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处于晚期,右肺感染,左肺几乎没有功能……”张奕舟抬起头顿了顿,看见家属黯淡无光的眼神,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建议你们亲戚能来的,都来见一面吧。”
治疗的这段时间多多少少听说过关于这个姑娘的事,女孩原本是个孤儿,后来被这家人领养,但美好的生活才没过多久就查出了毛病,一家人痛不欲生,光是治疗的费用就几近让人绝望。
原本一直拖欠的钱款前几天突然全部清缴干净,据说是亲戚朋友帮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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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照江看见恒良医院门口的大字招牌时,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没找错。她跟着导航迷迷糊糊地转悠了好几圈,花了好长时间,感觉治疗后已经变成没有方向感的路痴了。
失业待在家中休息了大半年,在她印象里很少出过门,就算有,也都是张奕舟带她出去,而且不会走太远。
进了医院大门,她四处张望不知道该怎么走,对方也不接电话。有热心的学生志愿者上前询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她双手抱着保温袋,忽然傻眼。
她忘记了张奕舟是什么科室的医生。
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志愿者以为她是耳朵不好,语速缓慢再度重复了一遍:“您好,需要帮助吗?”
实在想不起来,无奈只好轻声问:“您好,我想找一位医生……但我不记得他是什么科室了。”
“……张奕舟?”前台的两位护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语气有些不确定:“好像是那个……年轻的是伐?”内线没打通,放下电话冲她指了指自动扶梯继续道:“你电梯上去,五楼肿瘤科,估计在忙。”
“谢谢。”
刚走进科室所在的区域,叶照江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男人站在过道上目光专注地看着报告,嗓音清冽:“目前仍然很难维持,血压……”
像有感应似地抬起头,无意中和叶照江的目光撞上,他的脸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无比差异惊讶,愣了两秒才找回声音。
“……血压露出颓势,情况不太好。”
女人穿着棕色外套搭配浅牛仔裤,清爽又不施脂粉,垂眸看着手上的保温袋,气质文静。
叶照江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打量了一圈四周。张奕舟迅速交代好任务,将笔收进胸前的口袋,拿着本子走到她身边蹲下,看了一眼手上的袋子,露出笑容:“真给我送饭?”
一番斟酌后她捏紧了衣服一角,缓缓开口:“不好吃。”
张奕舟没说话,只是眼底突然掠过些许灼热的光芒。
跟着他进了休息室,叶照江看着房间内的装潢有些好奇:“你现在可以休息吗?”
“可以,上午太忙了,还没吃饭。”张奕舟拉过凳子示意她坐下,打开保温袋拿出饭盒,扫了一眼里面的小票轻笑,“骗我啊?”
叶照江别过脸,声音很轻:“我烧了,但不好吃,就自己吃了。”才刚吃了两口,休息室的门被敲响,田芮霖推开门喊了一声张奕舟的名字,他放下筷子走出房间。
——
张奕舟穿上白大褂,走在田芮霖的身边微微蹙眉:“她亲戚来为什么要见我?”
田芮霖轻声说道:“好像是因为你上次和孩子妈妈说治疗希望渺茫,他们怕你不好好对待明天的手术……”
他停下脚步表情有些怔愣,接着摇了摇头:“……想象力够丰富的。”
走廊远处就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一行人,其中一位就是女孩的养母,见张奕舟朝这边走过来连忙喊道:“晏宇,这就是小田的主治医生。”
背对着的男人肤色偏白,个子很高,上身套着一件粉色卫衣,看上去十分年轻,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抬起头露出清澈的双眼。
他转过身看见张奕舟的那一刻,微微眯起双眼,神情错愕,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惊讶之色。晏宇忽然笑出声,语气有些不敢相信:“张奕舟?好久不见。”
张奕舟伸出手回握,脸上没什么表情:“嗯。”
“你们认识啊?”
“我们是高中同学。”
在办公室里坐下来交谈许久,原来晏宇一家是患者的远房亲戚,得知小田住院后特意来医院探望她,也替年迈的福利院院长了结一桩心事,小田这孩子性格很好,在福利院中很受大家疼爱。
治疗的费用大部分也都是晏宇代付的。
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示意没事:“您放心好了,医生肯定都很负责任的。”
有个护士推开办公室的门,将保温袋放在张奕舟的桌上小声说:“张医生,你老婆拿给你的,她说她先回去了。”
“好的,谢谢。”他抬手看了一眼表,看向对方,“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去忙了。”
——
回国的第三天,竟然在医院碰上了张奕舟,还是小田的主治医生。晏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靠着车窗托着脸,眼睛盯着车库前方的指示牌。
如果刚刚没听错的话,他已经结婚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晏宇自嘲地摇了摇头,拐弯处突然冒出一个女人的身影,他猛地踩下刹车,惯性影响身子向前一倾。低声骂了句,他按了两下喇叭示意对方先走,女人显然也受到了惊吓在原地怔住,抬起头看向车内的人。
晏宇不可置信地和她对视,眼神里透露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他走下车,一只手扶着车门,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叶照江?”
他出现幻觉了吗,怎么会真的看见她……
女人应声回头,眼神疏离又夹杂着疑惑,缓缓开口:“你认识我吗?”
晏宇被她的回答堵的哑口无言,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以为她是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但看上去感觉并不像。
他们有多久没见?六年?还是七年……又或者更久,久到能让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忘了对方吗。
“你是谁?”叶照江见他不说话,走上前又问了一遍,“你认识我吗?”
