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回来后,他手不释卷,只觉得头脑都通达了。难怪周临渊如此博学。
翻过手里的一页,白丞晏的思绪随着河水飘远了。想到周临渊,接着便想到了陆萤。
陆祺嫁到京城后,眼瞧着她有些郁郁寡欢。
从前她待客待人,都是十分周到热情的。如今,笑意未减,却总觉得有些孤寂落寞。
收起书,白丞晏往陆家酒肆去。
酒肆的客人不多,零星的几个分散在大堂。
陆萤独自倚着窗子晒太阳,出神地想着什么。
白丞晏没有进去,他走到陆萤所在窗子前,“嘿!”一声,故意吓她。
陆萤回神,见是他,笑笑说道:“出来放风吗?”
白丞晏点头,“闷在屋里,头发昏。”
“时常出来走走,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正是。”白丞晏重重地点头,“不如,一块儿去河边走走?看你也没什么精神。”
陆萤回头看看大堂,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溁河边的柳树枝繁叶茂,随着和风轻舞。岸上的野草冒得老高,时不时搔到人身上,叫人觉着有些刺痒,却不难忍受。
白丞晏先陆萤一步走在前面,笨拙地为她拨开两边挤占到小路上的野草,像一个尽职开路的忠仆。
陆萤笑着跟在他身后,难得的有了放松的心情。
“还记得念书的时候,我们常常溜出书院来河边打水玩。”
“对啊,湿淋淋地回家,还要被爹罚抄书。”
“谁让你爹是父子呢。再说,若不是白夫子严格教导,你也不会被教成这样。”
“在你心中,我是什么样子?”白丞晏突然地问。
陆萤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忙道:“我是说教得很好,聪慧儒雅,温驯有礼啊。”
“那,周大哥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的?”
陆萤听到白丞晏忽然提起周临渊,心竟不自主地跳了一下。有些慌乱。
“怎么说起他了。”她不自然地说道。
“周大哥芝兰玉树,才学相貌样样比我好。”
“话不能这么说,你自有你的好。”
白丞晏点点头,“我知晓。我自当用功读书,做一个可靠之人。”
“你一定能中。”
“嗯。”白丞晏看着她,郑重地点头。似乎在对着她承诺。
陆萤看向河面,河水汤汤,自西向东奔流不绝。柳树的叶子吹落到河里,随波逐流,被带去不知名的远方。
她莫名地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那片叶子,正要被推到什么地方去。
白丞晏静静地待在一旁,不打扰她神思游走。
日暮西山,橙红的晚霞落在两人身上,在河岸边的缓坡上拉出两道长长的人影。
前来寻儿子回家吃饭的应夫人站在坡上,看着并立的两人若有所思。
陆敬烟最近不好好在家酿酒,开始琢磨烧饭了。
云来客栈的大厨李罡因客栈封火,歇在家没事干,找陆敬烟喝酒。陆敬烟把人叫到家里来,不备酒,反而把李罡拉进厨房,让他教自己两招。
“奇了,你不是一向号称什么君子不入庖厨吗,怎么想起来学做伙夫了?”
陆敬烟不会做饭,自他妻子染病去世后,他从来没有进过厨房。
带着两个女儿在山寺镇落脚后,他们不是买着吃,就是接受乡邻的接济。可以说,陆萤和陆祺都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已近不惑之年,怎么突然转性了?
陆敬烟把菜刀塞到李罡手中,“想做给我女儿吃。”
陆萤十三岁起,就挡在陆祺前面担起长姐之职,开始下厨了。
酒肆开起来请了厨娘后,才让她从厨房脱身。
陆敬烟到现在都记得,年仅十三岁的陆萤踩着木墩子站在灶台前,费力地举着铁锅的样子。
小小年纪,便将陆家扛在自己肩上。
一想到陆萤那故作坚毅样子,陆敬烟就觉得心里发堵。他对不住那孩子。也不知该如何纾解自己的愧疚之心,恰好碰到李罡,便想下厨聊表心意。
陆萤成日待在酒肆,哪里知道陆敬烟不去酿酒,竟整日研究做菜。
她清点完了账目,准备关门回家。才发现,齐二一直没走,就在门口的桌子上坐着等她。
“怎么还没走?”
