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拐角处,却忽然被人偷袭,紧紧捂住口鼻,一路拖到了隐秘无人的角落。
身后大汉将她手擒在背后,又强迫着她跪了下来。一个身着紫罗纱裙的女子狠狠扼住了她的下颚,发问道:“你就是那个险些骗少主成亲的女人?”
裴言昭内心咯噔一跳,便知道阿布恢复记忆了,这是他的人……
她扇了裴言昭一巴掌,“贱人,也不瞧瞧你这丑样,听说还是个哑巴?”
随后又吩咐壮汉,“把她衣服扒了,扔在大街上。”
说罢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泪水从眼眶留下,裴言昭又想起了阿布,那是她第一次爱人啊。
身后的壮汉叹了口气,道:“听说你是这儿远近闻名的神医,但你不该招惹我家少主。”
“对不住,我必须奉命行事,你也别想不开,顶多受点委屈,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他以为裴言昭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生了些许怜悯之心,松了力道闭上眼正欲对她下手。
可裴言昭前半生一直都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之中,四处讨生活、学医救人,若没有点拳脚功夫,想必早就不在人世。
她反杀了,用鞭绳紧紧锁住那人的喉咙,将近断气之时她才晃过神来,慌慌张张跑到街市上买了马,一路赶回家中,收拾好贵重物品,拉着楚凌云离开。
她惹了冤家,看来是要到外头避上一段时日。
两人一路来到大军驻扎的营地,她在那里目睹了太多生离死别。前一秒还跟她有说有笑的将士,下一秒上了疆场,便再也无法生还,有时连马革裹尸都未尝有。
她决定留下来,当了一名军医。
楚凌云说,你一个姑娘家的,混在大军里不合适。她无法反驳,只是继续埋头苦干。
前线的日子过得极快,受伤的将卒来了一波,又送走一波。你好像永远无法估摸这场战争到底是胜是败,是战是降。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杀、杀、杀,看着周围一个个人接连不断倒下,他们说,已经麻木了,可拿起刀枪剑戟,便要有必死的决心。
为家国而战,为荣誉而战。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她已经渐渐忘记了当年那个险些与她成亲的阿布。
当胜利的凯歌奏起,漫天繁星之下,明亮的篝火堆旁,楚凌云说:“我喜欢你,你跟我回京城吧。”
他朝着被鲜血染红的土地高呼,“我要娶裴言昭为妻。”
她却只是笑笑,没有任何回应。
世间多的是人,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他们曾经一路逃亡,互相扶持,他们一个杀敌报国,一个救死扶伤。但如果只是一瞬间情绪上涌,她也能说句荒唐的喜欢。但这爱意,不够,远远不够。
曾经细水长流的日子里,她也能感受到阿布的喜欢,但最后还不是各奔东西,不复相见。
楚凌云出身于权势滔天、满门忠烈的高门世家,她不过一介低微哑女。
楚凌云是渴望自由、桀骜不驯的大鹰,是贵气逼人、少年心性的将军,她却身似浮萍,朝不保夕、食不果腹。
皎白的月光将他笑意盈盈的双眸照得格外清晰,身后万千营帐之中,传来了欢呼鼓舞,或许就是在这种强烈的氛围感之下,她内心甚至萌生了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出身在边塞大漠的儿女最会熬鹰,哪怕楚凌云的喜欢只有一点点,那都足够了。只要她想,她就能让这份感情不断的发酵膨胀,待到最后,再一点点,收服自己最忠诚的伴侣。
她跟着大军回到了京城,却在大街上看见了他的未婚妻,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就像儿时在梦中遇见的九色神鹿,高贵、优雅、纤尘不染。
她就这样懒洋洋、漫不经心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身气派、不与尘同,让人恨不得将她驯化。
裴言昭想,她不仅会熬鹰,更会驯鹿,或许有一天,小鹿垂下了她高贵的头颅,她们也终将成为把酒言欢的至交好友。
至于楚凌云,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有许许多多的小瑕疵,她喜欢,也没有那么喜欢,想要,也可以不要。
*
城郊,晏希白坐在凉亭之中,品着一杯清茗。
春雨过后,到处还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芬芳。柳条依依,草色青青,岸上有人且歌且行,有人请来了乐工百技,一杯温酒下肚,格外惬意。
手下侍卫来报:“殿下,方才戚娘子骑马赶来,谁料马儿受惊一路狂奔不止,后来被一个哑女所救。”
晏希白神色凛然,问道:“可有受伤?”