晏宇表情难看,正在思考怎么回答,女人低下头抿唇,面露难色:“不好意思,我以前做过电疗,忘了很多人和事。你可以提醒我一下,我说不定能够想起来。”
“……你。”心头倏地一沉,良久他才低声道,“我是晏宇,你不记得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纤长的睫毛簌簌颤动着,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反问:“你说,你是晏宇?”
——
两个人坐在车内安静不出声,晏宇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率先开口:“你是开车来的吗?”
“不是。”叶照江接过水道谢,紧紧握在手里,“坐电梯出来就是这里,我绕了一圈没找到出口。”
“你是来找张奕舟的吗?”
她微微点头,接着转过身注视着他,语气平和:“是这样,我忘了很多事,但依旧记得你。虽然不是很清楚。”
晏宇还仍旧对叶照江经历过电疗的事情感到惊讶不已,倍感悲凉和无奈,闻言更是心情沉重的快喘不过气来,他苦笑着回答:“不记得的事,就说明不重要。”
记忆中叫晏宇的男人终于有了模样,叶照江打量了他一番,她感知不到自己现在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情绪,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你生病了吗?”还没等她回答,晏宇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不对……你说你来找他,所以你就是那位护士口中的妻子?”
叶照江表示不理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和张奕舟结婚了吗?”
“没有。”她看着矿泉水外面的包装,平静地说,“还没有。”
晏宇犹豫片刻后回答:“他应该等了你很久。”
叶照江转过头,最终忍不住问出口:“你呢?”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也不知道问了有什么意义,但当时的她心里迫切想得到这个回答。
“我去年就结婚了,在国外。”
手上的水瓶被用力握紧,叶照江盯着他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眼神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哀伤:“哦……恭喜你。”
他目光坦然,没有一丝杂念,只是轻笑:“我给你家里寄过请帖,但没回复。”
去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半年正值她的病情复发,更何况……据母亲所说,她工作后就搬家了。叶照江垂眸:“是吗,我都忘记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晏宇给她讲了一些曾经两人干过的傻事,叶照江安静地听着,大部分记忆都是没有的,她无法感受到那些画面,说着说着晏宇没了声,她转过身看见对方垂着头,眼神黯淡。
是难过了吗,她想安慰,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当初在一起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后悔。”眼底逐渐湿润,隐约泛出浅浅的水光,晏宇顿了顿继续说,“但有时候想想还是觉得,我们要是没谈过就好了,这样就不遗憾。”
“对不起,我能记得的很少。只记得……我很爱你。”
晏宇唇边的笑意微微荡漾,却透露着一丝勉强的意味,像是在强颜欢笑:“没关系,反正最后都会释怀的。”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
其实叶照江想说的是,现在的她,还依旧爱着晏宇。
早上出门前将小区地址和楼栋号都一一记录在了手机备忘录里,晏宇开车送她到了小区门口,原本还想将她送上楼,叶照江拒绝了。
见到了记忆里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那些故事都像是别人的,和她无关。
看着车辆驶离大门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了心里那股异样的情绪是什么,或许是他口中所说的遗憾吧。
第3章 3.
据说张奕舟老婆亲自来医院给他送饭,科室里面议论纷纷,感慨张奕舟的眼光真好,女生看着很素净。
某位男同事抱着手认真思考:“我觉着嫂子长得很平凡啊,不过属于耐看的那种。”身边的短发女生连忙应声答:“是的是的!我一直以为奕舟会喜欢那种惊艳一点的……”
“还叫奕舟呢,人家实锤了有老婆的好不好。”
田芮霖从看见叶照江开始就一直皱着眉,朋友以为她是见到正主了不开心,一路安慰她,但没想到对方回答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尽管长相并不出彩,也没有什么记忆点,但为什么田芮霖记住了,而且直觉告诉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听说今天有个国家队的运动员来了啊,我都没看到。”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之前参加比赛才18岁还是19岁,年纪很小的……”
“是的呀,我听别人说退役也很早的,好像才二十出头就退了哦……”
……
她停下脚步,瞪大了双眼,总算回忆起是在哪里见过叶照江。
忙碌了一晚上终于得空休息,田芮霖推开办公室的门,张奕舟刚下一台手术,正看着电脑填写出院病历,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下班?”
“哥。”
“……?”
张奕舟停下操作鼠标的手,感到莫名其妙:“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你保证不生气吗?”
“你要想,我现在就可以生气。”
田芮霖坐直了身子,一脸乖巧,低声询问:“我就想问问,张医生的老婆……是不是晏宇的前女友啊?”
“……”
“你说好不生气的啊!”
良久,张奕舟轻轻嗯了一声,平和地回答:“没生气。”
田芮霖捂着嘴满脸不可思议,脑子一热直接脱口而出:“我靠,竟然是真的,我这记忆力也太强了。”
张奕舟不禁冷笑,移过视线:“那把你的记忆力用在正道上。”
“张医生,你有的时候很温柔,有的时候又很凶,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我脾气一直反复无常。”
田芮霖摇头,思索后反驳:“不,你是刻意的,只是张医生没办法一下子改变自己的性格。”
张奕舟幽幽望向她时眼神冷峻,田芮霖突然脊背一凉,视线透着一股子寒意,她眨了眨眼睛急忙转移话题:“哎—哥,你晚饭吃的什么呀?”
“刚下手术……”
还没等张奕舟说完,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护士匆匆喊道:“412东区2号床瞳孔扩散,病人无意识……”
张奕舟猛地站起身,跑出房间,碰上匆匆赶来的邢主任边走边报备:“老师,上午2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