“有事跟你说。”齐二好像很难开口的样子。
陆萤便说:“好啊,边走边说。”
锁好酒肆的门,齐二送陆萤回家。
一路上,齐二也没有开口。陆萤也不催他。
眼看着要到青芜巷了,齐二停下脚步。
陆萤也跟着停下来。
“我要去参军了。”
陆萤开始很惊讶,她没想到齐二会这么快去参军。可稍想一想,也就不意外了。齐二跟着孙师傅学功夫已有数年,他一直立志报国成人。
“什么时候决定的?”
“去京城的时候,便听闻有征兵的消息。半月前,秦州府衙贴出来告示。”
陆萤顿了顿,“军中操练辛苦,刀枪无眼,齐二哥,你可想好了?”
齐二点头,“好男儿必当志存高远,若一辈子都躲在这里,庸碌无为,那我岂不枉活一世。”
陆萤也知道齐二的志向。他从小没有父亲,只靠母亲一人将他抚养长大。因着母亲,他没少受人冷待。心中自是有怨愤不平。
“我明白。”
“只是……”齐二欲言又止。
陆萤却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会帮你照顾好你娘的。”
齐二感激地看着她。“多谢。”
陆萤笑笑,“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个了。”
齐二知道,陆萤不喜自己的母亲,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逢着年节还给他们送些肉食来。
其中有何隐情齐二不知。但他以后上了战场必然凶多吉少,必须要将母亲托付可信赖的人。
“就送到这里吧。”
站在青芜巷口,陆萤和齐二道别。
齐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进去了。”
“好。”
看着陆萤进了陆宅,齐二泄了气。暗骂自己没出息。
就算知道了结果,再多问一句又有何妨?
可又一想,自己家徒四壁,才貌两无,母亲又……她连周临渊都不要,怎么会看得上自己?
此去艰险,也不知能不能如愿回来。若他能杀出个名堂来,若那时她还未嫁,他再来与她求亲。
走过堂屋来到后院,陆萤闻到了一股焦糊的气味。
循着味道来到厨房,就见陆敬烟正在里边忙碌。
“爹,想吃什么我帮你做啊。”
“不用不用,你出去,马上就好了。”
陆敬烟把陆萤赶出去,“你去坐好,马上就能吃了。”说完就又去忙活了。
陆萤没有走,她趴在门边偷看。
陆敬烟虽然手忙脚乱,但下厨的步骤却是对的。
陆萤带着满头的疑惑去饭厅坐好,搞不明白父亲的名堂。
“来了来了。”
陆敬烟把一盘小白菜端上桌,又返身去了厨房。
陆萤跟着他去,陆敬烟交给她一盘蹄花肘子,自己则端了一碗白芨猪肺汤。
“好了,快尝尝。”
陆萤举着筷子,“这都是您做的?”
“昂。”陆敬烟不无得意地说。“特意跟厨子李学的。”
陆萤仔细瞧着,白菜是手撕的,肘子边缘有些黑糊,猪肺汤上面飘着白色的油沫。
“不错不错,出师了。”陆萤在陆敬烟期待的目光中频频下筷,嘴里塞满了食物,不住地夸赞陆敬烟的手艺。
陆敬烟看着女儿狼吞虎咽,忙道:“慢些慢些。”
“真的好吃。”陆萤含混不清地说。
“好了,别吃了!”陆敬烟抽掉陆萤手里的筷子,一手一个盘子把菜端走。
转身时,他的眼眶已然湿了。
陆萤费力地咽下口中的一大团白菜,眼眶红红的,低垂着头。
陆家父女二人都在为对方着想,为了让对方开心,虚伪地粉饰太平。他们脸上笑着,可一对望,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痛意。
陆敬烟深怀着对女儿的愧疚和心疼,一心想要弥补她。
陆萤敏锐地体察到父亲的小心翼翼,于是更加小心地裹藏着自己的情绪,扮演着一个如同从前一般明朗的陆萤。却让父亲更加心疼。
亲人之间,因为情义,而非本意地互相折磨。
晚上,陆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须得想办法解决这个棘手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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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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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草蛇灰线
陆家酒肆张贴了一张招新的告示,要求是五官端正,身体健壮,能搬酒运酒,招呼客人。
这不都是齐二的活儿吗?难道他不干了。
是啊,要去参军了。再过三两日便启程去往秦州府衙。若能选进去,就要上京城的军营训练去了。
消息传开后,人们纷纷称赞齐二,都说看他不是池中之物,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伟业。
不过也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能成什么好?
