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梦到爸爸,梦到爸爸带她去爬香山。秋叶落满地,很漂亮的金黄色景象,下坡遇到陡路,爸爸一直牵她的手没放开。
花了几小时才下山,时笺又累又饿,爸爸又带她去吃烤鸭和卤煮。
烤鸭皮酥肉嫩,还在流油,味道引人入胜。卤煮是炖好的猪肠猪肺,时笺舀了一大勺放入口中,猝不及防。
救命,张妈说得对,真的有点难吃!
北京的一切和时笺想象中有些不同——好像要更加美好。
她原以为自己是这座陌生大城市的不速之客,胆怯畏葸,却发现自己似乎也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逐渐被接纳包容。
张玥的堂姐张茵是老北漂,走街串巷的事儿熟透了,带时笺逛胡同还能和大爷大妈们唠上几句嗑。时笺过来没几天张茵就早早叫她起来,说是要一起去□□看升旗。
“那场面老壮观了!”张茵笑着说。
天色还蒙蒙亮,义勇军进行曲伴奏下,时笺仰起头看红旗飘扬,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很壮观。
后来又带她去后海坐三轮车,吃了正宗的北京烤鸭。出来的时候在街口碰到一个抓着一束卡通氢气球的服务员小哥,对方塞了一个递到时笺手里。
“我们在做店庆活动,送给你。”小伙子笑着说。
是派大星的模样,膨胀起来更显得滑稽可爱,时笺握紧了她的气球——以及,来到这座城市收获的第二份善意。
她忽然就有点想她的「海」。
时笺为了和原来的生活一刀两断,换了新的手机号,可却还没有告诉他,也不知后来他有没有再发消息过来。不过幸好她仍保留着他的号码。
他们是换了手机号还要提醒对方的关系吗?
他不会主动来找她吧。
不管怎么说,时笺牵着派大星,还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是阿午。】
其实是想不到什么说辞,他有点神秘,让人不敢过于轻慢,却又天然地感觉到亲近,时笺微颦起秀眉。
时笺刚换手机,不太用得惯触屏。她指尖还悬停在按键之上,那头跳出来一个字:【嗯。】
派大星小小地在空中扑腾了一下,短暂地和太阳的位置重合。
时笺打字:【我来北京,所以换了手机号。】
过了几分钟,他回:【好。】
时笺盯着屏幕上这段对话,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
——只有两个字,她却好开心。
“好”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情景下,比起“我知道了”,更像是“我存下了,你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就不会不知道你是谁了”。
张茵给时笺买了一串糖葫芦,她垂下眼睫,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街角的花儿开了,花蕊尽情地沐浴在阳光之中。山楂的酸甜味从舌尖细密地沁润开来。
她的触屏手机是比较初代的杂牌,并不显示电话号码归属地。
时笺莫名不想让对话戛然而止,慢吞吞给他发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那里天气好吗?】
这回等了大约有两个小时,才收到「海」的回复:【晴天。】
时笺的小酒窝又露了出来。
下午张茵带她去颐和园和鸟巢,路过景点还请瘸脚师傅画了张写实肖像画。不过时笺觉得颇有毕加索当年的风范。
“瞧,这就是清大了。”张茵给时笺指校门口的牌匾,不到闭校时间,街边仍有许多游客等着排队入园。
时笺咋舌:“好多人呀。”
好多人呀。
报道第一天,她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山人海。
手里拖着张妈给她置办的小行李箱,时笺抱着不确定的心理走入陌生的校园,心底的那一点惶恐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热情的志愿者消磨殆尽。
她的手提箱直接被学姐接走,领着她穿过人潮:“来,我带你去报道地点。”
学姐耐心地教她:“这里是C楼,那边是紫操和宿舍楼,然后附近有桃李园和紫荆园两个餐厅,你要有什么疑惑也可以随时去找像我这样穿志愿者工作服的同学……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时笺谨慎地回答,对方很爽朗地道:“很动听的名字呢!”
