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霜——一川烟草
一川烟草  发于:2022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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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摇摇头解释:我不爱吃甜的,偶尔才吃一次,没有买的必要。
  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糖人,面色有些难看:小桃子都咬过了,你如何再接着吃?都给小桃子吃吧,明日回来我再给你带。
  翌日我拿着殷九逸给我买的糖人去找陆语容和方恨玉,她俩正好在议事。
  一共有三个,我给她俩一人一个,陆语容揶揄道:我们俩从不吃这个,表哥给你买的,你都吃了好了。
  方恨玉接过一个牡丹花图案的糖人说:那我可要一个了。
  那,那,那我和恨玉吃一个就行。陆语容又凑了上去,立马改了说辞。
  陆语容伸着脖子咬了一口方恨玉手里的糖人,咂巴着嘴说:对了,刑部尚书女儿的亲事定下来了,我们正商议着随什么礼呢。
  听说刑部尚书的千金自小体弱多病,没哪家人敢娶,是以年逾二十了还未曾婚配,倒是不知许给哪户人家了。
  婚期早就定下了,就在三月十二日,张尚书要招大理寺的小柳大人做上门女婿。
  小柳大人?我不知道这位大人。
  侧妃方恨玉解释道:这位小柳大人是新科进士,四月进了大理寺,因为大理寺已有一位姓柳的少卿,为区分二人,大家便唤他小柳大人。虽说他官职不大,但他心细如发、做事狠绝,上任半年,就跟着破获了好几桩案,我爹都曾赞过他前途无量。
  陆语容接过话茬,探着脖子八卦道:据说,前些日子跟着刑部协同办案,他在城南抛尸案中立了大功。参加庆功宴时,不知怎么被刑部尚书的女儿看上了。自古有哪个男人能容忍给人做上门女婿呢,为了仕途他还真是能屈能伸。既然他有能力,早晚是要出头的,为何要这般急躁,上门女婿这实在有些……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张尚书许是看中了小柳大人的才能吧,张尚书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个才情一般的儿子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招小柳大人为上门女婿或许存了支撑门庭之意。我倒觉得,他做上门女婿也不是什么坏事,张尚书定会礼遇有加。
  想想也是,张尚书那般疼爱女儿,肯定不会轻易嫁女。或许张小姐和小柳大人是两情相悦呢,听说张小姐性情才华都好,就是被身体拖累了。
  陆语容感叹了一番又挠挠头说:我记得小柳大人是叫柳什么照吧?
  方恨玉提醒道:好像是柳什么明。
  柳朝明?我轻轻呢喃出声。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她们说的人和我记忆中的大相径庭,记忆中的柳朝明,为人胆小,人也很笨,看起来傻傻的,哪里能配上做事狠绝这四个字。
  你怎么知道?你和表哥成婚时,他还送了一只羊脂玉的手镯呢。难不成,你同小柳大人有旧吗?
  我轻声说:小柳大人的父亲曾是章府的管家。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我们王府一向同他没什么往来,他怎么随了这么重的礼。当时我还以为,恨玉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他又在大理寺供职,所以他才这般的。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柳朝明曾同我说过,他家有个传家玉镯。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他曾在我成婚的时候送了这样的礼物。
  这玉镯应该戴在他妻子的手上,而不是在王府库房琳琅满目的珠宝间黯然失色。
  姐姐,你能将这个镯子送给我吗?
  珠珠你如此奸诈,为了个镯子,竟然叫我姐姐。好吧,看在这声姐姐的份上,我便答应了。陆语容嘻嘻笑了起来,即刻派侍婢去库房里给我取镯子了。
  回了院子,我打开了小木盒,温润的白玉散发着质朴的光泽,触之生温,实在是好东西。
  殷九逸来我屋里找抱元宝玩的时候,我正在数我的银票,几十张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三千两有余。
  其中有两千两是殷九清给的,五百两是我出嫁时,我爹给的。
  我换了个长条形的木盒,将两千五百两铺在最下面,又铺了一层红布,将手镯放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殷九逸问我:镯子不喜欢吗?收起来干什么?
  王爷,张尚书的女儿三月十二成亲,她成婚的时候,你带我去吧。
  殷九逸抱着猫问:为什么?
  我没法对殷九逸说假话。
  张小姐的夫君叫柳朝明,他曾经保护了我很多年,我想亲眼见证他的幸福。
  柳朝明?殷九逸很是古怪地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猫上,五指在元宝的背上轻轻慢慢地摸:这又是谁?
