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选择这所学校倒不是因为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而是它给的实在太多了,为了和一中打对擂,理工附中高薪聘请教师、重金招生,力求在生源和教学资源上全方位碾压。
钟浅夕是那届中考状元,奖学金十万。
为了起跑线抢跑,高一下学期就提前分了文理科,高二开学时大家都已经厮混了半年,熟络得不行,此刻教室里正在上演相亲相爱的打闹场面。
钟浅夕把自己窗台上那盆奄奄一息的多肉捧去卫生间浇水,余光里陡然装进抹暗色。
理工附中的夏季校服上装是统一的白衬衫,女生下搭深蓝色格裙,男生深蓝色西裤。
黑色兜帽扎眼的无法忽略,她诧异于教导主任阎王会放不穿校服的人进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少年背影清瘦挺拔,气场倨傲,单手抄兜,书包斜挎,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一路引了不少注目。
回字形教学楼,外侧走廊不封闭,光线透亮,钟浅夕把多肉在栏壁上控水风吹,抬眸透过对角线,正扫见黑衣少年优越的侧颜。
她晃了下神,不小心把多肉连根拽起,枯叶里包裹着的青绿破土而出,可怜极了。
钟浅夕哽住,低头决定装作没看见,心念电转间又觉得离奇,似乎没有躲他的理由,再说三个年级四十五个班,也不知道再怕点儿什么?
“铮哥,这边。”徐鸣灏冲出教室,兴奋地招手,黑衣少年信步走近,清淡凛冽的冷杉气味随着风袭来。
徐鸣灏瞅着半空中的多肉,嬉皮笑脸喊,“哎钟浅夕,你这是破坏公物啊。”
是祸躲不过,钟浅夕嘘气,镇定自若的转身,左手捧盆,右手把多肉递过去,平和讲,“你先帮我拿一下。”
徐鸣灏接过,她梨涡清浅,微笑质问,“同学,你能怎么拽我多肉?”
“……”陆离铮倚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大戏,他原本是真没看到她的,毕竟黑发高马尾和粉红大波浪的背影差了许多。
如果说买奶茶时候遇到的是只小狐狸的话,现在应该是只蔫着坏,准备推杯子下桌打碎的奶猫。
少女乌发雪肌,黑眸闪着清凌凌的水光,眼尾微挑起噙着抹狡黠,琼鼻翘挺,粉唇微嘟。白衬衫扎进校服裙里,勾勒出纤细腰肢和玲珑曲线,裙子没特地裁短,中规中矩的缀到膝盖以上,腿又长又直,白袜包裹着细瘦脚踝没入棕色小皮鞋。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不要乱说。”徐鸣灏否认三连,后退半步,“这可是有人证的,是吧,铮哥,你都看到了吧?”
钟浅夕平静的望向他,纤长睫毛轻颤,眨了下眼睛,就差双手合拢做祈求状了。
陆离铮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慵懒答,“看到了,你没事拽人家妹妹多肉干嘛?”
这声妹妹叫得相当熟稔,语气里点儿玩世不恭的调侃。
“靠。”徐鸣灏百口莫辨。
陆离铮抬腿轻踢,警告道,“好好讲话。”
徐鸣灏空出的那只手摸后脑勺,无奈说,“那我给你种回去行了吧?”
钟浅夕把盆也塞给他,面色凝重的嘱托道,“是你得保活啊。”
说完就走,绝不停留。
身后风送来他们的对话。
“铮哥,你认识刚刚那个妹妹吗?”
——“我不认识你就能拽人家多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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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旎小宝贝儿力扛迟到大旗,连开学第一天也不放过,她踩着早自习的结束铃跑进教室,气喘吁吁的拉开钟浅夕前桌的椅子,扭头说,“不愧是我,老钱来了吗?”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钟浅夕给她递纸巾,灿然讲。
”好的。“寻旎抹了把汗回。
钟浅夕耸肩,“老钱没来,可他拜托了敏姐过来看,敏姐发了二十道语法题单选卷,让没交卷的同学下午自习课去找她补考。”
寻旎痛苦哀嚎,隔着过道的季舒白探头安慰,“下午我得去办公室拿练习册,可以陪你一起去。”
“谢谢。”寻旎礼貌致谢,“但我并没有得到安慰,对了,你们听说咱班要转来个新生的事情了吗?”
