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施霓心头涌浮暖意,这会儿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明白,将军同她戏闹,实则是想分开她的注意力,叫她别再把心思放到程夫人的话上。
可将军越是对她这样好,她便越觉得辜负。
她在劝自己不该那般自私,她的身子如何自己最是清楚,当初云娘娘把她们娇养成替自己争宠的工具,又怎么会允许她们得宠之后靠王嗣越位。
即便最后几年因着稷王子的干涉,她已不再服药,可身子到底经过荼毒,难以保证生育能力一定未损。
若将来当真不能有孕,她不会眼看着霍氏血脉因自己而断,老将军受难于西凉,她又身为西凉人,如何还能再给程夫人及霍氏先祖增怨。
思及此,施霓心头松动,那些久藏在她心底深处,沉重不愿提及的旧事,现在,她却有了启齿的冲动。
在他怀里,感受到他臂膀间的温暖,直觉感应到了无限增生的勇气,于是,她终于艰难做下决定。
“夫君,我,我曾被迫喝过很过未知名的民间药方,副作用很多都是未知的。之前你曾问我为何会少女身却有孕相的反应,我简言回说是体质的问题,可实际世上哪有那样的妙身,不过都是靠经年喝药才细养出来的。我,还有很多像我这般容貌偏好的女孩,都是被云娘娘所养,待到年龄相适时便会被献给西凉王,这是云娘娘争宠的手段,而我又是她的首选。我原本逃不过进王殿的厄运,却因三王子的庇护得了三年的安然岁月,我感激他,可对其母亲的恨却更多……”
霍厌手心收紧,心头渐起杀意,他想象不了自己的心头宝曾被人如此对待,当下克忍不住,想出声却又被阻。
“霓霓……”
“夫君先听我完。”施霓点住他的唇,又冲他轻轻弯了弯嘴角,此刻她明明是在相诉自己最不堪回忆的沉暗过往,可是却因霍厌的满眼柔情,而罕见觉得心头并不那么沉重。
“可该不该说我是幸运的呢,云娘娘薄心冷情,却唯独纵溺自己唯一的儿子,因为三王子常对我看望关怀,云娘娘担忧自己的计划被识穿,便唯独放过了我,之后更许我入住云宫,得了尊贵体面。可那时我还是好害怕,步步如履薄冰,担心自己会被再次抓回去受□□,那简直是噩梦。故而,我没法子只能把三王子当做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草,他对我示好,我不敢拒绝,只得小心应付,以致云宫中人人认为我们互生了情愫,却不知因云娘娘的缘故,我看着他的脸,心间只生惧怕。”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着,我从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送去大梁,更没想到能与夫君途中相遇,我对夫君的英武心生崇敬,却因自己的身份而不敢生出妄想,直至后来,夫君对我启诺,我才敢正面自己的内心,愿意搏一搏。如今的局面,已是我当初想也不敢想的,夫君爱我宠我,给我尊贵体面,我已接受的太多,可却无法给予什么,这如何可以?甚至,连共育一个孩子我都不确认自己能不能做到,怎敢要夫君的独宠,来断母亲的愿呢。”
她说完,眼泪已不知不觉地伤情流下。
这些事,无疑是她最不想面人的伤疤,今日第一次倾诉出口,就像是除去了心间重石,她轻松许多,可又不免觉得忐忑。
“该死,他们都该死。”
霍厌压抑出声,当下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胸腔起伏着更是在艰难克忍着情绪。
施霓察觉到他的怒意,立刻收臂去抱紧他,“夫君,抱抱我……”
“霓霓抱歉,我,我不知道是这样,当初北征回来我还因拓跋稷的疯话来和你置气,那样委屈你,冷待你,我愚蠢至极,简直更该死。”
他下巴覆压在她肩头,语气自怨,懊恼不已。
施霓却摇摇头,抬手捧住他的脸,认真言道:“小人做局,夫君对我太在意,而我又没将过去的事情坦诚告知,这才被坏人钻了空子。夫君对我百件的好,我不能只去记这唯一的一次坏。更何况,夫君根本舍不得如何冷冰冰待我,上次大部分时间,都是夫君在演兵场自己跟自己徒生闷气。”
“对不起……霓霓,对不起……”霍厌握着她的手,还是不停在道歉,眼眸里尽是不忍疼惜,将施霓暖得心头微荡。
“不要道歉啦,我说出来,实际轻松了好多,之前我很怕夫君若知我的过往,会……会嫌弃,厌恶我,毕竟所受的那些规教,都好不光彩。”
“我厌恶自己也不会厌恶你。”
霍厌想也没想,立刻去否她的话,“霓霓忘了嘛,当初我当你是西凉派来的细作,认为你是想靠美色勾引梁将而使大梁君臣生隙,可即便我自以为自己看得清楚,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你。那时,我只以为自己是疯了,真被美色迷晕了头,可后来我明白,那是一见钟情,若不是你,我绝不会去犯忌。”
说完这些话,他又凑贴过去轻轻亲吻施霓的脖子,动作轻柔缠绵得紧,像是小心安慰。
施霓却伸手推了下他,见霍厌抬眼,她才说,“夫君想不想看我背上的小红痣?”