 
 
第46章 
  柳朝明成亲这日是个极好的日子。
  张府张灯结彩,到处都贴满了喜字。
  柳朝明身着大红喜袍,穿梭在宾客间敬酒。
  他变瘦了,脸颊上的肉少了些,人显得沉稳干练了许多。
  他来我们这一桌敬酒,正仰头一饮而尽时,殷九清伴着几个官员一齐到来。
  官员们都起身行礼,柳朝明也放下酒杯,随着尚书大人去向殷九清行礼。
  尚书大人将殷九清引到我们对面那桌,方才被打断的筵席又继续下去。
  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恭房一看,果真是小日子来了。
  走到小池塘,蓦然被殷九清截住了去路,满襟酒气扑面而来。
  他的婚礼你要来,那我呢?你就这么恨我?
  我一闪身避过了他,无视他,径直往前走。
  殷九清一倾身扳住了我的肩头,眼尾带红,声音嘶哑:章秋荷,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搭上了别人,你就将我弃如敝屣,你根本是个狐狸精!你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用力地捏着我的肩头,肩膀隐隐作痛,他说话时的酒气吹落在我脸上,话语里的狐狸精三字更是刺痛了我的耳膜。
  我用力掰扯着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咬牙切齿提醒道:太子殿下还请自重,我倒是没什么,你就不怕别人看到,你的光辉形象就此毁于一旦吗?
  好啊。他哼哼笑了起来,附在我耳旁一字一顿说:皇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吗?他知不知道你是那种女人?你当年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怒火翻腾不休,我气得浑身颤抖,响亮的一巴掌挥在他脸上,泪珠子无意识地滚落: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杀了我的孩子,这还不够吗,你还要怎么样?
  秋荷,为什么?他的声音软了下来:皇兄也有妻子,为什么你肯嫁给他,他究竟哪里比我好?你宁愿做他的侧妃也不做我的侧妃。
  怎么?你忘了我嗤笑一声:你不是很清楚吗?你知道的啊,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话?
  我已经快忘了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让我回忆起那种切肤之痛。
  太子殿下。柳朝明朝着这边走过来,一把将殷九清架在他的身上:您喝醉了,我送您过去。
  此时殷九清倒是乖顺了,顺势被柳朝明搀着,晕乎着不发一言。
  我默默跟在柳朝明身后,眼泪无声流了一脖子,柳朝明听到了吧,他听到了我同殷九清曾有过一个孩子了吧,他知道我的本性了。
  没关系,我安慰自己说,他本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眼泪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安王爷。埋着头走路时,忽然听到柳朝明的一声问候。
  殷九逸没有理会柳朝明,径直来到我面前,将我微凉的手指抓在温热的掌心里:不哭,我们回家。
  小柳大人。他牵着我走上去,将右手中握着的长条形木盒插进了柳朝明的腰带里:侧妃的一点心意,望你夫妻二人琴瑟和谐。
  那木盒里放了两千五百两银票、柳朝明的玉镯传家宝和他曾经送我的一枚梅花簪。
  我比筵席上的任何人都希望柳朝明能幸福,我本想亲口跟他说恭喜的,我本想亲手把我给他的贺礼交给他,谁知就这样了。
  殷九逸拉着我走到府门口的时候,柳朝明忽然追了上来,抓了一把方糖递给殷九逸,有些局促道:多谢王爷侧王妃赏光,这是喜糖。
  殷九逸看着柳朝明,神色淡淡,并不伸手去拿:她不喜欢吃甜的,多谢。
  我主动从他摊开的掌心中拿了两颗,吸了吸鼻子,尽量让声音平稳些:恭喜你了。
  上了马车,夜风卷起车帘一角,我看见,一身红袍的柳朝明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
  我的心脏一点点揪紧又放开又揪紧,算了,总归我们很少见了,就算他知道那事也没什么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没关系。殷九逸拿出一方干燥的帕子给我擦去了眼泪,又从我手心抠出了方糖塞进我嘴里。
  他喜欢你是吗?殷九逸问我。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已经过去很久了。
  章秋荷,章秋荷。殷九逸默念了两遍我的名字。
  以往他从未喊过我的名字。
  珠珠,你知道吗?殷九逸背靠着马车,双手抱臂,做出闭目养神的姿态:张尚书之女闺名唤作张清和。
  那你呢,你以前喜欢他吗?殷九逸睁开了眼睛,目光不曾从我脸上挪开一瞬,好像非要我给出一个答案才肯罢休。
  我盯着虚空点了点头。