外面的风言风语没有刮到陆家酒肆来,酒肆内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齐二受了陆家许多恩惠,如今却要一走了之,心下过意不去,所以加倍努力地干活。把新换下来的酒缸子都刷洗干净晾出来了。
陆萤劝不住他,索性也由了他去。这样他也能安心些。
来应征伙计的人不少,却不尽如人意。要么是垂涎陆萤的姿色,要么是一把年纪的老者,还有乳臭未干的小儿。
陆萤连着看了好几天,没一个能用的。
离齐二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陆萤不禁着急起来。
找不到接替他的人,齐二哪里能放心地走呢。
为了尽快落定人选,陆萤甚至亲到街上去散告示。
看看着齐二的神色越发纠结,陆萤也越发心急。暗下决心,再有来问的人,只要不超过五十就要了。
这天一早,陆萤刚开张,就来了人。
那人身高七尺,面容板正,两条眉毛又粗又黑,杂乱地挂在眼睛上方。再差一点,就要连到一起去了。
陆萤扫了一眼,还以为是来喝酒的客人,边搬着板凳边招呼他坐。
“掌柜的,我来应征伙计。”
“嗯?”陆萤停下手里的活儿,忙开口,“快请坐。”
那人面无表情地依言坐下,那位置背对着酒肆大门。这便给陆萤让出了上座。看来是个懂规矩的人。
陆萤摆出掌柜的架势坐在他对面,微笑着问他,“我们店招的是干苦力活儿的伙计,还得跑堂吆喝,你愿意吗?”
那人点头。
“薪酬方面有什么要求吗?”
那人想想,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钱银子?”陆萤确认道。
又点头。
“可以。不过,你晚上要住在店里看店,睡在大堂,你可愿意?”
“嗯。”
“那便成了!”陆萤总算把心里的担子放下了。“对了,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我怎么叫你啊?”
“晁邑。”
“看你的年岁应该在我之上,便叫你晁邑大哥吧。待会儿领你去见我爹,就是大掌柜的。”
“好。”
叫人先带他去后面看看环境,齐二来了。
“齐二哥,找着人了!”陆萤迫不及待地告诉齐二。
“哦?是谁?”
“就在后院呢,带你去看看。”
齐二看罢,身手敏捷,人也沉稳,是个可用的人。他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这人面生,还是要提防着些。”
“知道。”陆萤笑着应承下来。
她没有告诉齐二,那人对她来说,并不面生。
齐二临行前的几天,不是在酒肆带晁邑,就是在家陪母亲,说的话越来越少。
此曲前路艰险,齐二既担心自己选不上,又忧虑自己选上了回不来。
大伙儿在云来客栈为他办了桌饯行酒,全是厨子李亲手做的。做完菜后,他潇洒地离去,把时间留给这群依依惜别的伙伴。
“齐二哥,这杯我敬你,你是个好汉!”白丞晏带头敬酒,齐二也不推辞,两人对着干了。
连翘则是担心更多一些,作为医者,她深知人的脆弱。战场上,健全着活下来绝不容易。因此,她给齐二备了好些救命的药材药丸,系了一大包让他务必带上。
齐二将药收进了自己的包袱,稳妥地放好。
“一定要平安。”连翘几乎不喝酒,今晚,举了半杯敬齐二。
“多谢。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总彻底不睡。”
连翘点点头,坐下。
陆萤没什么可给他的,只能为他多备些银钱,出门在外,银两最重要。
齐二多次推拒,但他哪里扛得住陆萤的横眉冷对,最后还是妥协了,收进胸口的口袋,贴身放着。
陆萤没有敬酒,她不停地给齐二夹菜,嘱咐他多吃一些,别光顾着喝酒。她最知道,饮酒伤身。
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年,在离别的夜晚,彼此心知大家的不舍,彼此照拂,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感情。
他们聊起来上学堂时白夫子总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隔天又整肃地来了。
聊到溁河的水,一到雨季就河水泛滥,那时节却总想往河边跑,惹得长辈们训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