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说过,洛公子单纯直爽,不许跟洛公子置气。”
洛其拽着他道:“你先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请你来看城防图的原因。”薄朔雪深吸一口气,“如今大军集结,周蓉自知势不可挡,便以城中百姓的性命作为要挟,使我等退却。”
“此时城中恐怕早已处处都是提前布置好的火油,若是我们不应这纸邀请,强攻城门,城中立刻便会化成一片火海。”
洛其脸色煞白。
医者仁心,他性情再散漫,也是有原则的,人命在他眼中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当朋友的性命,和庞大无辜者的性命放在一起比较,洛其从没想过这般复杂的问题,瞬间头痛,心里排斥。
“历史上谋反叛乱,从没有哪方在乎平民百姓的死活,甚至路过要屠城,擒虏要坑杀,但我们并非那般反军。”
薄朔雪伸手比了比赵将军:“赵廖二位将军,是为荣誉而战。朝廷视将士为刍狗,为枯草,要用时便是盾牌,不用时便随意折辱。赵将军要夺回武将荣誉,不能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至于我。”薄朔雪负手在后,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天下之士,都是长公主的子民,我为长公主而战,自然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那么,只能去。
孤身前去鸿门宴,谁都知道有多危险。
更何况那周蓉耍尽小人手段,绝不可能讲究一丝仁义,她让薄朔雪去,不让他有去无回,又怎么可能罢休。
“我会去,去了就一定会回来。”薄朔雪温声道,“洛公子带着长公主从京城逃出,定然是同长公主先研究过路线,宫城中有何关窍,还请洛公子分享一二。再者,若有随身可用的毒物药丸,是最好不过。”
洛其蹙眉:“药丸,我可以给你。但路线,你为何不直接问长公主?”
薄朔雪又是沉默。
洛其反应过来,脸色难看至极。
作为朋友,他都已经极不愿意让薄朔雪前去,更何况郁灯泠?
难怪薄朔雪闭口不言。
打仗烦死了。
洛其转身就走,赵将军想拦都没拦得住。
过了一会儿洛其却又背着一个箱子回转,砰的一声摔在桌上,箱子弹开,里面是当时郁灯泠为谋划逃跑路线绘制的手稿,还有各色纸包装着的药粉药丸,上面都用细羊毫一一标记了名字和用处。
洛其生气,扔下东西就往外走,出门时大骂:“药给你了别乱吃,吃死了别来找我。”
薄朔雪哑然失笑。
洛其跑到后院的曲水小桥景边,托着腮沉默了许久。
他不理世事,极力想活得简单,他看得出来,郁灯泠在这方面跟他一样。但世间事,似乎从来就没有这么简单的。
只是那些复杂的事情,有其它人去做了,才使他们能够过得简单而已。
郁灯泠碰上一个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郁灯泠闲来无事,出去乱逛,最近常常跑去看士兵训练。
一院子人站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相同的兵器,听着指令一丝不苟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挥舞,再收回,再挥舞,气势磅礴,很有观赏性。
深秋无云,这几天日头有点毒,郁灯泠坐在亭子的廊下静静观赏。
中途有个小婢女过来问郁灯泠午膳想吃什么,郁灯泠随口说了句想喝鸡汤。
“嚯!哈!”士兵们声势震天。
郁灯泠看到兴头上,还给他们鼓掌。
一个人影从后面稳步靠近。
郁灯泠都不用回头,就认出身后来人是薄朔雪。
薄朔雪柔柔唤了她一声:“阿灯。”
郁灯泠心思不在此处,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继续追随着场中的士兵。
薄朔雪微顿,视线也跟了过去。
“阿灯,在看什么?”
郁灯泠随口应道:“看这些兵。好看。”
哪里好看?
场中人很多,但不乏几个格外高大健壮的,如同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薄朔雪蹙眉评判了一番。
他端着鸡汤坐到郁灯泠旁边,身子微微侧过来,挡住郁灯泠的视线。
和她耐心解释道:“有些人其实并不是那么英武的,但因为旁人衬托,才显得格外英气,给人以错觉。”
“什么错觉?”郁灯泠听了一半漏了一半,转向薄朔雪,看了他几眼,“哦……确实有错觉,你也不要太在意了,这没什么的。”
毕竟薄朔雪看起来很厉害,谁知道他不行。这就是十分典型的错觉。
薄朔雪察觉出了长公主眼神中的意味,额角瞬间蹦出几条青筋。
手指用力,几乎快要把瓷碗捏碎。
但话毕竟是他自己说的,而且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而已……
可这就足够叫人恼怒了!