霍厌默了瞬,目光凝起。
施霓则重重舒了口气,而后转过身,示意他看,“我不喜欢这里。夫君不知道的,其实我身上原本是没有这两颗小痣的,只是因为三王子有次玩笑言道,说我肤白,身上若有红痣便像雪间绽梅,而这话被有心的嬷嬷听到,她便自作聪明地把我困束住,而后又在我肩头狠心烙下了点印,因为很小很小,所以未留疤痕也并不觉得十分痛,可我却觉得很耻辱,身不由己之感,叫我觉得活着都了无生趣。”
霍厌手指轻颤地伸过去,轻轻抚摸过那红痣的位置,多美的艳色,可这却是伤疤,他当初怎么会想到。
怪不得拓跋稷会知道这里的私隐,他简直恨自己当初没有弄死拓跋稷。
嬷嬷拉霓霓去烙痣,他作为云宫的少主当真一点不知情?简直屁话!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分明就是想满足自己的变态癖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自己手下的奴仆去这么作践霓霓。
霍厌一瞬握紧拳头,当下强行叫自己克忍,即便心头已然翻涌出怒意淘浪,可面对着施霓开口时,他又尽力恢复温柔。
“霓霓不喜欢,那我们祛掉疤痕好不好,夫君定给你寻到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保证不留痕。”
他声音绷得紧,说完贴上前吻住那伤疤,又轻轻地吮舔。
施霓感觉到痒,颤了下身,喃喃地回问,“那夫君喜欢吗?”
霍厌没立刻回,目光凝在她白皙到几乎发光的嫩皙背脊上,半响才终于出声。
他嗓音压抑异常,“我喜欢,你身上的所有我都喜欢,只是你不喜之物,我又怎么还喜得起来?”
施霓转过身来,乖温地缩进他怀求抱,语气反倒比他轻松得多,“夫君喜欢的话,那我便不除了,如此还能少受一次的疼。”
“霓霓……”
“这样的话,那这疤我便是为夫君留的了,若这般去想,我觉得接受起来就没那么难了。”
霍厌嗓口发紧地猛得把人拥搂住,抬手抚着她如泓瀑布的长发,已是心疼到了极点。
吻她时目光多么轻柔,而凝神去思量如何为她出气时,眼神却早已凉得渗骨。
他肃着目,轻咬着她的耳朵,“霓霓,他们待你如此,夫君定为你荡平西凉。”
不是为他的君,为他的主,更不是为旧日的仇。
他为施霓,执戟有力。
拾阎罗将军的名号亦无谓,他只愿,为她撑腰。
第93章
趁着将军为方嬷嬷办席热闹,施霓的注意力又不知被何吸引没立即找自己算账,于是珍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艰难从将军府里逃了出来。
只是出府后她浑身落魄,身上更没有半点儿钱银,她本来想去寻得姐姐明珠的下落,可在城中躲躲藏藏一番打听才知,霍将军竟如此无情,已将明珠公然亮出凉人身份后又逐出了京城,留她性命去自生自灭。
可此举,根本就是逼人走上一条死路。
因着最近几年大梁和西凉总起冲突,兵将伤亡不在少数,于是两族人民自然互相心生仇憎,所以此番将明珠名目赶出城去,会不会引得平民报复一切都不可知,若当真走了背运,明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哪里能活?
