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风里话
风里话  发于:202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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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晏来之前,守在宫门口的人便已来回话,道是秦王妃被押入大理寺。事情萧D已知晓七七八八。
  萧晏接过,眉宇依旧蹙着,神色凝重。
  片刻,方搁下汤盏,道了声“我去看一眼小叶子。”
  萧D点点头,依旧在书房等他。
  一盏茶的功夫,萧晏回来,扯送衣襟揉了揉眉心。
  “把汤喝了,定定神。”萧D催促道。
  安神汤。
  萧晏低眸看手中汤水,也不知怎么便想到了年幼发病时药石罔效,他被折腾的难以入眠。皇后便总是备着安神汤,与他喝。
  安神汤微苦,她便让人特地制了蜜饯、山楂给他药后压味。
  以至于,后来他一用药,便一定要有酸甜之物佐下。
  一个皇子,却娇贵更甚公主。
  萧晏端盏的手晃了晃。
  心中明明念着皇后,脑中画面却蓦然出现今日那三个证人。
  除去一个荀昭仪的人,剩两个都是昭阳殿的宫人。
  “七郎,若实在不得转圜,我去认。”萧D看他神思恍惚,目光游离,只当因叶照也进去,事无转机。
  “弑君的罪名,落在我身上比你更合适。你是在他膝下长大的,他将你教导的亦更像一个君主的样子。只是以后阿娘面前,唯你尽孝。阿娘,她吃了太多苦……”
  “皇兄多虑了。”萧晏回神截断萧D话语,仰头将汤饮尽。
  “上君主,自需心机谋算。父皇这些年着人教导,七郎亦耳濡目染,确实领悟尚可。但为君者,真正能将江山坐稳、安天下长久太平,亦不可缺本心,最好保持赤诚,这点皇兄当比七郎更纯粹。”
  萧晏将话岔得有些远。
  眼下,原也不是论这些的时候。可是却也不知怎么便游离到了这个话题,仿若是本能地在挥散心中原本所想的事宜。
  萧晏合了合眼,起身至铜盆处,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
  “待天明,皇兄便派人匿名向都察院投信,让他们去荀江处搜出李素。既然他们用了一样的手段和毒药,连环将阿照套进去。那么眼下,依旧只需这一步。我们把萧昶拉下水,这泥潭浑水便依旧是活的。”
  “另外,宫中局面尚且对我们有优势,徐淑妃站在了我们这处。如此,明日我安排苏合入宫,查验父皇母后身体,帮助解毒。”
  “徐淑妃乃徐林墨胞妹 ,如何会同我们站一起?”萧D疑惑道。
  这处,萧晏没有彻底想通,只食指瞧着桌案愣神。
  萧D看一眼滴漏,已近子时,遂道,“天色已晚,孩子也在这,你便也留此宿一晚吧。”
  萧晏点了点头,却也没有立马起身。
  直到程鹏私下派人来回,叶照已经入了大理寺,他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大理寺有穆兰堂坐镇,自然是安全的。
  如此,方入了小叶子院中的偏殿,胡乱睡了一晚。
  说胡乱是半点不夸张。
  萧晏自合眼便全是前世场景。
  前世叶照离世后,他也这样偷偷摸摸睡在小叶子寝殿的偏殿里。
  盼着她发现他在陪她,又害怕她发现他在陪他。
  距离平旦不过两个时辰,萧晏起身两回,直灌了两次安神汤才迫使自己睡过去。
  *
  翌日,八月二十九,距离慕小小行刑还有一日。
  如萧晏所料,晌午时分,都察院联合大理寺便上了荀江府上。
  到底是前盐铁司的府邸,宫中还有一位昭仪娘娘镇着,故而两司前往时,做足了准备。
  搜查文书,缉拿卷宗,联名手册,荀府要什么,就给什么。
  最后府门打开,两司进去,却是扑了个空。
  正值荀江自得之时,李素却被堵在后门,被拎了回来。
  刺杀霍亭安的从犯被从荀府搜出,这桩案子便算出现了转机。
  大理寺即刻重审。
