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阳侯一头雾水弯腰捡起来,看完后也是吃惊。
“恒飞他,怎会如此荒唐?怕不是被诬陷了!”
周蓉冷笑斥道:“贱商本性,唯利是图,需要别人诬陷?再者说,铁证如山,怕不是一句诬陷能抵赖的。”
博阳侯大骂道:“恒飞此等竖子!蓉儿怜惜他,才给他开矿权,他竟这样坑害我等。这便派禁军前去,将他绞首示众。”
周蓉只冷冷觑着他,并不说话。
博阳侯见状,惊道:“蓉儿,你不会想将我一并处置吧?我只是替他牵线搭桥,即便是错,也只错在轻信啊!”
“本宫倒是想,可你究竟是本宫的嫡亲哥哥。”周蓉冷道,“即便是你,本宫尚且不能轻易原宥,那旁人,会如何看待你我?这通敌卖国之罪虽是洛恒飞犯下,但矿权却是本宫手中拿去,现在处置了他,本宫又如何脱得开关系?”
博阳侯怔怔,这才想明白过来:“的确……有理。”
周蓉深吸一口气:“行了,慌什么。这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即便是真被洛恒飞攀扯进去,本宫也必然能保证安然无恙,只是须得颇费一番周转和时日,但是,保华仙人的换星大法功成之日近在咫尺,在此时此刻,万不能出其它的纰漏。”
博阳侯点点头:“我晓得。如今察觉此事的只有边境那几个粗人而已,只要将他们稳住,再想个法子让他们闭嘴就是。”
“这边境的战事,果真如此艰难?”
博阳侯心领神会道:“看来真要如他们所言,派兵前去支援。只是,山高路远,少不得要耽误一阵子。”
周蓉扯了扯唇:“耽误得久些。这些带兵的都是老顽固,早就想换换了,也是刚好。”
博阳侯连连应声。
五日后,边境收到京城明黄文书。
指示他们,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随意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望各位将领尽好本职,共御外敌。
赵将军看到这文书,却只是面色铁青。
“派人去查,援军将至?哼,哄孩子的屁话!”
廖将军推了他一掌,示意他闭嘴:“朝廷下旨,你是说朝廷骗你不成。”
赵将军沉默下来,两人不约而同看了看薄朔雪。
毕竟是京城来的侯爷,跟他们这些野惯了的粗人不同。
薄朔雪只垂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并没有恼怒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接过那文书,只看了一眼便轻飘飘扔至一边:“没有殿下印章,也无陛下签批,算什么朝廷旨意。”
赵廖二人又对视一眼,都从各自脸上看到一丝意外。
没错,自古以来,臣子信从效奉的是天子血脉,但如今把握朝政的明面上虽是长公主,实际却是太妃。
太妃名头好听,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先帝遗留下来的一个妃子,有什么值得尊重的,他们这些武将进宫述职时从没有什么好脸色,那太妃对他们也说不上亲切,他们心中自有一本账。
只是没想到,薄小侯爷年纪轻轻,竟跟他们有了同样的见识。
两人心中微动,正想说些什么,薄朔雪却提刀走了出去,操练士兵去了。
平慈宫中,一个瘦弱女孩儿颤巍巍站在井水边。
她方才用井水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正等着下一步的安排。
带她来的人什么也没同她说,她只凭借只言片语猜出来,这里是皇宫。这巍峨的宫墙,是她从未见过,连梦也未曾梦见过的,可她现在却莫名其妙在这里。
难道,是要她进宫当宫女的?可她什么也不会,更何况,宫里人找侍女,难道是摸黑把人打晕抓来的吗?
