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名字的次数,远远多于曲懿见到与名字相匹配的那张漂亮脸蛋的次数,渐渐的,她模糊了他的长相,顺便把这爱称打进黑名单。
中考成绩出来后,曲懿回了趟家,她的成绩排在全市前一百,所有人都在赞美她恭维她,唯独曲乔生不满意,只因他资助的学生考了全市第一。
“阿砚,多吃点。”
曲懿抬头,看见曲乔生又往温北砚碗里夹了块排骨,他碗里的菜堆在一起快成山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嫉妒。
对一个意外闯进自己世界、分走曲乔生关爱的,陌生人的嫉妒。
温北砚也在看她,脸上还是没什么情绪,落在曲懿眼里,多了层挑衅的意思。
心里泛酸,就想在嘴上赢一把,她不屑地哼笑一声,筷子敲得啪啪响,“阿砚阿砚,他这么好,你直接把他认作儿子啊,还要我做什么,反正我在你心里,只会给你丢脸。”
曲乔生被她的态度气到涨红了脸,最后也摔了筷子,怒不可遏地指了指大门:“不吃就给我滚。”
“怪不得我妈要跟你离婚,跟你待在一起我心里也堵得慌,你就和你的好儿子过一辈子吧!”曲懿红着眼跑回外婆家。
一周后,曲乔生遭遇车祸去世。
那年曲懿只有十六岁,而那晚的争执是曲乔生留给她的最后一段记忆,也是曲乔生在她不成熟的少年时代里烙下的一道疤,来不及告别,说不出道歉。
伤口逐渐愈合,当初刻骨铭心的疼痛不再,只有在想起时才会觉得痒。
时间一久,甚至忘了它的存在,而作为那段回忆附赠品里、十六岁的温北砚,一同被她扔进了黑匣子。
再次产生交集,就是四年后的上海。
就像一个喝断片的醉汉,只记得开头和清醒后的结尾,中间的过程一片空白,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
等不来苏祈,该怼的话也都怼回去了,闷在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曲懿将温北砚从脑袋里挤了出去,正准备起身离开,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拦截,“抱歉,我迟到了。”
和那种掐着嗓子的嗲里嗲气不同,陆星蔓的甜是纯天然、不经流水线加工的,不会让人觉得油腻做作。
“曲懿你也在啊。”像事先不知情似的,陆星蔓露出诧异的神色。
曲懿不冷不热地笑了下,算作回应。
陆星蔓毫不见外地在她身侧坐下,开口就是和她一样的问题:“苏祈呢?”
“你们一个两个的眼里是只有苏祈?”高峻翻了个白眼,“怕你们把他吃了,没来。”
“不来最好,看着碍眼。”
“……”
陆星蔓眨眨眼睛:“都这么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见到前任,还一副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气象?”
高峻带头笑着应和,“说的是……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吃啊。”
陆星蔓第一个拿起筷子。
她之所以受欢迎,除了天然甜外,还有一点,有公主命但没公主病,从不摆架子,上学那会,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喜欢跟她玩在一起。
高峻女友问:“你们女明星可以随便吃的吗?”
她说的含蓄,本意想问:这么胡吃海喝能行吗?
