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海颂礼——浮瑾
浮瑾  发于:2022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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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北京读书?那也太贵了吧。”袁越不满,“家里供她还是供我啊。”
  “在哪里读书能决定什么?供出来谁知道会不会和她妈一个鸟样?”姑父袁志诚接腔,冷漠地精打细算,“就让她在我们这儿随便读个学校,然后回来帮家里赚钱。一个女孩要那么远大志向干什么?这辈子寻个好人家嫁了才是头等大事。”
  时夏兰没有再应声,时间一分一秒拖长,慢慢变成难捱的默片,时笺站在门外,一身的热意慢慢凉下来。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渐渐有些失常。手指僵硬在身侧,钥匙的冰冷刻进心底。脑海中却踌躇要不要这时候进门,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不经意打断他们的对话。
  这时,袁越吊儿郎当地再度开口,嗓音里有几分奚落的调笑:“赚钱这回事,我看她挺在行的。自己偷偷摸摸藏了几万块,要不是我去她床头柜翻还真不知道她有这么多钱。”
  “……”
  “去北京?呸!我都去不了北京,她做什么傻逼白日梦。”
  袁越呵呵冷笑,“她也不想想自己配得上吗,赔钱货,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做牛做马——”

  头顶昏黄的顶灯好似在讽刺时笺的伶仃单影,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结下来,时笺想也没想,一把推开房门,冲进客厅。
  大门撞击在墙上发出猛烈刺耳的哐当一声响,几人的话音戛然而止,时笺发着抖看向桌面——是她偷偷存钱、藏在卧室里的那个粉红兔瓷罐子,已经被锐物敲破一个不小的缺口,里面的硬币七零八落地瘫开,纸币全都不翼而飞。
  “钱呢?我的钱呢!”
  她气得要发抖,始作俑者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我拿走了。”
  “谁允许你偷我的东西?!”时笺心底一阵阵的窒冷。
  “怎么能叫偷?小笺,藏私可不好啊。”袁志诚这时候插话,步伐却是迫近几分,居高临下,“姑父姑妈养你这么久,怎么着敬几分孝心也不算过分吧。”
  看样子他竟打算直接为她做主,轻描淡写:“就这样吧,以后你有什么需要跟我们说,我们再给你钱。”
  时笺攥紧双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也觉不出疼痛。
  ——那是她攒了整整三年,要去北京的路费和生活费。
  平常她为他们做饭,打扫卫生,省吃俭用,除了必备的衣食和学业用品从未多花一分钱,甚至偶尔会拿自己打工的钱来补贴家用。
  而他们除了给她提供一个栖身之所,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可给予。别的同学都是家里给买触屏手机,她却一直用着张妈给她的一部二手老式翻盖按键机。
  而现在,他们就这样没脸没皮地把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直接抢走,时笺胸口颤抖着起伏,平生第一次用了一个重词。
  “你们,这群强盗。”
  话音未落,手掌扇风呼呼作响。
  时笺的脑袋偏向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
  ——袁志诚用力扇了她一巴掌。
  他酗酒抽烟一样不落,喝醉了还爱打人,平常那种时候时笺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蜷缩着听外面空酒瓶噼里啪啦作响,刚才她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谁,敢在拥有暴力倾向的姑父面前叫嚣。
  眼泪顺着发红的颊滑落下来。
  时笺被一股浓稠到发胀发皱的绝望淹没。
  ——她去不了北京了。
  时笺没吃晚饭便回屋,反锁上门爬进被窝。
  屋内没有任何光线,极致的黑暗涌过来,将她完全包裹在内。时笺蜷缩起来,将脑袋埋进散发着陈年味道的被褥中。
  钱没有了,被抢走了。
  而她考砸了,梦想也坍塌了。
  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被人踩在脚下。一眼能看得到头的,尘埃里的人生。
  ——尘埃里是开不出花来的。
  时笺崩溃而无声地哭泣,眼泪泄堤似的,很快浸湿被褥。
  其实。
  其实她和张妈说谎了。
  在北京已经没有等待她的人。什么香山、烤鸭、卤煮,全都是她编出来的谎话。
  去年高考,时笺想要爸爸回来给她送考。恰逢工地一个项目,他抽不开身,可捱不过她撒娇恳求,还是请了假打算坐火车回来。
  可是因为赶时间,过马路时却被一辆疾驰的货车撞倒。
  后来爸爸没能回来,时笺也没能考成高考。
  她之所以这么想去北京,是因为爸爸曾经说过,他会在那里等她的。
  他的囡囡是世界上最最聪明可爱的姑娘,要去最好的学校读书。
  时笺桌面上有一个笔筒,里面有一把轻微起锈的美工刀,她控制着自己想去握紧它的强烈愿望,抖着手拨通曾经保存下来的学校心理紧急救助中心的老师电话。
  那是个和蔼可亲的男老师,不过时笺不记得他的模样。
  已近午夜,嘟嘟的长音让等待变得更加漫长,时笺垂眸望着自己手腕的肌肤,思绪已经纷乱到无解。
  她决定等到第十声,如果——那时还是忙线,她就去取那把刀。
  “嘟——”
  在响到第九声的时候,电话被人接通。
  “喂?”