后来和学姐加了微信,对方叫周愿,时笺生疏而小声地夸赞她:“学姐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周愿善意地笑笑,带她办理齐全证件,又把她送到紫荆公寓底下,全盘托付给了宿管阿姨。
时笺第一次住四个人的宽敞寝室,上床下桌,感觉很新鲜。
第一天和三个舍友们客气地做了自我介绍,时笺视线扫过去,看到对方桌子上又摆放着花花绿绿的护肤品瓶罐和名牌包包。她将自己的柜子关紧锁好,抿着唇爬上了床。
时笺不认床,但是和室友同寝的第一夜难免有些失眠。
一夜无话。
原以为这种状态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很快被打破。一个舍友善意地出声开启聊天,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加入,后来又合力把时笺拉了进来,她们一直聊到凌晨四点。
女孩子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可聊啊?美食、时装、娱乐八卦、早恋的男友,等等等等。时笺这才体会到集体住宿完全不同的一面。
姚乐安是北京本地人,性格开朗坦诚,有什么说什么。褚芸则是申市人,俏皮又爱美丽,全宿舍最精致的飒girl。江唯唯和时笺一样,都是从小地方来的,却比时笺更爱笑,也更自信大方。
这些都是时笺对她们的第一印象。
她默默地观察,接收到善意,慢慢地敞开自己。
和赵馥雪她们不一样,姚乐安不会刻意炫耀,只不过经常忘了自己作为帝都人的先发优势,讲到自己家的四合院,后知后觉说了不得了的事情,吐吐舌头,插科打诨地将话题带过去。
褚芸每天早中晚护肤流程一步不落,每次看见她就是在敷面膜。然而她常夸赞时笺漂亮、时笺皮肤又白又嫩、时笺睫毛好长好翘,云云云云,还用“出水芙蓉雾里看花”这样夸张的词汇去形容她,谄媚到把时笺逗笑。
江唯唯更圆滑些,但是邀时笺出去吃饭的时候总能奇迹般选中她合心意价位的餐厅。时笺不必去找任何借口去粉饰自己的拮据,可以肆意在她面前袒露真实的处境。
时笺穿最廉价最普通的衣裳,也从未得到过室友们半分异样眼光。
时笺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好。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那么真实、可爱、善解人意。她梦回幼时自己吹泡泡的那种感觉,彩虹膨胀到极致时爆开来,扑通扑通把她心里装满。
晚上入睡的时候时笺没忍住点开通讯录。
——她已经快两周没有找过「海」。
时笺一字一顿输入:【我已经在学校报道,安顿下来了。这学期都是一些基础课,微积分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他回复:【嗯,学校的饭堂好吃吗?】
时笺:【很好吃,还很便宜。】
时笺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很幸运。】
「海」问:【因为饭堂吗?】
时笺能够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低沉温柔、又轻微含笑的语气。
她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头顶是和室友们共同挑选团购的一款星星遮光帘,时笺告诉他:【因为认识了你。】
作者有话说:
是很会表达的女鹅呢!
第4章 2014
后来没再收到「海」的回复,失落一点点如潮水般覆过来,时笺等了快半个小时,实在太困,没撑住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再看,收信箱仍旧是空空如也,时笺的心像是泡在盐水中一样皱巴巴的。
是不是她不应该那样说的?
有点太直白,时笺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难为情。
她把他当成是午夜时可以叙说心底事的大海、神明,海会毫无芥蒂包容自己所听到的这世间的一切,可她到底忘了其实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活生生的人。
一两次因紧急情况容忍她的莫名奇妙还行,次数多了会让人想要退避三舍吧?
时笺有些惶恐,可是发出去的话如覆水难收,她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方式补救。
时笺抱着手机,一整天都苦恼。她正坐在寝室位置上发呆的时候,姚乐安凑过来拍拍她:“笺笺,在想什么呢?”
视线扫过时笺桌子上摊开的线代习题,惊呼:“不是吧,你都预习到矩阵的秩了?!”
“没有啦。”是刚才窗外的风替她翻的页。
“哦。”姚乐安很快将这个抛之脑后,亲昵地揽住她肩,兴奋道,“今天有百团大战,一起去凑凑热闹吧?”
