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茁说:不喜欢,但已经习惯了,我们一个寝室都是这种软妹款名字,很多男生也喜欢这种名字。
周瞬说:你可以改掉。
成茁猜:我看是你不想见到这个名字吧。
周瞬:我已经给你备注了,对我影响不大。
成茁好奇:什么备注。
她没想到周瞬这么睚眦必报,他说:我们关系深到可以聊这些了?
成茁:……
成茁:我要改什么,给个建议。
周瞬:不用问我,改成你想叫的名字就好。
成茁想了想:麻辣兔头。
对话框里安静了一会儿。
周瞬:晚上出来吃麻辣兔头。
第三章
傍晚五点半,成茁准时赴约。学校西门仅一家川菜馆,评分一般口味一般,但店面位置优越,所以从不缺客源。
见到周瞬时,他已经换了身衣服,卡其色卫衣,黑长裤。入春后天黑得比往常慢,所以他的个人特征要比夜间看起来鲜明,尤其肤色,白得夸张,还不是单纯的冷白暖白或橄榄皮,是不会为环境所转移的白,人形日光灯,格外吸睛。
“你也太白了。”
碰面后,成茁忍不住说。
周瞬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惊叹,眼底无澜,不置一词。
在店里坐下后,成茁第一时间注意到男生接餐单的手,窄长,雪白,连关节都是粉色的,但骨骼分明,不会有雌雄难辨的味道。
接着,男生用另一只手招呼服务生。
他开始点菜:“小份麻辣兔头。”
而后,再无下文。
服务生看看周瞬,瞧瞧成茁,提醒:“……就一道是吗?小份兔头是两只。”
周瞬点点头:“就这个。”
服务生转脸冲成茁确认。
成茁说:“就这个。”
桌边没了人,周瞬直视成茁,任由她看着。他似乎对任何视线都无所畏惧。
成茁问:“你的个人管理是不是很严格?”
周瞬说:“什么?”
成茁问:“每天戒糖,擦防晒,抹身体乳,绝不熬夜。”
周瞬喝了口水:“昨晚你见到的是谁,我的分/身?”
也是。成茁低头端自己的水杯。
她忽然警觉:“说好了,你请客我才来的。”
周瞬颔首。
成茁放下杯子:“但我没想到请麻辣兔头真只是请麻辣兔头。”
周瞬说:“你还想吃什么就去点,不过得自己付钱。”
成茁说:“那不必了,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精打细算。”
周瞬说:“有多大能力花多少钱。”
成茁哑住:“一份兔头才多少钱?”
周瞬随手将餐单揭高:“一只兔头十五,两只三十。”
成茁不由提高一点声调:“就三十而已。”
周瞬语气淡定:“既然就三十,为什么还要别人请。”
成茁惊异于他的偷换概念:“拜托,是你叫我出来的。”
周瞬道:“你拒绝也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
成茁磕住下唇。无声几秒,她说:“你脚上的小雏菊都炒到四五千了,三十对你而言算什么?”
周瞬说:“因为一双鞋,你好像就对我很了解。”
成茁面色平静下来:“这会我有了新了解。”
男生的单眼皮从容地掀高:“抠门?”
成茁说:“你很讨人厌。”从头到脚的讨厌。
周瞬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成茁叫来服务生,又点了六道菜,全是硬菜,她被辣得胃如火烧,口腔里没了知觉,却还自虐般“大快朵颐”。
周瞬早就吃完了自己那只兔头,就坐那看她。过了会,他离开座位,没有再回来。
成茁去收银台扫码付款,店主有些意外地抬眸:“跟你一起吃饭的男生付过了,就那个皮肤很白的。”
闻言,成茁挎上帆布包,气势汹汹地冲出门。
她猜到周瞬就在门外等她,等待羞辱她,路口人来人往,她不便发作,面色平稳:“多少钱,我现在给你。”
周瞬没接这茬,只问:“你欠了多少钱?”