“跌落马车时有些许擦伤,但并无大碍。”
他恼道:“什么叫并无大碍,本宫不是派暗卫跟着,为何不出手相救?”
手下战战兢兢地回道:“许是街上行人众多,不好施手,又怕暴露了身份。”
晏希白:“罢了,让他们撤走,换暝烟跟着,她心思总该是细腻些的。”
他支支吾吾,“可,可暝烟是您的暗卫……”
“无碍,她现在可回到府中了?”
“未曾,戚娘子只在马车上简单处理了伤口,她执意赶来赴约。”
晏希白总觉得事情不会简单,“派人去查,为什么好好的马受了惊。”呵,这幕后黑手该是大皇子、二皇子还是在深宫中笑里藏刀的新后。
“是,殿下。”
过了许久,戚府的马车匆匆赶到,晏希白走了上去相迎。
他期盼了许久,谁料马车率先走下个晏妙年,她笑嘻嘻地说:“皇兄,久等了,这京郊风景真不错。”
晏希白保持微笑,浅浅的点了头。
本以为接下来总该是望舒,谁料是她的妹妹戚容音,她拘谨地行了礼,“太子殿下安好。”
晏希白尴尬地保持着礼节,“请起。”
随后问道:“望舒呢,可还在车中?”
“阿姊在路上出了意外,现下正在后边。”
另一架马车缓缓赶来,还未停下,他便走了过去,想扶着望舒下车,谁想却被她侍女挡在了后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道:“娘子,当心。”
望舒下了车,晏希白一眼便看见她手中绑着绷带,轻轻垂下了双眸,眼中流露出一股厉色。
她许是又扭伤了脚,走起路来也处处显得不对劲,她向晏希白行了礼,“殿下安好,久等了。”
晏希白道:“方才听说了你在大街上惊马摔倒在地,怎么不回去好好歇着?”
望舒笑着,不甚在意地说:“无事,小伤,此刻春光正好,若不能前来,岂不是辜负殿下一番美意,实属可惜。”
他虚扶住望舒,道:“先去凉亭坐坐。”
“好。”
其余诸人皆去凑着热闹赏春踏青,看放飞的纸鸢,看载歌载舞的游人,看人比花娇的娘子,看陌上风流的少年郎。
只剩望舒与晏希白两人,坐在凉亭之中,看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春光明媚、万物成画。
春风吹落桃花,枝头驻足着飞鸟,柳树青青,如同细腰般袅娜多姿。
湿漉漉的潮气扑面而来,舟上的诗人乘兴赋诗,惊艳绝伦,周遭的游客皆拍手欢呼叫好,远处不明觉厉的小娘子也纷纷看了过去,窃窃私语道:“那舟上的玉面小郎君真是一身文人风骨。”
望舒与晏希白喝着茶,不说话。
只剩下呼吸在喧闹中默默交缠。
碧云天逐渐放晴,如火一般的霞光自带着暖意,望舒问道:“殿下,可需出去走走。”
他应道:“好。”
两人走到了河堤之上,周遭瞬间人潮密布,望舒低下头,静静沉思着,就是不知这些刺客杀手,是要推她下河,还是当众动刀子。
她招了招手,让素娥走近些,悄声说道:“看紧点,若有人行为诡异,记下他的面孔。”
晏希白在一旁也听到了这番话,“抱歉,让你担惊受怕了。”
望舒却说:“殿下,我知道要经历这些的。”
她向他看去的时候,却见脚下有一跳乌黑细长的东西蜷缩着,滑腻腻、幽幽爬了过来,连忙唤道:“殿下小心脚下有蛇。”
那蛇正想探起身子行凶,就被一记飞刀斩落了头颅,望舒看向四周,未曾看见出手的人。
众人中引起了惊呼,望舒看向了头身分离,却依旧在挣扎着的毒蛇。
第26章 你即春色
极致的喧闹之后,一切又重新归于了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时间好像就在这一秒定格,望舒抬头看向了身旁形形色色的人流,有人惶恐,有人不安,有人如同看见洪水猛兽般惊慌失措,匆匆忙忙躲在他人身后,有人则像是吃茶赏戏的看客,一脸玩味。
这就是大千世界、万象人生啊。
她悄声问身旁的素娥,“可有看见什么异样?”
