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那一天
作者:七宝酥
文案:
那一天,成茁决定去死。
·非重生文/缘更短篇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成茁┃配角:周瞬┃其它:
一句话简介:成茁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立意: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一章
成茁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她决定去死。
投湖自杀。这是她在笔记本上例举比较了几种自杀方式得出的最终选择,也是最优选择,她刚大三,学校住宿生,她不想打扰任何人。
她没有留下任何遗书,没有给亲人或朋友一点预警,人在真正绝望时是发不出任何声息的,倘若一个人还在倾诉、呐喊,那就是他觉得自己还有救,奢望这世界仍对自己有所挽留。
但她觉得自己没救了。
成茁在念一所民办本科,一年学费要两万多,而她家境一般,单亲家庭,生活里仅一个微微跛腿的父亲,在一间小厂子当门卫,逢年过节的团圆饭,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成茁不想用上“相依为命”这样的字眼,因为她跟父亲的感情并不好,高中后,她一直住校,假期回来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她的名字是母亲起的,本意是希望她茁壮成长,但母爱的雨露和日光在她幼年时忽然远离,那是平凡的一天,也是崩塌的一天,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成茁个子很小,大一体测时,她悄悄穿了两双棉袜,仪器显示158,她在心里笑了一下。
成茁无法否认自己的虚荣,甚至是虚伪,来省会念大学后,环境变得更加宽广,她意识到自己不再置身那个闭环一般,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镇和小县城,周边生态如密林,让人眼花缭乱。
室友里面有两个本地人,交谈都默契地使用方言,好像那是一张标签,写着同类的暗号,另一个女生则来自苏州,父亲开帕拉梅拉,她忽然开始庆幸,她爸爸是个瘸子,行动不便,不会哪天突然心血来潮来到学校,那样她会觉得很丢人。
成茁的观察力,适应力和模仿力都很强,初中时,她为了跟年级里“最厉害”的那波人打成一片,迅速学会了抽烟,连夹烟揿烟的姿态都完美复刻,但进入高中后,班里的乖乖女更受欢迎,成茁又光速戒断所有恶习,不然她现在可能连大专都上不了。
现在的她,是班长,可以井然有序地安排工作,跟班级许多人打成一片,在寝室地位也很高,不可或缺。几年的人际交往让她不断进阶,从讨好型人格逐渐演变为领袖型,三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认为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都对,是另一位更高级更博学的“大小姐”,环绕着她,几乎对她形成一种依赖。
但成茁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她很累,一天比一天累,不堪重负。
所以她想逃,并选择了最让她自责的方式。不留只言片语也是因为,她为此感到羞耻,但她无能为力,无法改变,高垒已经筑起,慢慢倾斜下来,她感觉每一天的自己都被挤压,逐渐扁平,或者是,随时会爆裂。
她其实一点都不“弹性”。
那一天是周末,成茁一大早就出了门,谎称她的异地男友要来看她,实则在校园漫无目的地游荡。所以临近零点,室友也没有关心她怎么没回来,显而易见,这个青梅竹马的男友也是她编纂出来的虚拟人物,他温柔,上进,家境优渥,念985大学,被她描述得绘声绘色,所有室友都曾为二人的“爱情故事”沉醉,深信不疑。
成茁停在人工湖边,躬身脱鞋,台阶下的湖面看起来很冷,灯盏黯淡,月亮在水纹里晃荡,没什么生气。
成茁开始流泪,鼻息沉重而压抑。
刚要脱左边那只鞋,身后忽然有人说话:“麻烦让一下。”
成茁惊得回了下头,一时间,仿佛有万束聚光灯聚来她脸上,在揭发她丑陋的表演。她的脑袋忍不住地发抖。
面前站着个高她很多的男生,五官看不太清,最醒目的他提在手里的一只白色箱子。
他一动未动,问她:“这么晚你在这干什么?”
成茁抹了抹湿漉的脸,很快整理好情绪,镇定反问:“你来干什么?”
男生回答:“夜钓。你呢。”
成茁说:“睡不着,出来散心。”
男生眼皮微耷,瞟一眼她双脚:“散心需要脱鞋?”
成茁哑然一秒:“我失恋了。”
她对谎言总是信口拈来。
男生唇角有了点弧度:“想不开?”
成茁换话题:“这里允许钓鱼吗?”
男生指了指不远处的蓝色告示牌:“不允许,所以我才这个点来。”
成茁有点想笑了。
男生说:“你今天可能要先腾个位置给我了。”
“好。”成茁低头趿上帆布鞋,走开两步。
男生摘背包,开钓箱,他的设备专业且齐全,鱼竿是伸缩式,仔细整理好鱼线后,它就被它的使用者熟练地拉直,甩杆,银色的亮线坠入水中,做这一切时,男生格外自如,旁若无人。
成茁站在那里看他。
有两分钟,他们都没有说话。湖光树影,悄然无声。
男生偏过脸来,成茁看清了他的眉眼,偏秀气,没有攻击性,但侧回去后的下颌骨又很清晰,以至于显露出几分倨傲。
他问:“你不回去?”
成茁说:“可以再看会吗?”
男生点点头:“可以。”他低头示意地面的钓箱:“里面有张折叠椅,你站累了可以坐下看。”
成茁没有去拿,依旧站在他身边。
她问:“钓到的鱼会拿去做什么?”
男生说:“放生。”
成茁抬了下眉毛:“只是享受过程?”
男生说:“过程也是收获。”
成茁又问:“会钓不到吗?”
男生说:“经常会。”
“钓鱼是什么感觉?”
“未知的感觉。”
“是阿甘和巧克力盒那种未知吗?”