陆星蔓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回去饿个两天就行。”
林子游瞥她眼:“当明星的真是不容易,瞧你,都快瘦成排骨了,还得减。”
“没办法,上镜显胖。”陆星蔓视线一转,“你看曲懿那样的才叫排骨,上镜多好看,有棱有角的,不像我,脸上肉嘟嘟的。”
她是真的羡慕曲懿的浓颜,眼形漂亮,鼻梁窄而挺,下巴恰到好处的尖瘦。
高峻女友眼咕噜转了圈:“我记得曲懿自己承认吃不胖的,怎么现在一口都不吃啊。”
被刚才这么一怼,称呼都从懿懿变成了曲懿,目光里也带着刺。
“杭帮菜太甜了,虽然我吃糖不会胖,但会老。”
曲懿抿了口大麦茶,笑眼盈盈望过去,紧接着笑容有了明显的僵硬,数秒的沉默后,郑重其事道:“戒糖效果挺好的,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气氛是急转直下的疏冷,曲懿拿起包,外套搭在臂间,“抱歉,先走一步,有什么事手机上联系。”
云水间小路很多,四通八达,曲懿没找到出口,拐进一条死路,有人倚在窗边。
高高大大的身形挡住窗外照射进来的一片光,笼在阴影里的脸被打火机扑簌的火光点亮,半明半暗,像倒映在深海海面上的灯塔。
飘过来的气息有点呛鼻,带点苦味和浅淡的酸涩,是烟酒夹杂的味道。
那张脸最近出现的频率过高,隔着一段距离都能认出,曲懿太阳穴突地一跳。
这么多条路,她怎么偏偏挑了这条?
作者有话说:
什么叫羊入虎口:D
最近几天会很忙,来不及更新的话会在文案标注,感谢理解~
第10章
◎我不会吃了你◎
曲懿不是那种会没事主动找话题的人,加上他俩目前的关系过于尴尬,想在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前,先一步离开,转而被打火机蹭蹭的动静拦住。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地转回身。
单薄的黑衬衫外披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质感垂顺,落在两膝,吐烟的动作一下轻一下重,没了皮相修饰后的正经,整个人慵懒又随意。
修长的指间缕缕烟丝燃成灰烬,扑簌簌往下落。
烟味顺着穿堂风扑进鼻腔,迎来短暂而猛烈的不适,曲懿眉心拧了拧,屏起呼吸。
烟雾散尽,两个人的视线终于撞到一处。
其余感官好像都被剥夺,曲懿只能盯住他看,看他笼在阴影里的高瘦身形,苍白到病态的脸,晕着薄雾的一双眼,迷蒙又带着几分不着调的漫不经心。
他的手指还顿在半空,黑色字母影影绰绰,曲懿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距离拉近,刻在食指内侧的纹身跟着变得清晰。
花体的“Addiction”
——瘾。
全身上下的打扮干净到毫无点缀,却在手指上明目张胆地刻下“瘾”,称得上稀奇。
和过去一样,她一如既往地看不透他。
两个人一高一低对视,画面像被静止,烟雾模模糊糊,仿佛自带曝光过度到失真的滤镜。
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痞冷,让曲懿大脑有那么一霎像小程序一样乱了码,重组后又没来由地想起那晚他撑在她肩头,平静地问她哭什么,然后起身坐在床边,不知道从哪摸出烟盒,敲了根点上。
只燃了半截,就被他掐断,汗涔涔的皮肤贴过来,顺势将含在嘴里的烟渡进她口中,呛到她肺腑生疼,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长发被风吹散,擦着脸颊而过,痒痒的,曲懿忘了捋,就那样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直到脚步声响起,不紧不慢的两下,将她思绪切断。
温北砚走进灯光下,咫尺之隔,眼睛里缀着亮光。
曲懿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沉沉的声音袭来,“你怕我。”
用肯定的语气,省去了一切繁赘的开场,直白到一针见血。
其实这几天,曲懿也动过想把话跟他摊开说个明明白白的念头,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记恨着过去那些算不拎清的账,而且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
等到真正有机会将这事当面说开,顺利的话还能彻底翻篇,曲懿却退缩了,顾而言他:“你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瘆人。”
她故意把话往重了说。
温北砚顿了下,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达到了“正一”,也就是说,她在撒谎。
“你为什么怕我?”他朝前逼近,一面将话题拐回去。
牛头不对马嘴,曲懿战术性后退,“我怕你做什么,你又不会吃了我。”
话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他的回答更不对劲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吃了你?”
