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瞬纠正:不,是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第二天赴考前,他再给他发消息“加油”,对方没有回复。登上大巴,也没有看到他,老班火急火燎地打着电话,最后上了车,跟司机说,我们先走。
她面色发白。
周瞬看看窗外天光,忽然浑身冰凉。他猜测着种种可能,最后全部撇除,为朋友祈祷,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一点。
中午来接他的只有爸爸,中年男人心事重重地开着车,问他感觉如何,周瞬答:“还行。”
家门口停着警车。
父亲一进门就呵责母亲:“我不是叫你先让他们走嘛,我们家没考生啊。”
母亲说:“他们说还有事要问瞬瞬。”
父亲脸红脖子粗地跟两位民警发泄:“就不能等考完了再来问啊!你们能不能稍微有点人情味啊!”
周瞬看看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不说话,母亲光流泪,只有民警回答他:“你朋友宋雨泽今天早上跳楼自杀了,你们昨天联系过吗?”
父亲又开始发怒,嘴巴大幅度翕动。
但周瞬听不见了。
有重物都在他头顶剧烈地迸开了,四分五裂。
他听见自己的鼻息,变得急促,变得艰辛,眼眶灼热地痛起来,脑袋嗡嗡响,他近乎耳鸣。
难怪他没有回消息。
难怪他没有去考试。
难怪他不说,他们两个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父母安抚,老师宽慰,他们甚至这样说,你先好好考试,尤其要带着你朋友的意志好好考,冠冕堂皇,却没有人说原因,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原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他声嘶力竭地问自己,双目不断模糊。握笔的手不时打颤,他解不出题。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外面在下雨,天地濛濛,像在做梦。是梦该多好,他死咬牙关,眼泪汹涌。
父母撑着伞等他,看到他的样子,终究无话。
他去参加了发小的葬礼,灵堂里铺满了黑纱与白菊,少年的遗像年轻爽朗,一口皓齿,意气风发。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宋雨泽的妈妈痛哭流涕,过来拉扯他,激动地问:“瞬瞬,瞬瞬,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啊,他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啊。”
周瞬周身颤栗。
没人知道为什么,众说纷纭。
他们惋惜,他们指点,他们评头论足;他们说他懦弱,说他逃避,说他不负责任;又说老师失职,父母失责,教育出了大问题,现在的孩子全是低逆商不抗压。
反正总有话说。
已故之人再无辩白,世界只看结局和结果。讨论热烈,也格外冰冷。
分数出来后,周瞬带着花束和两听冰可乐去了墓园。他盘腿坐在朋友墓碑前,给他开一瓶,给自己开一瓶:“你还是太跟我见外了,什么话都不跟我讲。”
“考不好又怎么样。”
“我也没考好。”
他跟他一一汇报自己的分数,声音洪亮,语文,数学,英语,理综,最后哈哈大笑。
父母劝周瞬复读,他拒绝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封闭自己,昏天暗地。
父亲不解:“你怄什么气?伤什么心?这是你该考出来的分数吗?人死能复生还是怎么?痛苦总得过去的,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好的,不好的,高低起伏很正常,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
周瞬顺着他说话:“是啊,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
宋雨泽会不知道吗?
他不理解他,却又理解他。
怔忪间,父亲问他:“所以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周瞬回过神:“你能借我五万块钱吗?明年这个时候就还你。”
父亲问:“你要做什么?”
周瞬一声不吭。
父亲叹一口气,答应下来。
开学前夜,他的第一则视频正式发布,他记录了自己尝试独立制作机器人的过程。机器人的名字叫Raining,全白的外形扁圆可爱,功能是太阳能全自动浇水。视频中,他不断拼装,不断测试,不断失败,最终成功。他剪辑得有节奏感,趣味横生。结尾处,绿植油亮,彩虹隐约显现在细密水雾间,画面美好而通透,弹幕里的网友全在许愿。
第二年同一时间,周瞬还了五十万给自己的父亲。
父亲很意外:“我借你钱不要为了要你十倍百倍还我,你不还都没事,只要证明自己就够了。”
“我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周瞬说。证明什么,要证明给谁看。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从未想过证明这档子事。
只是,某一天,那一天,他醒过来,然后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往前走,走就行,不要停,走下去。再重要的路,都不会是唯一的路。
第十六章
吃完午餐,两人一道往回走。
成茁心事重重,一言不发,都因为周瞬。
男生的际遇在意料之外,但也将一切变得有迹可循。在他倾诉的末尾,她试想过要轻松地安慰他,说些“所以从我身上找补”之类的玩笑话,但它们都卡在喉咙里。她不介意周瞬有否想从她身上实现另一种救赎,相反,她仍旧感激,托他的福,她绝处逢生。只是,她的情绪变得杂乱,她欣赏周瞬,同时嫉妒他,有人一次逆境就能激发巨大潜能,有阳关坦途,锦绣前程,而她十几年无声又无光的人生,未曾让她破茧,只让她变成一只自以为是的飞蛾。
成茁停在宿舍楼下,转头看周瞬:“好啦,就送到这吧。”
身侧的男生垂眼:“怎么了。”
成茁抬眉:“怎么了?”