成茁惊讶地看向他。
周瞬肯定道:“我猜对了。”
成茁口气自若:“我只欠了你一顿饭钱。”
周瞬仿佛听不见她说话:“我可以借你。”
成茁笑了起来:“你是演员吗?今天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救世主还是葛朗台,给个准信。”
周瞬好像在宣读契约:“我没有利息,但是有期限。”
成茁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瞬说:“很明显,十五块钱都让你充满压力。”
成茁脑袋顿时烘烫,双眼也因此烧得透红。她几乎是瞪着他,情绪在激烈地翻搅。原来心血来潮的饭局是一场刺探,目的是彻底撕毁她惯常的伪装。
周瞬举目,看一眼暮色中的校门:“你考虑一下,我送你回宿舍。”
—
成茁负债累累,为了维持形象,为了融入圈子。
花呗,白条,有钱花,还有一些名气不大的校园借贷软件。她的“帕拉梅拉”室友每个月生活费有六千到八千不等,逢年过节,或者过四六级,父母还有额外嘉奖。其他的也差不到哪里去。而她的父亲呢,每年过年给她三万块钱——扣除学费后,均摊下来,她每个月的可支出的花销连一千都不到。
他说:“我挣的基本给你了,看大门能有多少钱。”
她感激,也怨恨,最终无可奈何。
不是没想过兼职,但机会不多,每到周末,朋友们更热衷于吃喝玩乐,逛街唱歌,她清楚,物质堆砌出来的终究是华而不实的空壳,可没有通行证,她将像一根碍眼的鱼刺一样被剔除出群体,泯于浮波汪洋中,无处施展。
没有群舞,哪能独舞。
成茁将此归咎为命运,倒霉的、一步错步步错的宿命与环境。
回到寝室后,她思前想后,第二次主动给周瞬发消息。
【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投好胎的】
即使他看起来像是要帮她,但他高高在上的样子都惹人生厌。
周瞬说:考虑好了?
成茁说:没有。
周瞬:如果单纯为了发泄和仇富,那我们等会再说话。
成茁手指在屏幕上顿一下,不解:为什么要帮我?
周瞬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成茁说:我不想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她猜:是不是看我想自杀所以可怜我?我不会要陪/睡吧?
周瞬:……
他第一次无语。
所以成茁也跟着无言。
周瞬没有让僵硬的气氛持续过久,直奔主题:具体多少钱。
成茁报出一个数字。
周瞬:借钱的人很容易因为愧疚或害怕被拒的心理不敢说真话,只说一个自以为对方能接受的金额,其实远不止这么多。你是想一次性解决,还是动不动就去湖边和天台徘徊。
成茁如实交代。她精确计算过,这份绝望到底是什么重量。
周瞬:我低估你了。
成茁脸红了。
她逞强:你不怕我老赖吗?
周瞬:我会拟张合同。
周瞬:明天我带合同去找你。当然,我也有一些条件,但不会有那些你过分联想的行为,要求我会列在明天的合同里,你同意的话就签字,但你要记住,我是借钱给你。
应声后,成茁双手远离键盘,搭着桌子发呆,直到屏保都暗下来,一切像一场梦,周瞬根本不是抽走一根稻草,平白无故地,他似乎想要搬走一车稻草。
不久,两位室友嬉闹互挽着推门而入,成茁醒过神来,回头冲她们微笑。
那个帕拉梅拉室友——事实上,她叫栾可莹,走过成茁座椅时,她站住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成茁鼻息微微急促,因为惊惧,因为疑惑。但很快,她展开那种肌肉记忆一样的笑容,回头:“什么啊。”
另一个叫从瑛的室友挤眉弄眼地八卦:“我们刚去买饭看到你跟一个大帅哥走一起,没好意思打扰你们。”
成茁随口扯谎:“之前大活活动见过两次,今天刚好又碰上了,我都不知道他哪个系的。再说,他也不算大帅哥吧。”
她着重强调了那个“大”字。
“唷,有对象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男色都入不了你的法眼了是吧,”栾可莹回到座位上,重新评价:“是没有特别帅,但他长得很贵。”
“这什么形容啊。”丛瑛噗笑出来。
成茁同意,周瞬的确看起来很“贵”。那种贵,不是看起来易碎,精致,价值连城,而是盈实,独特,历久弥坚。
第四章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成茁也无法清晰记起,也许是大一的开学日,目睹第二个来到寝室的栾可莹,从妆包里随意地取出一瓶SKⅡ的神仙水。成茁知道那个牌子,那是什么,也清楚它的价格,她大脑轰鸣一阵,接而无地自容,她不动声色地收起自己那套加起来也就一百出头的护肤品,跑出了宿舍。
回来时,另外两名新室友也已经到场,她们看着她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问:“你去逛街了?”