百团大战其实就是各社团招新,会绕着紫荆操场搭帐篷,展示不同社团的活动内容和才艺——例如艺术团的朋友们可能会在食堂的那个十字路口用手风琴加管乐合奏一曲,吸引这些不谙世事的大一新生。
整个过程就像马戏,各社团为了招人都使出浑身解数,街舞社当众Free style,古琴社现场请汉服美人弄弦,魔术社表演十秒钟还原魔方,还有调酒师提供各色鸡尾酒,投篮、转盘、套圈组成的各色抽奖等等。
时笺很少去这么嘈杂人多的场合,天然有些抵触,但是望着舍友带着真挚笑容的脸颊,还是轻轻点头:“好啊。”
姚乐安挽着时笺的手臂带她汇入摩肩接踵的人潮,清大的校园里纵贯都是柏油马路,冒着飒爽的暑气,和茂城潮湿的沿□□石板完全不一样。来往都是形形色色的人,动漫角色cosplay的、西装革履的、还有穿齐胸襦裙汉服跳舞的。
大一妹妹最容易成为高年级学长姐拉拢的目标,尤其时笺和姚乐安在众人之中确实显眼,很快就有人向她们抛出橄榄枝:“过来看看吧!我们摄影队的,假期一起去爬长城啊!”
摄影队也是艺术团的,清大的艺术团十分专业,一共十支队伍,时笺一一看了过去,话剧队、键盘队、京剧队、国标队,等等等等,海报上是之前一些专场演出的照片,新奇有趣,丰富多彩。
“我们每个学期都有汇演!要去综体演出的!”
“学妹,过来看看吧,国标舞专场好精彩的!”
“哈哈,不如来我们舞蹈队,我们是民族舞,国标累死了呢,一周要训练10个小时诶。”
“喂哪有这么夸张啦!妹妹不要听她的,舞蹈队需要基础的,我们国标不需要!零基础我们学长姐手把手地教哦!”
姚乐安兴致勃勃地去扫码报了名,还领取了免费的纪念胸针,转头看时笺还站在原地,连忙招呼问:“笺笺,你不来试试吗?”
“我就算啦。”时笺腼腆地笑了笑,不知怎么和她解释,一周10小时她就没时间再去外头做兼职了,况且这种需要社交的社团,时笺本能地感觉到想退缩。
于是便拉着姚乐安往前走,“去那边看看?”
姚乐安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蹦蹦跳跳地跟上来:“好啊。”
就这么逛了两小时,姚乐安几乎是雨露均沾,隔几个铺子就新奇地报名,相比起来,时笺觉得自己的表现乏善可陈。
为了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扫兴,她象征性地填写了几个小社团的报名申请——尽管在落笔那一刻,时笺就知道自己不会参加。
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即将徐徐展开,时笺决心要更好地融入集体,其实她有许多感兴趣的社团,但是除掉兼职的时间只允许她选其中一个。
时笺选择了校学生会——传说中最能锻炼人的地方。
她的第一志愿是文艺部。
到了面试那天,时笺非常紧张,手心里全是汗,心跳也很快。
没有为什么,她只是很不擅长当众、自信大方地说出自己的优点。
面试官是三个高年级的学长姐,两女一男,其中坐侧位的学姐时笺认识,竟然是周愿。
这个小巧遇让她稍微放松一些,尽量镇定地讲述了自我介绍。
——时笺在门外等待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其他同学的陈述,那些惊人的履历,或表演或主持的丰富经历,她一项都没有。
“你认为你的优势在哪里?”坐在主位的面试官这样问。
时笺的手指缩起,按照之前准备的说辞开口。
“我很喜欢跳舞、唱歌这样的文艺表演……我做事很细致,会认真地完成任务,还有、还有,我很愿意去学习,多和前辈们请教……”
竟是控制不了的磕巴。
时笺懊恼,却听周愿笑着说:“优势在于长得很可爱啊,来文艺部当门面,之后校歌赛的票都好卖呢。”
室内传来善意的笑声,时笺朝周愿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的回答不出彩,中间的面试官学姐表情还是很严肃,但她真的没有任何多余的亮点可以拿出来展示。
就在时笺惴惴不安之时,坐在另一侧的学长开口:“会唱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