她摇了摇头。侍卫迅速赶来,处理好死尸,又将飞刀拾了回来,他端详着刀柄上的花纹,走到晏希白跟前,回禀:“殿下,此蛇剧毒,飞刀出自暝烟。”
晏希白点了点头,看向望舒,道:“近来正逢多事之秋,暝烟是从小跟在本宫身侧的暗卫,这些日子便让她跟着你吧。”
晏妙年她们听闻这边动静之后,匆匆赶了过来。
“皇兄,你还好吧?”晏妙年话未落地,一个女子就从她身后出来,冲到晏希白面前,两人距离迅速缩短至一步之遥。
晏希白连忙躲避,靠近望舒,并牵上了她的手。
那女子正是太子太傅之女,杜婵娟,与望舒一般,生肖属兔,名字寓意为月,和太子殿下也是青梅竹马的十几年情谊。
她看到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悲伤,最终还是哭哭啼啼,皱着小脸,关心地说:“太子哥哥,你没事吧?”
晏希白回道:“无事,不必担心。”
他说这话时,却偏过头来看向了望舒,两人相视一笑。
杜婵娟讪讪地说:“这春暖大地,蛇虫出没,城郊又草盛水暖,听说近日多有毒蛇伤人,太子哥哥…还请多加小心。”
“好。”
望舒却说:“这可真是稀奇,附近人来人往,这些毒物居然丝毫不怕,还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专喜欢攀龙附凤,朝殿下寻来。”
杜婵娟皮笑肉不笑的岔开话题,娇声道:“清明雨后,万物萌动,也算寻常。太子哥哥受惊了,我在河畔有一艘画舫,如若殿下不弃,可随我去避避风、遮遮阳,还能饮上一壶浊酒,听一曲琵琶,赏一舞霓裳。看这江山如画,才子佳人吟诗作赋,岂不美哉?”
晏妙年也扯着望舒衣袖,撒娇道:“望舒,去吧去吧,那头可热闹了。”
随后她又贴近耳畔,小声道:“那儿还有江南来的沈郎,芝兰玉树才情冠绝,都说他是今年春闱最有希望夺得魁首的英才。”
晏希白朝着杜婵娟微微颔首,却依旧看向了望舒,问道:“可要去船上小憩?”
望舒笑着说:“嗯,劳请娘子带路吧。”
望舒撇开众人走到了后头,越想越觉得奇怪,便与晏希白说道:“京郊虽多草木,但今日人流涌动,这吆喝嘈杂,歌舞不绝,即使有蛇也当伏丛不出,这是其一。若真是有人蓄意放蛇,会不会与早上纵马之人是一丘之貉,但为何却是大庭广众之下冲着殿下而来,这是其二。”
素娥开口提醒道:“娘子,蛇虽眼钝耳聋,却嗅觉灵敏,我听闻有专人驯化,能够叫它循着味道跟来,再狠狠的一口咬上去。”
望舒愣了愣,“居然还有这种新奇事。”
晏希白道:“望舒,若真有贼人所谋,近日还是闭门不出为好,本宫会派人查明,给你一个交代。”
“好。”
*
众人来到渡口,上了舫船,碧水江天,云浅山低,当真是诗情画意迷人眼。
琉璃盏中葡萄酒,画屏之前玲珑棋,那方诗人即兴而赋,这方便有歌姬紧随其后,弹乐奏唱。
望舒落座之后,便有侍女走来献上果品佳酿,舞姬入池,柳腰翩跹。
她感慨道:“好生雅致大气,杜娘子有心了。”
杜婵娟双目不离晏希白,浅笑着说:“应该的,余家清正,皆不喜奢华,但能博殿下一笑,便也值得。倒不像戚娘子这般多金,随意购个酒楼饭肆,茶汤小院,再买上什么胡商香料、珍珠碧萝,又或者到勾栏之地一掷千金,赎回个女妓,不知是留下给自己消遣,还是送给未来夫婿当个妾侍。”
望舒倒没想到她会这般呛人,“娘子说笑了,我这人善妒,最是见不得未来夫婿与他人拉扯,又怎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