  李素尚且咬紧牙关,只道是路过,走错府门。然从荀府偏室发现的磷光粉和他身上所有分明一致,便又证明了他所言为虚。

  一旦堂上作假,大理寺各种刑具便招呼上来。
  李素虽之前对霍靖有过一刻怀疑,疑他是否将他视作弃子。然这一刻尚且仍有多年主仆情谊,心念早前交代,如有意外,可将脏水泼向楚王府。是故一个时辰后,终于从他口中吐出“楚王”二字。
  只是到底受刑严重,前后言语多有矛盾,且只有他一人之言,遂而即便传唤了萧昶,也无法关押。
  但毕竟慕氏案和叶氏案合并成了一案,如此相比较于对秦王莫须有的推断,这厢从李素口中吐出的字眼,从荀府找出的逃犯,楚王的嫌疑自是更高。
  于是,昨日萧晏口中的三司三省六部公审,今朝便落在萧昶身上。
  十二位三品及以上的朝廷高官,最后十位通过,对于楚王行看管之策,暂时幽禁于府中。大理寺遂又判慕氏延后行刑。
  至此,楚王被收住手脚,慕小小处出现转机,萧D和萧晏总算缓过一口气。
  然而,不过一日,八月三十,本月的最后一日,三司竟然入了秦王府。
  同样俱全的准备,搜查文书,缉拿卷宗,联名手册。
  都察院院正铁面无私道,“秦王殿下,有人实名举报您,于府中私藏僭越之物。还望配合三司查证。”
  萧晏看着三司备下的各道手续文书,心中尚且觉得莫名,却也没有难为他们,开府让他们搜检。
  三司并没有动秦王府太多东西,甚至连王府私库都不过粗粗略过。却有一队人马直奔翠微堂,开了叶照的小库房。
  红宝石滴珠凤头金步摇。
  金累丝珊瑚蝙蝠八合簪。
  萧晏下意识想到这两套头面。
  果然,督察院院正道,“秦王殿下,此二物乃太子妃与皇后才可所用之物,殿下王妃用之即为僭越。”
  萧晏道,“此乃皇后懿旨明文赏赐,官中尚有记录,非本王私藏。”
  言罢,着人将当日名单送来。
  然整整六页卷宗,来回三遍校对,并无金步摇、八合簪的记录。
  萧晏原亲查过,如今看着那两处字迹消散、已化作空白,便知自己着了道。
  “本王曾于恩赏翌日向皇后谢恩时,提过此二物,本要归还,然皇后恩德……”
  后面的话萧晏未再言语,他已经了悟,一张又大又密的网,当真事无巨细,绵密而精准。
  眼下皇后昏迷了,无法证明他的话。
  他未再辩解,只道,“待皇后清醒,一切自有公断。”
  为着这句话,加之懿旨之下操办事宜的人甚多,易需查清。如此三司没有带走萧晏,亦是行看管之责,将人软禁于府中。
  至此,秦、楚两府被三司控住,皆不得动弹。
  局面陷入僵持。
  朝中暂时由湘王掌事,且静待帝后苏醒。
  只是,萧D先时流落在外多年,回皇城后亦极少参与政事,朝中大半的官员并不服他。数日之后,朝中慢慢出现风声,有人试着提议让霍亭安暂掌朝局。
  曾经封狼居胥的冠勇将军。
  大邺开国头一份功勋归属者。
  历经两朝元老的侯门嫡子。
  怎么看,都要比一个而立之年才入朝堂的皇子更得人心。
  更有甚者,霍侯爷至今得圣宠,此番亦是天子亲自迎回来的。
  在人望上,萧D或许不如霍亭安,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
  萧晏经营多年的政网人脉,从武官到文臣,从京畿城防处到三省六部中,这一刻都归了萧D所用。
  他同样让他们造势,阻止霍亭安的回朝。
  如此,勉强撑住了一段时日。
  遂腾出时间,同穆兰堂请教,破局的关键处。
  同他所料相差无几,这一个多月来,从慕小小刺杀案,叶照投毒案,到帝后昏迷,秦楚两王软禁,霍亭安被议归朝,种种局面,皆是从八月十五的第一桩案子开始。
  从刺杀霍亭安,到拥护霍亭安,一张天罗地网覆下。
  若要从网中求生,便还是得破网。
  然,慕小小已经二审,李素被用刑太甚,已经说不了完整连贯的话,如此还需从他处入手。
  *
  这日,已是九月中旬。
  一场秋雨之后,天气遽然转凉。
  萧D带着小叶子来看慕小小和叶照。
  他从来都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然这日到来,眉宇间明显现出颓色。
  叶照咬着唇口问道,“可是萧晏出事了?”