  和想象中不同,那是一个十足低沉、温柔的男声:“抱歉,刚才拿手机花了一点时间。”
  那一瞬间就像是儿时和爸爸在海边看海,深色的海潮连绵着席卷过来,拍打在岸上抚平细沙。
  时笺的心跳空了一拍,喉头仿若失声般被扼住,说不出话。
  大约过了几秒钟,那头又问:“喂?有人在听么。”
  眼泪突然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时笺一瞬间鼻酸到窒息,哽咽着哭出声:“求求你,可不可以模仿我家人的语气对我说一句话?”
  “一句话就行,求求你……”
  “我撑不住了。我撑不住了。”
  “越临近高考我越害怕,我连握笔都在发抖……”
  “我总是做噩梦,梦到爸爸。”
  “我考不好了,再也考不好了……我去不了北京了……”
  室内盈彻着压抑颤抖的哭音,时笺死死咬着唇,直至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生理上的疼也不能让她暂时麻木,所有的苦痛浇过来,恍如灭顶之灾。
  这时候,时笺在一片混沌中听到那头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声。
  像是有水滴下来,剥丝抽茧一般愈发清晰。又像是晚潮汇入海里,随轻风微微荡漾。
  “都差点忘了今天是儿童节了。”
  男人似乎掩唇轻咳了几声,旋即温和地笑了起来:“宝贝,祝你儿童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阿午会越来越好的,我们是成长型女主!
  ps:本文的节奏会推得很快,预计十二万字,分上卷和下卷
  pps:本文每一章24h内评论都有红包~
 
 
第2章 2014
  时笺被闹铃惊醒,她拿起手表一看,6:15分。
  大哭过后眼睛还有点浮肿干涩,时笺慢慢裹着被褥坐起来,思绪短暂放空了一会儿。
  可也仅仅是一小会儿,那种被浪潮温暖拥抱的感觉再度回归,润物细无声地漫过心扉。
  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她是一条无家可归的可怜游鱼,而大海收留了她。
  “你可不可以模仿我家人的语气对我说一句话?”
  在被全世界抛弃的那个瞬间,她的「海」对她说:“囡囡,我很想你。”
  心理老师在有意陪她扮演角色,久违的称呼让时笺丢掉自己一贯清醒的理智,去不顾一切地沉浸、去相信他说的所有话。
  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真的吗?”
  “嗯。”男人低应道,“我在北京等你过来。”
  时笺蜷进被窝里,双膝屈起,背过手用力抹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吸着鼻子开口:“可、可是去北京的路费好贵,我的钱……全都被姑父姑妈拿走了。我没法在那边生活。”
  “怎么会让囡囡自己花钱?”那头嗓音和缓,格外动听,“我会给你买好过来的机票,备好衣食住行需要的物品。”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过来。只需要过来而已。”
  “别怕。不要怕。”
  他怎么会知道她在害怕?怎么会知道她在发抖?