“有一点吧。”他不甚确定。
成茁唇角微弯:“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男生“嗯”了一声。
“你经常这个点来这钓鱼?”
“来得很少,也是第一次在这个点见到人。”
成茁最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看着湖面:“周瞬,瞬息万变的瞬。”
成茁:“真的?我第一次见到人拿这个字当名字。”
“当然,”男生颔首:“你呢。”
成茁说:“我叫成茁,茁壮成长的茁。”
她抿了抿唇:“我只有这个名字是真的。”
第二章
一句话,让两个人沉默下来。
有差不多十几秒,周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无关审视,也不是洞悉,眼神平静,最后,他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成茁没明白:“什么什么意思?”
周瞬重复她刚刚的发言:“你只有名字是真的。”
成茁点头:“嗯。”
周瞬说:“可你就站在这儿。”
成茁还是点头:“嗯。”
周瞬保持住那种很切实的困惑,这让他平滑的脸上多了些有人味的痕迹:“你总不能是假的吧。”
成茁莞尔:“你意思是我不是鬼吗?”
周瞬说:“对,大活人。”
成茁说:“说不定我是呢。”
“哦,我开始怕了。”周瞬平静地说着,握鱼竿的手依旧稳定。
成茁又笑了。与陌生人聊天是当之无愧的解压方式。
周瞬在湖边待了一个多小时。他手机里设有闹铃,一点半,铃声一出,男生便有条不紊地收拾起钓具。
他轻松地告别:“我要走了,你请便。”
成茁已经蹲在地上打了三个哈欠,见他要走,立刻拔高上身。无奈的是,瞧他总需要仰头。
明明没长一张高个脸。
眼皮薄薄的,眉毛也偏细长,隐在同样薄而碎的刘海后面,漂亮得毫不费劲,但他的眼睛拥有力量,有内容,会说话,在说“再见”。
然后他说了出来:“再见。”
成茁瞥一眼高处,大道与湖水被堤柳分割开来,白天四周青雾缭绕,夜晚却组合成一圈栅栏,将这里包围成桃源。
成茁为此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她觉得,周瞬一旦上岸,就会去到另一个世界,他们将不再遇见。
所以她没有立刻道别,而是说:“可以加你微信吗?”
面前的男生几乎没有思考,只问:“你会发消息给我吗?”
成茁一怔:“应该?”
周瞬非常直白:“那不用加了。”
成茁换肯定句式:“当然会发。”
周瞬这才单手从卫衣兜里取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给她扫。
他的头像是水光粼粼的,赤金色的湖面,网名空白。
成茁很少看到男生用这类头像,问:“头像是你拍的吗?”
周瞬答:“不是,网图。怎么了?”
成茁说:“不太像周围男生会用的那种图。”
周瞬说:“这种图招财。”
成茁抬眸,快扫他一眼:“你看起来很唯物主义。”
周瞬没接这句,只催:“好了吗?”
“耐心一点,”成茁利索地将好友申请发出去:“好了,奶味兔酱就是我。”
周瞬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成茁看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周瞬说:“我其实有点后悔。”
成茁:“后悔加我微信?”
周瞬颔首。
成茁问:“因为我的网名?”
周瞬说:“因为你毫无羞耻心地念出这个网名。”
成茁会意一笑:“可我说了,我除了名字都是假的,包括网名。”
周瞬不以为意:“你不说没人会怀疑。”
成茁愣了愣:“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周瞬:“看你怎么理解。”
—
成茁忽然不想死了,因为答应周瞬要给他发消息,但这不代表生死在她看来如同儿戏,只是轻生的念头因外力阻碍而被暂时性地压制了。她不想将这种情绪变化草率归类为“死里逃生”、“峰回路转”——这些词汇都过于侥幸和积极,压力尚在,周瞬随手抽走了一根稻草,另一根随时会插进来,击垮她。
上午八点多,她回到宿舍,倒头就睡。醒来时已是下午,成茁下床去卫生间,室友都揶揄地瞥她,其中一个打趣:昨晚累坏了吧。
看吧,另一根稻草。
明明是她亲手造就的问题,却变成了世界的问题,欺诈者自诩受害人,她觉得自己自私又可耻。她憎恶这样的自己。
突然之间,成茁后悔到极点,为什么没有在周瞬走后跳湖,明明解脱就在咫尺间。
她无法不“害臊”地笑笑,坐到书桌前,开机,履行约定,给周瞬发第一条消息。
奶味兔酱:你会焦虑吗?
空白人(他的朋友圈甚至也是空白的)的回复很快:偶尔。
成茁问:我没办法不焦虑。
周瞬:为什么焦虑。
成茁:因为虚伪。
周瞬:人多少都是虚伪的。
成茁说:你是个虚伪的人吗?
周瞬说:是。
成茁有些意外,因为他的表达方式看起来相当直率可信:我不觉得你虚伪。
周瞬:看,你不认为我虚伪,可见别人也不会觉得你虚伪。
成茁心头闪过一瞬间的崩溃,像刀片快速地划过皮肤,血珠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主要是那只是一时的,我的真实能力与我塑造呈现的形象并不相配,我每天都活在一种随时被拆穿的恐慌中,为了经营这种形象,我烦透了,要累死了,你有看我朋友圈吗?
周瞬说:看了。
成茁:都是假的。
周瞬:在“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这一点上你很真实。
成茁语塞:……
成茁:那我要说什么。
又能说什么。
周瞬:比如你的“假”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成茁回:很多。
她警惕起来:我们关系深到可以聊这些了?
周瞬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你喜欢你现在的网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