薄朔雪悄悄地转向一边,深吸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略后悔。
甚至想回到昨晚,在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前把自己打死。
从他说完那句话之后,长公主再也没有“为难”过他。
甜蜜的折磨的确是没有了,可阿灯也不黏他了。
甚至现在还跑来看别的男人。
难道是因为他不行,所以阿灯要去看别的行的人?
薄朔雪顶着大日头想出一身冷汗。
危机感蹭蹭地冒出来。
是他不懂事了。他本来以为面子不重要,却没想到有这么多后续的麻烦。
薄朔雪端着鸡汤沉思,在心中组织着语句,想要解释一番。
至少把这个可怕的误会给去除,但就在此时,场中的士兵们短暂休息了一会儿。
毫无遮挡的骄阳之下,长时间的训练让他们燥热不堪,周围又都是跟自己一样的兵蛋子,不少人纷纷褪去上衣,或敞怀赤膊,尽情地展露在蓝天之下。
薄朔雪瞬间警觉,唰的扭头。
就见长公主当着他的面,还捧着双腮,双眼晶亮地看着,一眨不眨。
薄朔雪脸色快要扭曲,勉强压抑着情绪,起身彻底挡住长公主的视线。
竭力柔声道:“阿灯,用膳。你不是说想喝鸡汤?”
喝鸡汤,就没空看别人了。
她现在不饿。郁灯泠挥挥手,并没在意。
身子侧倾,从薄朔雪腰边探出去,嫌他拦地方耽误事儿:“等会儿再喝。”
“等会儿凉了,不好喝。”薄朔雪皮笑肉不笑。
“哦,那你喂我。”郁灯泠正忙着,没空低头。
“……”
一阵可怕的寂静。
“咚”的一声,盛着鸡汤的瓷碗被用力放在了桌上,薄朔雪抿紧唇,转身冲向练武场。
郁灯泠被小小吓了一下,接着莫名其妙。
不就是叫他喂个饭,至于么,又不是没喂过。薄朔雪,脾气又变差了?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下章能进宫吧大概!
第82章 赴宴
场中士兵正在休息, 突然发现场外冲过来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惊了一跳之后,立刻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来,整整齐齐地行礼。
“薄将军!”
薄朔雪面容冷峻, “嗯”了一声,抬手脱掉了碍事的外衣。
“来, 切磋切磋。”
士兵们面面相觑, 都有些激动。
能跟主将切磋,这是大好机会啊。
“将军,谁来?”
薄朔雪动了动手腕, 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眼神冷漠锐利, 一扫而过。
“都来。”
于是满场士兵们排成一列, 冲上去跟主将大人搏斗,五招之内被撂倒在地,换下一个。
日头正盛,男子争斗时嗬哈声响连绵不绝,十分生机勃勃。
被打败的士兵们都坐在一旁接着休息聊天,看着主将大人的目光满是崇拜和敬畏,半个时辰后, 薄朔雪依旧游刃有余, 身姿如松竹挺立, 连汗都没出多少,视线时不时瞥向场外左侧的凉亭中, 带着三分矜持,七分骄傲。
郁灯泠倒是有些看累了。
她自己把鸡汤喝完, 又托腮看了会儿, 被暖暖的太阳晒得有些想睡觉。
她有心想跟薄朔雪打声招呼, 但是薄朔雪在场中十分忙碌,她便想着不去打扰了。
让他切磋着,自己站起身想回去睡一觉。
却被一个婢女挡住了路。
婢女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膝盖,福身道:“殿下,可是渴了饿了?”