思及此,珍儿背后直觉犯起透骨的凉意。
她清楚依着施霓素来与人为善的性子,断不会做出这般将人逼上绝路之事,可霍厌却是手段狠辣,手上更是沾染过无数鲜血,又怎会在意多添一条人命。
他那点罕见的柔情,几乎全给了他那护在手心里都怕怠慢的夫人身上,此番他知道了明珠对施霓的妄害,能暂时留她一命大概都是因为不想叫施霓因此而感觉有压覆,毕竟连踩死只虫都害怕的娇美人,霍厌哪舍得叫她闻血腥。
可这口气他没替施霓出来,又哪里会罢休,被折磨而死才是他为明珠提早定下的结局。
珍儿重重吐出一口气,手心里不知不觉浸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心想幸好两人当初制定计划时,她并没有对施霓有什么明面上的直接迫害,最重的一宗罪也是诱迷霍厌,与施霓并无什么关系,否则现在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叹息明珠的下场,自己恐怕都是身首异处了。
不能坐以待毙,知道出城必是一条死路,故而她眼下只想留在上京,无论如何都要苟活下去。
想到不久后将军府的人自会出来拿人,珍儿胆战心惊正思寻着该如何躲藏,可一晃神,竟迎面撞上了一位醉醺醺的公子哥。
对方受了疼,嘶了一声直接破口大骂:“奶奶的,是哪个贱人敢冲撞小爷!”
因认出对方身份,珍儿一下提起一口气,此人谁不认得,不就近日在街头巷口无恶不作的李四,新搬进上京的江浙富商李显敬之子。
珍儿忙低头赔起小心,“小女子不是有意冲撞,还请公子莫怪。”
李四身上散着难闻的酒气,当下眯着眼睛凑近过来,目光直勾勾盯在珍儿脸上,模样思量,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接着眉心一蹙,颤巍地伸出手,直指着珍儿说道:“刚看着就眼熟,小爷我认得你,你是不是施霓身边的侍女?之前在街上见过你一面,当时就觉你这走路时小腰扭的,比施霓身边另外那两个丫头可骚得多了。”
珍儿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泼皮无赖的话来,当下受辱微窘,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她本来就得罪了将军府过活不下去了,若是李公子当真对自己感兴趣,她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另给自己谋了条出路。
思及此,珍儿眉梢带媚,立刻摆出一副娇滴滴的示弱模样。
“李公子,实不相瞒,我是因与主家起了冲突而被赶了出来,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不知公子能不能施施好心,招我去府里做个粗使丫头也行,只要管口饭吃,给张床睡,珍儿一定伺候好公子,以作报答。”
“给张床睡?”闻言,李四嘴角骤然勾起抹邪味的坏笑,他俯身上前,伸手轻佻地捏住珍儿的下巴,开口语气十足的孟浪,“别的没有,小爷我的床,倒是可以给你睡上一睡。”
没有受屈的反应,珍儿反倒一副羞怯怯的模样,眼神还刻意勾弄。
李四见状,登时开怀大笑,上前一把将人抱起利索上了马车,又迫不急地命人直接返道回府。
……
太子萧承胤于东宫,正认真替梁帝批阅着巡西指挥使上奏的有关托开河道的奏折。
正劳形受疲之时,却闻手底下人忽的匆慌来报。
“殿下不好了,李显敬家的四公子,又惹了事……”
问言,萧承胤眉心骤然微蹙,这还不到一个月,他都不知道自己替那草包擦了多少回屁股。
于是不忍烦躁,冷下声音回问:“这回又是什么事?”
属下只好硬着头皮,如实相述,“李四公子于前日从街上掠了个女子回府,在床上玩得邪门了些,事后还招来一群兄弟去作弄,一群壮汉手下没个轻重,一时失手竟是把人给欺弄死了……”
萧承凛怒而掀翻了案桌上刚沏好的一杯御前龙井,“混账!他是还嫌自己不够招眼嘛?若不是他爹拿钱买命,他早不知死上几回了!”
“殿下息怒,李显敬毕竟是相爷的人,他的公子有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啊。”
听到言榷的名号,萧承胤看了身侧人一眼,嘴角蓦然勾起抹自嘲的笑意来。
他的亲舅舅啊,血浓于水,却是次次迫着自己干尽了恶心事。
萧承胤重新坐下,背上好似背着千金,他叹息着伸手按摩眉心,半响后才终于想起来问,“打听清楚没有,那姑娘是否是良家女。”
若为妓,此事处理起来倒是还不算棘手。
手下却回得支支吾吾:“打听到了,是……是将军府的人。”
“什么?”萧承胤指尖一顿。
对方回说完整:“若是探查无误,此女应是将军夫人身侧的,贴身侍女。”
……
霍厌一早去了衙署例行办公,施霓向程夫人问过安后,在家中闲来无事便想去秦蓁蓁的铺子去转转。
其实除了闷闲的原因,她也是怕自己和程夫人单独在家许会双方都不自在,为了避免场面尴尬,在将军不在府内的时候,她自是想着主动避开些。
不想劳师动众,故而施霓随行只带了阿降一人,只是上了马车才走不久,就被另一舆驾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