  萧D摇头,“他在府中,一切尚好。”
  顿了顿方继续道,“前日里,西北边境传回了战报,回纥犯境。若帝后再不苏醒,案子没有进展,怕是得应了霍亭安暂掌朝政的提议。”
  “届时,七郎首当其冲,他的兵部头一个便会被霍氏的人接管。”
  “这帝后昏迷已逾半月,如何迟迟不醒?”慕小小问道,“不是说是与霍亭安说中同一种毒吗?霍亭安眼下尚且好好的,且安他解毒的法子治不就成了?”
  萧D轻嗤了声,“自是有人提出。然给霍侯爷看病的大夫寻不见了,霍家下人煎药的药方也不知所踪……”
  “师父!”抱着小叶子的叶照闻二人絮絮话语,开口道,“前两日您言之破案关键处在阿姐的案上,只是如今要寻他处。我和阿姐的案子已经归于一处,若是我的案子破亦是一样的,对吗?”
  “自然!”
  “当日阿姐二审出现转机,然转机不大,是因为李素一人,且他本人亦受了酷刑。如此证词力度不够。那若是多谢证人,譬如我案子中的三个证人同他一般改口,便可以重判,是不是?”
  “傻丫头!”慕小小睨她一眼,“人家编着套把你诓进来,如何会改口!故技重施也不得法啊,人家又不傻。”
  叶照笑了笑,也未再言语。
  探视的时辰很快到了,萧D问可有话带给萧晏。
  叶照想了想,“同他说,我左臂的伤不疼了。还有我没听他的话,让他别生气。”
  阴寒的环境,躁郁的心。
  然叶照一副又嗔又娇的样子,让萧D和慕小小亦展了颜。
  “还有话吗?”萧D笑问。
  “阿照在此,偶有心神不宁,师父可以入府邸给我拿两套书籍看吗?”
  “你看书,多半都是武功秘籍吧?”萧D道,“成,让穆兰堂通融一番,下午便给你送来。”
  小叶子随之离开,走两步又跑回来亲叶照一口。
  叶照抚她面庞,亲了亲她漂亮的大眼睛。
  看孩子的明眸映出母亲的影子。
  “阿姐,方才我在小叶子眼中看见自个,纵是素衣散发,然依旧好颜色。”
  “即便当真绝色倾城,这样夸自己总是不好。”慕小小笑出声,撩起她下颚,凑近低声道,“秦王殿下,果真将你宠得肆意傲然,脾性都有了!”
  叶照垂眸不语,唯有眼尾飞扬的笑意,是肯定的回应。
  慕小小拥着她抵墙坐下,让她枕在自己膝头,如同儿时在鸣乐坊一般,当作幼妹护守。
  “阿照,我们都在这人间遇见良人,很值得。所以不怕的……真到那一步,我与明郎同归,你同殿下且将这世间繁华看遍。”
  “百年后,再来讲给我们听,好不好?”
  叶照抬眼看她,摇头,“不好。我们都会好好的。”
  *
  日头西落,弦月上升,晨曦再起。
  又一个紧张的夜过去,对于如今的洛阳高门,各方势力牵扯,无论是拥秦一派,还是扶楚一党,都希望早日打破此间局面。
  只是看这秋日高空,凉白天际,当又是死水沉寂的一日。
  却不料,大理寺开府放衙,官员点卯上值之计,便有幼女于堂外击鼓鸣怨。
  石落水中,涟漪顿生。
  与此同时,刑部和都察院接连得到鸣冤信件,因兹事体大,两处长官皆奔大理寺而来。
  击鼓的,乃秦王长女,长乐郡主。
  道是为其母叶氏,鸣昌平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向帝后投毒案之怨,要求重审。
  因牵扯弑君重罪,要求三司联审。
  这桩案子,有多大,牵扯多广,不言而喻。
  如此大理寺卿主审,都察院院正,刑部尚书两位监审,凡涉及人员,叶氏,慕氏,李素,霍家父子,秦、楚二王皆被召于府衙。
  至此,三司坐在审判台,涉及宗亲分两侧,落座于竹帘后。
  既然重审的是八月二十八的投毒案,最先上来的自是叶氏。
  惊堂木一记拍起,叶照躬身跪下。
  她右侧余光微瞥,看见竹帘后熟悉的身影轮廓。
  不偏不倚,萧晏掀开一角看她。
  她便索性转过头,朝他展颜。
  荆钗麻衣不掩国色,大抵便是如此。
  萧晏轻叹。
  只是狱中大半月,愈发的瘦了。
  一双杏眼都有些凹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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