女孩儿不敢说话,怕得罪了这些听也没听说过的贵人,只好他们说什么,便做什么。
她已经依言将自己洗刷干净,换上一套宽大白裙,戴上了遮面的面纱。
这白裙奇怪得很,背后开了一个口子,可以随时拉下来,但女孩儿不敢违抗,也不敢脱掉。
正战战兢兢之时,女孩儿忽然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赶紧回头,却愣住了。
眼前的人,同她年纪似乎差不多,不,应该比她小些,那美丽的面庞,真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一般,她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美人,仙子似的。
仙子朝她竖了根手指,嘘道:“别出声。听我说,你照做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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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私逃
女孩儿自然点点头。
在这宫中她只有听话的份, 更何况眼前的仙子长得这般好看,她一点也不想违抗仙子的命令。
郁灯泠提出一个布包,扔到这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面前。
“换上。”
女孩儿呆呆地低头看了看, 那是一套做工精细的锦衣,她犹豫了一会儿, 麻利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长裙, 换上。
这处后院中空寂无人,只有她们俩面对面站着。
郁灯泠也三两下解开自己的衣裳,坦然地站在原地, 对着那女孩儿脱下的白裙, 皱眉看了一会儿, 终究还是捡了起来。
女孩儿乍然看见对面的仙子将浑身织物褪得干净, 害羞得脸都红透,赶紧移开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看过来。
这时仙子已经穿上了她之前套着的那条白裙,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不太整齐,但也还算顺利。
好想替她整理一下衣角, 提一提裙摆。
女孩儿不知为何有了这种念头, 只是不敢动作。
郁灯泠转眸看着她:“好了, 你现在顺着东门出去,顺着最宽阔的那条路去一个叫灯宵宫的地方, 只说你是新来的宫女,不会有人搭理你。”
“我, 我……”那女孩儿有些慌乱, 没太听明白她的意思。
但郁灯泠显然不打算解释, 嘴角一放,双眸半阖,熟练地摆出她最擅长的姿势——威胁。
女孩儿果然不敢再逗留,赶紧扭头跑了。
郁灯泠看了看天色预估时辰,站回了那女孩儿方才站着的位置,将那个覆着重重遮挡的圆帽也戴到了自己头顶。
根据她复苏的记忆,以及薄朔雪查到的消息,周蓉每三个月都会抓来一个同她一般年纪的平民女子,以及一个和郁泉年纪相仿的男子,为两人施行换血换脏之术,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成功过,也就是说,每三个月,都有两个无辜孩子死于此事。
他们是拿来练手的鱼肉,而她是最美味的那个羔羊。
郁灯泠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同情他们,她也没有这样的闲心。
但是薄朔雪带她去听的那个评书却总在她耳边回响。
公主仙子是救世之人。
不,她不是。
她原本就是连自己都救不了。
但是如果薄朔雪想要她这样做,她愿意试试。
救不了世界,救这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更何况——
没过多时,院外响起脚步声。
郁灯泠一丝反应也没有,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
来人似乎对她的安静很满意。
用一根绳子锁住她的双手手腕,一边警告道:“可别想着把帽子弄下来,要是路上看到了你不该看的,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郁灯泠沉默着,并无反应,直到对方一再催促,才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对方似乎是觉得她被吓怕了,对她的迟疑不以为意,还有些得意,语调更加上扬,扯了扯她:“跟我走!”
郁灯泠看着脚下的路。
她圆帽周围覆着的帘子遮挡了视线,能看见的只有自己足尖前的这一小块。
从青石砖变成了碎石路,虽然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但至少远离了宫城。
她猜的没有错。
换星之术可是要把一个活人的血换进另一个活人身体里,这得是多么复杂的术法,持续时间一定很长。
更何况,被剖开身体取血,定然痛苦非凡,哪怕被打断牙齿,也定然无法抑制痛苦的悲鸣,这般剧烈的动静,在人来人往的宫中一定不方便。
所以周蓉定会另找一处安静所在,这个地方,离宫城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最有可能的,除了周蓉的母家,便是皇陵。
台阶向下,郁灯泠被带进了一间石室。
她被安置在一边,站着不动,很快手腕上的绳索松了,领她进来的宫女退到了一旁,而另一个声音响起。
“往前走两步,孩子。对,坐下。”
苍老的男子声音。
郁灯泠依言坐下。
她的帽子始终没有摘下来,很显然身后的人对她的身份并不感兴趣。
只赞叹道:“这回选来的人很不错,身形都与长公主十分相近。”
郁灯泠很确定她从未听过这把声音,可这人却似乎对她很熟悉。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到底被人观察过多久?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厌恶。
郁灯泠白裙背后的开口被拉开,露出雪白的皮肉。
冰凉的触感贴到脊背上,那是一柄细细的刀。
郁灯泠本能地挣动了一下,身后立刻传来威胁的低声。
“别动,孩子,我不想绑着你,免得坏了术法的效果,你也不想你的伤口被划得到处都是吧?”