季舒白接茬,“早自习前听了点儿,好像是帝都转过来的?还给学校捐了套全新的设备,新换的空调就是,但我怀疑我听错了。”
“巧了吗这不是?咱们俩消息源一致出错。”寻旎与她击掌,“人到底得是多想不开,才能从帝都转到别的地方念书啊?非得挑战自我?”
钟浅夕正往新书上写名字,笔尖一顿拉出长长的一道,直接划破书页,淡声评价,“那多少是有点儿大病。”
帝都高考简单的人神共愤,老破小学区房动辄千万起步,如果消息准确,那只能说是个弱智了。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她没往多了想,徐鸣灏显然是认识刚才那个黑衣少年的,理工附中算不上最顶尖,但也是沐城排得上数的学校,前几年成为本省首个有中美高中双学历实验班的高中,年年有大把准备送孩子出国的家长砸钱把孩子往里面转,不稀奇。
同学们趁着课间唠积攒了整个假期的趣闻,声音汇集起来大有顶破房盖的架势。
老钱挺着啤酒肚带着陆离铮进门时还有沉浸在打闹中男生们,专注互殴,无视现状。
“你有本事别动!”
——“你让我别动我就别动,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谁!”
“都给我静一静。”老钱笑得像尊弥勒佛,跟陆离铮解释道,“他们开学太兴奋了,平时不这样。”
陆离铮颔首,配合答,“看不出。”
黄澄澄的桔子在低空做抛物线运动,朝着讲台飞去。
全场骤然静下来,一只冷白的手倏然举起,稳稳得截住那只砸向老钱的桔子。
老钱脸色一黑,呵斥道,“闹什么闹?浪费粮食!”
陆离铮慢条斯理的剥开桔皮,往嘴里扔了两瓣,嗓音透着冷淡疏离,穿透力极强,“挺甜。”
教室里安静的针落可闻,二十九道视线聚集在讲台旁。
倨傲矜贵的少年巍然不动,姿态懒倦随性。
卫衣领口开得有点儿大,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撩人不自知。
陆离铮狭长凤眼环视一周后落定在钟浅夕的身上,轻挑了下眉。
“这是我们班新同学。”老钱和蔼说,“来,你介绍下自己,以后你就是一班大家庭的一员了。”
陆离铮转身踏上讲台,抄起粉笔,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随着他的笔调响起来,“叫这个。”
粉笔字不同其他笔触,写好看不容易,偏偏他一笔一画,行楷勾划遒劲有力,落下“陆离铮”三个字。
蝉鸣聒噪,钟浅夕却好像短暂的失聪,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痴痴望着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终于弄明白那天视线为何流连在他左手虎口的痣上。
季舒白与寻旎的消息没有错,不过陆离铮不是不走天堂,他是来地狱砸场扬骨灰的那种人。
渡过八年的成长期后,曾经的青梅竹马站定在面前,终究无法认出彼此来。
老钱很体贴的给陆离铮酝酿的时间,等了半分钟不见他往下讲,才笑着问道,“这就没了?”
陆离铮把粉笔头抛进垃圾桶,唇线扬起弧度,轻浮又痞气地反问,“怎么加入你们大家庭,还得报三围啊?”
以徐鸣灏为首哄堂大笑,不少女孩子都红了脸。
老钱是个老好人,握拳虚咳遮掩过去,“小陆挺幽默的哈,大家鼓掌欢迎下新同学……你就坐钟浅夕旁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问徐鸣灏或者班长。”
言随法出这方面林致远向来很配合老钱,起身对陆离铮示意,“林致远,请多关照。”
钟浅夕不需要有什么动作,因为全班除了她同桌上学期末喜提全校倒数第三后跑路转去国际班外,再就没别的空座了。
讲台的外壁高,让学生们看不清桌上都放了些什么,陆离铮下台前做了个伸手的动作,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拿那只没吃完的桔子,结果就见他捧起盆只剩下个青枝桠的多肉。
陆离铮从容不迫的从第一排走到倒数第二排,带起阵凉风。
钟浅夕在他站到自己旁边前起身给他让出通路,她不喜欢晒,所以不坐窗边。
“窗边?”陆离铮低声问,一语双关。
她乖巧的点头。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红褐色花盆,放在窗台,三楼不高不低,外面有颗浓密的梧桐树,斑驳了光线,仔细的挑了个日照充足的位置放。
手面蹭到窗台,略带嫌弃地掏出单片湿巾清洁。
“高二了,该收收心了,年底有会考,所以副科上也要多听讲……”老钱是教语文的,絮絮叨叨这方面一直很可以,开学第一节 语文课被他当班会用,同学们也都按规矩来,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钟浅夕努力忽略掉旁边陆离铮的存在感,翻出第一篇课文,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啪。”清脆的响指在耳畔炸开,她憋着口气先发制人,软糯问,“你没带笔?”
