时承景,将一份数据铺到他面前。唐庆见时承景一直在看资料,凑近了才看清他看得不是会议稿件。
“董事长,您的发言还有十分钟。”唐庆提醒。
时承景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份简历扔在桌边,眉头倒是蓦地松了。他点了下头,唐庆退开。
Z国企业家商务会议,在坐的皆是社会名流,行业之最,几百人里又有多少能坐到第一排,又有几人能上台作演讲。
兢兢业业的助理担忧着领导最近的状态,最后倒是白担心了一场。人都说外貌出众的人办事往往会更顺利。时承景一身严谨的衬衫西装站上讲台,真是端正耀眼得过份,大概没人不愿意听听这样的标志人物会有什么众不同的所思所想。
他稳重低沉的声音出口,能让人忘了他的年纪。头头是道的论点出来,英俊的外貌就不再是他的优点。他侃侃而谈行业的未来,社会经济的未来,参会者无论与之相识,抑或初次见面,没人会拒绝折服于这份魅力。
会议结束,与会人员移步真正的宴会厅,觥筹交错,酒杯的中心往往都是会议上坐前排的人物,最中心自然是几位能在会议上作演讲的人。一派苍老中,有那么一位年青的上位者,备受瞩目。
宴会过半,时承景才有机会离开。宴会厅门口媒体、闲杂人员集聚,这种聚会通常会有不少人趁机挤上来拍照录视频,余北带着几名助理在前头分道,挡着镜头,一行人大步离开。
车上,时承景让唐庆翻出简晓含的那份简历,交待随便安排个岗位。
“去机场。剩下的事,往后推,推不了交给赵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