他看得很清楚:“你心情不好。”
又问:“因为我说了以前的事吗?”
成茁承认:“是也不是,准确说,有些……羡慕你吧。”
她被日光刺痛双眼:“也不是羡慕……”这句话并不合适,尤其在一个曾失去挚友的人面前:“我本可以走更正确的路。”
而不是活成一个笑话。
然而,她做不到。
她的意志力水溶于水,在群体中才能延展和扩散。
她走不了孤独而贫苦的路,需要两旁的鲜花和掌声。
“但没办法。我需要他人的及时反馈,活在别人目光里好像就做不了真正的自己,”成茁说:“你几乎不关注后台评论,但我接管公众号后,一有空就反复刷新。”
周瞬说:“这是什么坏事吗?”
成茁说:“会累。”
周瞬不以为然:“人都会累。”
成茁扬眸:“但你看起来比我轻松,游刃有余。”
周瞬一笑:“有句很老套的话。”
成茁:“什么?”
周瞬:“你必须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成茁认同点头:“你是很努力。”
周瞬唇角保持着弧度:“你也是。”
他面带笑意时,总能流露出某些极其自然的亲近与包容,再配上他身高,就像位好脾气的兄长。
或是,一个很可靠的男朋友。
虽然不想这样联想,但就是脑补到了,能怎么办,成茁稍稍偏开目光,别扭地说:“我现在要回去努力了。”
周瞬“哦”一声。
成茁锁眉:“就哦吗???”
周瞬问:“还要说什么?”
成茁两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男生神态认真几分:“我第一次跟女生相处。”
“带带我。”
说完笑了,还咳一声,他知道自己有这么不自然吗?这他妈的是周瞬,那个无时无刻随时随地都跟AI一样的周瞬。
在她面前活过来,变回人类,有血有肉的少年。
成茁跟着扬唇:“你当打游戏呢,还要人带。”
周瞬说:“每一件事的开头不都是这样,需要学习。”
成茁问:“你的《社会性动物》呢,白看了?”
“没什么用,”周瞬说:“理论带人认知,但实践是另一回事。”
他又问:“你之前那个【男朋友】什么样?”
成茁想了想:“跟你相反。”
周瞬讶然挑眉。
他极少展露出这样易懂的情绪,生生把成茁看笑。
她含糊不清地嘀咕:“而且你还不是我男朋友吧。”
周瞬却听见了:“嗯。”
成茁脸一下子暴热:“你嗯什么?”
周瞬说:“你说的是事实。”
成茁攥了攥手,气笑不得:“对,所以你最好认清事实。”
周瞬专心看了她一会,认清事实,她让他变成了大脑难以运转的傻子:“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宕机。”
成茁说:“我也是。”
“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是。”
“要不我先走吧?”
“好。”
日光很热,他们脸也很红,心跳如雷,语无伦次,空气里是黏糊的密浆。
所以周瞬跑了,快走出去几步,他停下来,原路返回,叫住成茁。
女生在台阶上转头。
他走过去的时候,她也调转面向,最大程度地迎向他,不仅仅只是回眸。
周瞬问:“晚上还一起吃饭吗?”
成茁愣一下:“好。”
周瞬双手垂在身侧:“我来接你。”
成茁:“好。”
“谢谢。”他看着她,目光发热。
成茁笑出声:“谢什么?这么客气。”
“不知道。”不是因为她答应了他的邀约,但一时半会还弄不清楚,大脑一团乱。当一个人真正意义上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那就等于交出了自己的软肋。
现在他们都有了彼此的软肋。
“我想一会,”他说:“想到了微信告诉你。”
成茁回:“嗯。”
回到寝室,成茁脸依旧热乎乎的,坐到书桌前,她扫了眼妆镜里的自己,两颊红得像发烧,她双手按住降温。
原来周瞬这么可爱。
她微笑着,取出手机,翻出她那时拍下的那张,男生打游戏时的照片。他果真好可爱。
同一时刻,可爱之人的回答如约而至。
她点开来看,坐在原处,久久不能动,想笑又想哭。
他说:谢谢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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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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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须啼》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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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周瞬第三次来找成茁时,室友们都看出了端倪,栾可莹难得泛酸地啧啧声:“不得了啊,成茁,无缝衔接啊。”
成茁笑着,不吭声,在默认。
栾可莹说:“难怪你那时候不肯给我联系方式。”
这话是对周瞬讲的。男生就在她们跟前,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只说:“不是因为这个。”
栾可莹说:“少狡辩,你肯定是在避嫌。”
室友们都附和。
周瞬也不否认。
成茁瞥他一眼,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真诚又对诸多事不屑一顾的,不介意被曲解,被指摘,然后她迅速得出结论,因为他足够专注自己。
等她们走后,两人并排下楼,成茁说:“我不该把课表给你的。”
周瞬说:“早该给了,方便安排工作。”
成茁问:“平板的稿子看了吗?”
周瞬回:“看了,今天刚好有课,所以过来跟你当面说。”
找了片树荫下的长椅坐定后,周瞬从背包中取出同款平板,直接在上面打开文档讲解,标注:“这里,这里,内容调换一下,主次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