  殷九逸抱着的臂散了下来,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说:你懂什么是喜欢吗?不过是谁对你好一些,你就因着他对你好而喜欢。你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第47章 
  柳朝明的婚宴之后,王府又接到了许多赏花宴的帖子。
  现下春光正好,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我不想去,语容和恨玉便自己去了。
  许是春困,元宝整日懒懒的,总是瘫在屋檐下,眯着眼睛晒太阳。
  我蹲下来拿着草逗它,它也不愿意搭理我,依旧眯着眼睛,一副蔑视我不耐烦的样子。
  殷九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蹲下来薅了一根草在元宝的脸上晃,元宝忍无可忍,一挥前爪躲了过去,翻了个身又躺下了。
  我们俩面面相觑,殷九逸扔了手里的草,拉我站起来:咱们也出去吧。
  他的手从我腰间穿过,抓着缰绳策马疾驰,我的耳边全是呼呼风声和马蹄笃笃的声音。
  殷九逸几乎是将我笼罩在怀里,双臂不时蹭过我的腰间。顺着双臂向前看,拉着缰绳的手很瘦,很大,因着皮肤很白,手背上的青筋亦很明显。
  风把他月白色的衣袍下摆和我的青色裙衫勾缠在一起,视线无意瞥到,不知怎么,就觉得万分紧张。
  京郊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涌入视野,殷九逸勒马停下,翻身下马,顺便将我抱了下去。
  你看,春天多好啊。殷九逸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我,缓缓走在田埂上。
  空气里弥漫着油菜花馨香馥郁的气息,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嫩黄,不时有几只蜜蜂忽闪着翅膀落在油菜花上,发出嗡嗡声。
  这真好看,像是画一样。我由衷地赞叹道。
  和畅的惠风送来阵阵馨香,我俯下身子揪了一朵油菜花别在白马的鬃毛上,对殷九逸说:你看,他好看吗?
  马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然后眨了眨眼睛。
  殷九笑了笑说:好看。一白遮百丑,他是白马,怎么都好看,戴了花尤其好看。
  要是语容和恨玉都在就好了。
  和我待在一起很难受吗?殷九逸含笑望着我:怎么好像不太情愿?
  我才没有。
  那意思是和我在一起特别开心?
  我点了点头,揪住了他的衣角,轻轻晃了晃:要是有风筝就更好了。
  现在都敢同我撒娇了?殷九逸假模假样叹了一口气:珠珠,你再晃晃我,没准我能变出来个风筝。
  我有些羞赧了,甚至可以说是恼羞成怒,陆语容平日就是这样子,怎么我一学就画虎不成反类犬,现在怎么这么难为情呀。
  我埋着头吭哧哼哧走了两步,猝不及防被他拽住了手拉回来:不生气了,用完膳去放风筝。
  殷九逸将我拉上马,马儿在小道上重新跑起来,殷九逸的笑声回荡在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里。
  他的脸距离我很近很近,脸颊不时蹭过我的耳廓,呼呼风声里,我听见他说:你愿意吗?
  什么?
  你愿意一辈子同我好吗?
  我愿意呀。
  下一刻,强劲的臂膀环紧了我的腰,一个温热绵软的东西贴上了我的侧脸,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一种无比巨大的快乐席卷了全身。很快,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涌了上来,紧接着是疑惑,是自卑。
  很多种情绪在脑海里翻涌,刹那间又变成空白,脑子里像是有一滩糨糊,我无法思考,无法做出反应。
  他这是什么意思?
  殷九逸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我喜欢你,以后我来照顾你好吗?你不许再想着别的男人。
  可是你也喜欢男人。
  我从未告诉过你我喜欢男人,我只是不喜欢女人,你是例外。
  有时我也怀疑过他喜欢男人这件事,我从未见过他和哪个男人交往过密,也未见他对哪个男人表现出格外注意。心中怀疑是一回事,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他说我是例外。
  在我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偏爱。
  我感到惶恐,他知道我和殷九清的纠葛,知道我失去过一个孩子,知道我曾经深深地喜欢过柳朝明,他竟然说他喜欢我。
  微弱的难堪的声音挤出喉间,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配,我不配你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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