成茁点点头,笑得很友善地提议:“你们吃过晚饭了吗?我们去食堂开个荒?我请客。”
整间寝室,她最喜欢观察栾可莹,将她视作学习对象,但不是模仿,这很容易东施效颦,她加入自己的理解,更上一层楼。
栾可莹人很直,也很嗲,但成茁讲话圆滑艺术,懂得笼络人心。
所以她们寝室总人来人往,把她当作小团体的圆心。她对成分如数家珍,对品牌耳熟能详,哪些网站能看到最新的熟肉,她总能第一时间给出答复,她的恋爱建议总是很靠谱,她眼光敏锐,对绝大多数事物有着精准的分析和评价,帮她们避了不少雷,每逢期末,她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整理的考点。而这些,都源自她没日没夜地恶补。
成茁有两支手机,一支日常使用,一支不为人知,后者就是她那位并不存在的“满分男友”,当她将伪造的聊天记录或转账截图分享到宿舍群或朋友圈,成片的羡慕总会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当然,他还会给她“寄”各种礼物。
不会有人怀疑,因为成茁配得上这样的爱意,她的学习成绩和自我管理都非常优秀,评选过过校园十佳歌手,现在已经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身边不乏追求者,她每天都会晨跑,每晚固定一小时的卷腹臀桥波比跳。
跑步是最解压的事,因为迎风疾奔时,耳朵里只剩风声与喘息,她可以躲在里面咬牙呜咽,以此作为发泄。
甚至,她也渐渐相信,自己就是个名副其实,无可挑剔的“白富美”。
周日午后的食堂,人很少,成茁和周瞬坐在角落小桌商量合同的事。
原计划的签署变成倾诉,成茁说得泪流满面,而周瞬只给出一句总结评语:“你是说,连你自己也信了?”
成茁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擤一下鼻子:“有时候会这样,觉得我已经脱离了本体。我真的不想再回到过去了,我更喜欢这个看起来完美的自己。”
周瞬将整包纸巾推过去:“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你就是你,你最大的问题只是负债而已。”
成茁摇头:“不是的——我感觉自己像空心菜,看起来很饱满,实际上一折就断。”
周瞬说:“你的能力用错了地方,你没有想过把它们兑现,而只是为了展现。”
他讲话毫不客气:“这么喜欢把自己当猴?”
成茁反驳:“怎么就是猴了?”
周瞬:“你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满足被围观的心理。”
成茁沉默,进入正题:“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周瞬平静地抛出重磅信息:“给我打工。大一时我一个月就可以赚五十万,现在远不止这些。”
成茁瞠目,继而警惕:“事先声明,我不帮你搞比特币。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刑不刑的问题。”
周瞬莞尔:“你确实懂得不少,而且思路灵活。”
他淡淡的笑容带着一种很商业化的价值评判,有些渗人。
成茁鸡皮疙瘩:“为什么是我?”
周瞬:“因为我有你的把柄。”
成茁:“……你这人过于现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