“……”
曲懿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在引她入陷阱,引她亲口承认他们之间发生过关系。
避无可避,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全说了:“当初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难以启齿似的,停顿了好几秒才接上,“为了报复别人,就拉你上床,也不该事后一声招呼都不打,还留下一串手链侮辱你的贞操。”
极具耐心的一段沉默,温北砚问:“如果那天晚上你遇到的人不是我,你还会这么做?”
眼神的温度和从窗外灌进来的风一样,偏冷。
他这关注点是不是太清奇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能……
我这双眼睛也是挑的。”
雕塑一般静止的眉眼忽然动了下,小幅度地扬起,“既然你留下了手链,就当钱货两讫,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语调缓慢,“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吃了你。”
人走后,曲懿还愣在原地不可置信,钱货两讫,他把自己当成了货?
还有,让她忐忑到耿耿于怀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明明刚才他还一副不讨个公道誓不罢休的架势。
-
前两天,耳洞开始发炎,现在还有刺痛,曲懿伸手扯了扯耳垂,痛感加深,意识回笼后转身,吓了她一跳。
陆星蔓不声不响地站在对面,嘴角的梨涡泄露出她的好心情,“你和那男人什么关系?还是说你总算死心,放弃苏祈了?”
曲懿没搭理,绕过她自顾自往前走,直到听见一句“我刚才都拍到了”,才停下,挑着眉看她,示意她把话说清楚。
陆星蔓摁下播放键,屏幕框进去两个人。
温北砚天生的低嗓和她有意压低的音量交替响起,隔得远,听不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但这僻静的过道,加上有公众人物的这层身份在,再坦荡的言行举止落在有心人眼里,容易被渲染上偷偷摸摸的成分。
曲懿暗暗嗤了声。
这娱乐圈真是个大染缸,大白兔被染成了灰色,还被饲养出锋利的爪牙,没有别人怂恿,都会主动袭击了。
这声嘲讽听得陆星蔓有些不舒服,“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没以前那么可爱了。”
“……”
“你不说你和他什么关系,我就把视频传到网上。”
曲懿无所谓地耸肩,“你想传就传吧。”
这反应。
陆星蔓一脸懵圈,两腮鼓鼓的,切换回小白兔模式。
“你要是不传,我替你来。”曲懿伸手就要去夺她的手机。
陆星蔓很快反应过来,手臂高高扬起,几乎在同一时刻,手机跑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不光陆星蔓愣住,曲懿大脑也卡壳了,起伏不定的胸口泄露她此刻不平静的情绪,有惊愕,更多的是茫然。
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气场也变了,和刚才展露出的颓唐半点不沾,从头到尾,连头发丝都写着精致。
只不过嗓音被烟熏到有些沙哑,斯文人无端染上败类的气质。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罚款。”
专业对口,连话都变多了。
空气安静足足半分钟。
陆星蔓吃了瘪,声线变得磕磕巴巴的,下巴还扬着,典型的底气不足姿态来凑,“我就和我朋友开个玩笑,拍着玩的,又不是真打算发到网上。”
曲懿笑着拆台:“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你朋友,也没觉得这玩笑好笑。”
陆星蔓:“……”
温北砚把手机递到陆星蔓跟前,言简意赅:“删了。”
冷冰冰的腔调,借着身高优势,压迫感倾轧而下。
陆星蔓没有撒谎,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上传视频,只是有点好奇曲懿和这男人之间的关系,但就曲懿那样的性子,肯定不会告诉自己,才想着用这样的办法,谁能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陆星蔓嘴上不情不愿地哦了声,手指还是老老实实摁下删除键,回收站里的都没落下。
抬头,温北砚已经不见踪影,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曲懿,眼里流露出来的意味不明的光,像在说:你俩果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
曲懿懒得跟她解释。
-
大壮还在老地方等她,曲懿上车后靠在椅背上听了会歌,忽然问:“对了壮,你上次说砸鸡蛋那人是冲着温北砚去的?”
大壮对这名字的印象淡去不少,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