  泪水浸润了时笺的脸,她像一只受伤的幼兽,一再反复向他确认:“你真的,真的会在北京等我吗?你发誓,不会去别的地方?只要我过去,你就会在那里出现。”
  “会的。”他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皎洁的月色从老式泛黄的旧木床里倾泻到表面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的床脚边,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时笺闭上眼睛,轻声应道:“好,那我们说定了。”
  “嗯,说定了。”
  片刻恍若真空般的停顿,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更加低而温柔,像是晚风拂过树梢落下的沙沙声:“不要有压力,好好考。等考完了,再接你去吃好吃的。”
  他们聊了一个小时,时笺最后放下电话,如同梦呓:“晚安。”
  “晚安。”他轻缓的呼吸近在咫尺,犹如拂过耳畔,“做个好梦。”
  -
  那晚时笺真的做了一个美梦。
  离高考还有几天,她却因一通电话重获力量。
  时间过得很快,茂城的六月,人潮汹涌,高考的钟声敲响。
  别的同学都有家长送考,时笺也有,张玥特意关店半天,到校门口送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互相拥抱了一下,时笺背着书包,脊背挺拔地走进教学楼。
  三载寒窗苦读,到今日终于能有一个结果。
  放榜的那一天,张玥借她用家里的台式电脑查成绩。时笺起初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后来还是张玥帮她输入考生信息,点击查询。
  时笺之前已经估过分,她觉得大差不差应该能够到分数线,但还是捂着眼睛不敢看。这时听到窗外嘲啾的鸟鸣声,清脆婉转,一口气没舒匀,只听张玥高昂地“啊呀”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
  她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未睁眼已被张玥抱了个满怀,带起来转了半圈。
  张妈亲昵地贴着她的脸笑:“我们阿午!能去北京啦!”
  惊喜决堤般汹涌而来,时笺这才看到屏幕上的数字,一瞬间竟然反应停滞,好半天才捂唇。
  ——竟是比想象中还要好上许多。
  她很想哭,但是又更想笑,于是又哭又笑,撒娇般地窝进张玥怀里,闷闷地哼笑出声。
  那天中午张妈给她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时笺胃口很好,捧着白米饭猛扒,嘴角的弧度止不住似的。
  张玥就坐在一旁瞧她,欣慰叹道:“小姑娘笑起来多好看。”她摸时笺脑袋,“以前老是耷拉着嘴角,以后要多笑笑。”
  时笺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用力点点头,双颊抿出小酒窝:“嗯!”
  快乐四溢的感觉直到走到老式居民楼的台阶处才将将平息下来,时笺拍拍因兴奋过度而有些僵住的脸颊,整理仪表,慢吞吞地进了家门。
  “考得很好?”袁越瘫在家里沙发上,冷冷盯着她。
  时笺目不斜视越过他,去茶几取水喝。
  “你——”
  “表哥,我的钱已经都被你拿走了,往后只能继续留在这里。”时笺平静道,“你也不必再处处针对我。”
  时笺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此刻他一定是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后脑勺。
  血缘这种东西很奇妙,既能无缘无故地爱,也能无缘无故地恨,没有因果道理。
  时笺回到卧室,锁了门。窗外是盛夏光景,灿烂到能够照耀一切的阳光溜进了窗沿,撒向她平常学习的台面。
  时笺点开手机联系人,找到那串号码,抿着唇凝视了半晌。
  仅仅是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也许他并不会再回复。
  时笺反复输入,想到很多解释的说辞,以及感谢的话语。但最终全部都删掉,只保留一句:【我考上心仪的大学啦】
  ——时笺又想起情绪全盘崩溃的那一天。
  那天她依旧早起,为大家做了早餐,过桥米线加窝蛋。
  时笺特意走得很早,避开和他们打照面。
  短时间内再也凑不齐那么多钱,但是昨天张玥给了她三千五百元,至少抵得上去北京的路费。
  她打定主意这笔钱不能再被姑父一家发现,没有把信封放在卧室里,而是和书包一起带去了学校。
  经过香茂吴越菜馆的时候,还是闭门状态,但她知道一般这时候张妈已经起来,在后厨忙前忙后了——香茂的第一笼肉包,一定是热气腾腾香喷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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