郁灯泠摇摇头:“困了。”
婢女面露难色:“侯爷说,请殿下把比试看完。”
“你确定这还有完吗?”郁灯泠看了眼场中,跃跃欲试等着去切磋的士兵还有好长一队。
婢女又福了福身,小碎步跑了下去。
郁灯泠远远看到一个人进场去跟薄朔雪回话。
过了没多久,婢女又跑回来。
“殿下,请、请您再看一会儿,很快就会结束了。”
郁灯泠微微蹙眉。
果然场中有了变化,薄朔雪似乎说了什么,原本一对一单挑的士兵突然变成了三五一组,一起朝薄朔雪进攻。
依旧五招内被打趴。
婢女在一旁语气刻板地夸赞:“侯爷真是最英武的。”
郁灯泠又看了一会儿,一开始有些新奇,到后来还是想打哈欠。
实力悬殊太大,毫无疑问的胜负,看着真是没激情。
婢女看见她一脸困倦,又急匆匆地跑下去。
过了一会儿回来,气喘吁吁地跟郁灯泠禀报道:“殿下,侯爷问您,您是想看,看会飞的,还是看打得响的,还是上兵器的……”
郁灯泠目光冷冷,瞥了眼她:“还是口吞长剑,胸口碎大石?”
婢女一愣,接着就想转身去汇报。
被郁灯泠喊住。
“回来。”郁灯泠扶了下额角,有些无奈。
她总算看明白了薄朔雪的意思。
现在才知道,原来薄朔雪的气性这么小。以前好像也不这样啊?
还是说,以前他就这样,只是她没发现。
郁灯泠对着婢女耳语几句,接着不再管别的,径直朝卧室走去。
等了没一会儿,薄朔雪果然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身上还带着日头底下蒸出的热气和汗气。
郁灯泠闻着,却并不嫌弃。
只觉得松林的气息更浓密了些,还有一种不同于平时的味道和吸引力。
郁灯泠走近两步,薄朔雪下意识地退后,拿起新毛巾赶紧擦擦自己脖子上的汗珠。
郁灯泠却直接握住了他带着汗意的手背。
“薄朔雪。”她定定地瞧着他,神情很平静,“别人我看再多眼都不会喜欢,只喜欢你。”
薄朔雪猛地怔住,琥珀色的眼珠盯着长公主,眸底一瞬间欣悦剧烈地波动,仿佛按捺不下去的浪潮。
他脸迅速地红了一片,一半是高兴得,一半是被戳破心机的羞涩。
郁灯泠没有放开他,还接着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是英武还是不英武,聪明还是不聪明,都喜欢你。”
薄朔雪眼眸润泽,长睫眨动,高高大大的身影仿佛被钉在了门板上,一动不动,胸腔里开满了小花。
虽然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侯爷什么时候不英武不聪明?但是在长公主一声声的“喜欢”中,薄朔雪神智松散,没来得及思考那些事。
郁灯泠见哄得差不多了,才放开他。
只是看着他的目光还有些犹豫,有一件事藏在心里,还没有告诉他。
不知道现在告诉他时机合不合适。
薄朔雪却被哄得飘了,有些食髓知味,还接着缠上来,又继续问:“那要是我痴了傻了,残了丑了,阿灯也喜欢吗?要是我死……”
话没说完,就被郁灯泠看傻子一般的目光制止。
“薄朔雪。”郁灯泠依旧用那平平的声调喊他。
大概要挨骂了,薄朔雪微微缩了缩脖子。
“喜欢。”郁灯泠踮起脚,在他嘴角边亲了一下,“但你最好活着被我喜欢。”
薄朔雪离开的时候,整个人快飘成了一朵软乎乎的云。
郁灯泠目光微深,看着他的背影。
总觉得另有原因。
他又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怎么突然之间说这些。
郁灯泠越想越精神,午觉也不睡了,干脆拎着玩具箱子去找洛其。
两日后,薄朔雪整装待发。
他提前跟郁灯泠说了,他要带一队斥候先行,大军押后。
郁灯泠当时“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薄朔雪放下心来,等到要出发的时候,掀开马车帘一看,却险些没脚滑从马车上摔下来。
郁灯泠端坐在里面,正等着他。
“阿灯。”薄朔雪勉强镇定,恢复了温柔平静的眉眼,微笑问,“你怎么在这儿?”
郁灯泠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别的什么也没说,只甩出一句。
“我说过,你骗我,瞒我,我都喜欢你。但你最好活着被我喜欢。”
薄朔雪喉结不断滚动,身形僵硬如石。
大军就在身后瞩目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主将大人为何停顿。
半晌,薄朔雪不再挣扎犹豫,忽地一掀轿帘,矮身坐了进去。
他和郁灯泠并肩坐着,放在膝上的手悄悄伸过去,和郁灯泠的握在了一起。
马车动了起来,直到跑出一段,薄朔雪才轻咳一声。
“对不起。”
郁灯泠把手抽回去,托着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