郁灯泠也不想被绑着。
她安静坐着,即便脊背传来被刀锋破开的剧痛,也只是微微颤抖着,没有挣动一下。
直到脊背上被划了两刀,三刀,刀锋竖了起来,直往脊骨里钻。
身后的人对她的乖顺似乎很是满意,整个人放松了许多,口中甚至碎碎念起一些什么。
终于,他停下刀,回身去取别的工具。
郁灯泠察觉到他的动作,在这一瞬间扭身,手中的匕首已经划过对方的脖子,又准确无误地深深扎进他的胸膛。
她头上的圆帽终于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真容。
这种伤口不会立刻致人死亡,白眉老道还有最后一丝力气,震惊地看着她:“你,你……长公主……”
郁灯泠歪了歪头,双眼冰冷地看着他,也开口了。
“你就是他们说的保华仙人?可你的血,跟人一样,也是红的。”
白眉道人渐渐失了挣扎。
郁灯泠拾级而上,出了墓穴。
一架马车安静无声地驶来,驾车人抬了抬蓑笠,正是洛其,朝她伸出手。
郁灯泠在他手心搭了一下,钻进车厢,马车快速离开。
边境。
太妃追加了一封懿旨,方才送到。
旨意通篇指责薄朔雪等三人,胡人分明节节败退,为何不乘胜追击,是否弃朝廷安危于不顾。
赵将军再一次按捺不住火气。
“这老妖婆,什么本事没有,倒指挥起老子打仗!”
“赵老!”廖将军提醒地打断他,“将军在外,出言谨慎!”
赵将军瞅瞅他,终究忍不下来,怒骂:“谨慎什么谨慎,有本事,她个泼妇现在来革老子的项上人头!”
薄朔雪抿抿唇。
“廖将军说得对。”他声音冷凝,“赵将军,一日为官,便要谨慎一日,莫被拿到了把柄。”
赵将军攥紧拳,叹了一声:“那这封懿旨,怎么办?”
“我去前面看看。”
“薄弟,你疯了?你我都知道,边境线以北险象环生,况且胡人虽退,但究竟是真的败退还是留有陷阱埋伏还未可知,怎能随意追击?”
“那也得交差。否则,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剩下两人都沉默。
他娘的,真想……反了。
可这话谁也不敢说出口。
薄朔雪不等他们再纠结犹豫,已然做了决断。
“军中还需两位将军镇守,我独自一人带兵前去,只带轻骑,速去速回,周太妃再无可指摘之处。”
赵廖二人互看一眼,都有些沉默。
他们也知道,薄朔雪这样做是为了替将他们留在安全后方,自己去受这个罪。
于是只得双双叹息一声,虽不再说什么,却感念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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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京城之外,便放缓了速度。
到了两边绿林的狭长小道上,洛其便丢了缰绳,也钻到马车里去。
“看看。”
郁灯泠沉默地背过身去,让他检查背后的伤口。
洛其看了一眼,就“哼”的一声。
郁灯泠无语道:“你哼什么。”
洛其斜眼瞥她:“你不会早点跑?”
“跑了怎么杀他。”
洛其两个手一握拳,在自己脸下一塞,做可怜状道:“你们就是这样整日喊打喊杀,好害怕哦。”
郁灯泠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还看不看了。”
洛其又哼的一声,把她翻过去,给她止血上药。
从郁灯泠决意私逃出宫开始,就谋划着这一日。
为了这一日,她甚至不惜日日起早,主动锻炼,差点没惊掉洛其的眼珠子。
她有心敷衍,可这段时日,洛其对她的了解早已十分深入,用洛其的话讲,便是“你我都一样的懒惰,你怎么可能突然勤快起来”,于是也瞒不住,只能跟他吐露了实情。
洛其当时只略略想了想,便决定要同她一起离宫,“我怕你在路上饿死。”
郁灯泠望着窗外颠簸的风景,想起这些,还是无语。
到底是谁会被饿死。
但不得不说,若是洛其不在她身边,她或许不会感觉比此时更好。
她以前是从来不需要与人为伍的。
现在也变了。
背后的伤口被洛其处理了一番,褪去了那钻心的疼,转为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