紧接着陆离铮指间流畅的转笔动作就给了钟浅夕重击。
他轻嗤,略过带笔的事问,“小同桌,你叫什么?”
“……”钟浅夕把书翻回封皮想依葫芦画瓢的指给他看,翻到发现,这本是写第一笔就划破的那本。
流年不利,她认命,细若蚊蚋答,“钟浅夕。”
陆离铮揉耳骨,凑进了些,“什么?”
钟浅夕顾及在讲课,也跟着靠近了点儿。
一字一顿的重复,“钟浅夕。”
“嗯。”陆离铮似笑非笑,忽贴得更近,温热气息扑打在耳廓,声音悦耳如琅玉击石,带着丝丝蛊惑,戏谑问,“钟意我的钟?”
作者有话说:
团:儿啊,我劝你现在别太狂,你几个哥哥以前都跟你一样,后来他们都认清了殡仪馆大门朝哪儿开。
红包照旧嗷。
第6章 、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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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铮调侃完就罩好兜帽趴桌直接瘫倒,阖眸补起觉来。
老钱还在絮絮叨叨地灌输鸡汤,已然把大学生活说成了天堂。
钟浅夕低头努力专注看课文,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她又嗅到了陆离铮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或许是离得足够近,闻得更清明。
前调如烟似雾,冷杉的气息中夹杂了丝丝缕缕的甜,中调仿若雪山冰涧融化时的潺潺流水,凉意渗骨,最终消逝在午后斑驳的阳光下,催发冰层下的种子。
钟浅夕僵着坐姿保持了很久“看书”的姿态,余光始终囊括陆离铮的动向,确认真的睡着后才光明正大地看向他。
这人可能是昨天通宵干了些什么,睡得极香。
陆离铮枕着右手手肘,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后颈上,大半张脸冲向钟浅夕这侧,狭长睫毛在眼睑下映出阴影弧度,轮廓分明凌厉,流畅的颈筋扯着喉结。
上帝追着他硬塞饭的脸,没有半点儿瑕疵。
冷白皮被黑衣衬得更甚,睡着时很安静,那股混不吝被盖住,蒙上了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他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以前明明是个正经人,现在怎么成了这幅放浪形骸的轻佻模样?
钟浅夕有很多事情想问陆离铮,其中不乏最现实问题的问题,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们俩怎么就同级了?
被捡到的时候钟浅夕十岁,原本在帝都念五年级,她的生日在十月下旬,是家里找了人早上一年学的。
而被钟家夫妻捡到的时候是五月,船靠岸已经错过了新学期。
住院、收养、上户口之类七七八八的事情忙下来,钟浅夕隔年九月才得以再入学念六年级的。
为了能够顺利入学,户口上的生日还写成了四月,算下来相当于钟浅夕留级一年。
陆离铮比她大一岁半,从前和她同校,比她高一级,同样是精英教育产物,成绩很好。
没听说陆家破产倒闭的消息,怎么就能连着留级留两级坐到她旁边了?
现状就离谱他妈给离谱上坟,离谱死了。
钟浅夕托腮想起许多事情,通通不可理解,又感觉到非常正常,生活从来不需要任何逻辑。
毕竟她年幼时春风得意,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一天要去奶茶店打零工、住还没有从前六分之一个衣帽间大的卧室、花钱会记账、公交车转车上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随便吧。
下课的闹铃声和同学们的吵闹声都没能吵到陆离铮补觉,他整个上午唯二的举动是蹙眉闭着眼摸索出无线耳机戴好,以及换掉钟浅夕那本划破扉页的语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