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嫉妒顾吟霜,嫉妒她轻易就能得到沈决的“偏爱”,嫉妒的发狂。头脑一热,她拦住了顾吟霜递回的动作。
“还是我来替夫君把归一剑收好吧。”温宁雪作势要去碰那剑身。她在赌,赌沈决对她也是不一样的。
“住手!”,沈决厉声呵斥。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一双眼睛里蓄起了眼泪,却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沈决神情冷漠,看向温宁雪的眼神宛如冰霜,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仿佛地狱里的修罗。
他冷着脸,一字一句:“我应当说过,不准你碰归一剑。”
他无意释放出的威压,让温宁雪感觉到一丝恐惧,看向他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可是,她...”她忍住内心的不适,试图解释,只是说出的话带了些哭腔,显得她更理亏。
沈决收好归一剑,背过身子,不理会她。
“你和她,不一样。”
是啊,她和顾吟霜,竟是不一样的。她早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可还是赌了。
末了,沈决又补了一句:“明日让银珠带着你,到上清寺去住几日。佛门清净之地,或许于你有益。”
“不用明日了,我现在就收拾行李去上清寺,不会留在这里碍夫君的眼。”
她也学着沈决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只见那人“嗯”了一声,领着顾吟霜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终于,温宁雪的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呜咽的哭出了声。
第五章
银珠带着郎中赶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前院连风声都那样清晰,一个人影也不见,四处也寻不见温宁雪的身影。
最后还是赵管事告诉她,夫人叫他备了车马,已经往上清寺去了,临走时让他嘱咐银珠,不必担心,她想一个人去静一静。
银珠只当是自家夫人最近心里憋闷,也没有多想,带郎中去账房支了些银子,便自顾忙去了。
温宁雪确实是憋闷的,这一路上她已经不知在心底怨了沈决多少次,想的太过入神,连车夫唤她也没注意。
车夫唤了她几次,见没有反应,只得勒马,先行下车放下脚凳,扯着嗓门:“夫人可醒醒,咱们到啦!后头的路您得自己走了,这一千零八个坎儿,马车可上不去。”
温宁雪这才缓过神来,忙整了整衣衫,撩起帷幕回应:“知道了,劳烦您等我一下。”
车夫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这般绝色的夫人待人竟也这样和善,忙回她:“不打紧不打紧,您慢点儿,俺不急,这外头怪暗的,您下来的时候可仔细着点儿。”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马车们被打开。
早上的一袭红衣已经变成了素雅的青色长袄,头上的珠钗也换成了朴素的木簪,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住眼前人的娇美。
车夫一时之间忘了动作,呆呆地看着她莲步轻移,踩着脚凳下了车。
温宁雪忍俊不禁,憋闷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冲他福了福身:“抱歉,方才太过入神,让您平白的唤了那么多声。”
又拿出准备好的银两递给他:“这是车马费,您点一点,若是没问题的话,我这就往寺里去了。”
车夫接过银两,点也没点,直接揣到了怀里,憨厚的挠了挠头,笑道:“夫人面慈心善,肯定不会诓俺的,那俺就回去了,雪天路滑,您当心。”
温宁雪点了点头,轻车熟路的寻了根短竹当作手杖,消失在了夜色里。
上清寺坐落在西郊的氓山顶上,虽山高路远,但因着寺内的签文灵验非常,香火倒也鼎盛。这一千零八级台阶,是上上任主持元琅大师设计建造而成。
来上香的人多有所求,这漫长而齐整的台阶是为静心之用。
往常逢了年节,温宁雪都会来寺里为沈决求平安符,虽然他一次也未曾收下过,却也不耽误这符箓保他平安,这一千零八级台阶虽难行,倒也习惯了。
只是说来也怪,今日她只觉身轻如燕,准备的短竹也没用上,片刻功夫便到了寺门口,若是换了往日,早就满身大汗气喘吁吁了。
温宁雪在这些旁的事上向来心大,也没多想,取出随身带的碎银子,添了些香油钱,便往正殿去了。
上清寺并不算大,但一路的冬景却也宜人,红墙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天色很暗,温宁雪也瞧的细致,只见那红墙上竟写满了经文,显得这外院更加庄重肃穆。
不过数月未见,元珏大师竟忙里偷闲将这院墙装点了一番。
“多日不见,施主别来无恙。”温宁雪还想多看几眼,却突然远远的听到一声呼喊。
她向声音的源头望去,正是站在殿门口的元珏大师,笑眯眯的唤她。
温宁雪也不再耽搁,一路小跑上前,还不忘向主持行了个礼,浅浅笑道:“劳主持挂念,信女一切都好。”
元珏大师见她面色红润,笑意更深。又朝她身后望了望,问道:“沈施主今日没同您一起吗?”
温宁雪本来都快忘了这茬,元珏大师这么一提,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
元珏大师见状,料到眼前的人定是与沈施主闹了脾气,忙岔开话题:“温施主还是先随老衲去厢房安置吧。”
温宁雪微微颔首,跟着元珏大师往偏院走去。
“大师是怎么想到,在围墙上写满经文来装饰的?”,温宁雪好奇问道
不止是外院,连内院的墙壁上也都写满了经文,上清寺这回好大的手笔。
元珏听罢解释道:“这可不是老衲想到的,是寺里最近来了一位佛修。”
佛修?温宁雪不由得愣了愣。
从前她听沈决说过,上界修仙者中,因着大家资质不同宗门不同,修士也会分成不同的类别。佛修多为天生佛骨的孤儿,被宗门收养,从那之后便晨钟暮鼓潜心修炼。所以与剑修满街走的情景不同,佛修哪怕在上界也是极为少见的。
“佛修怎会轻易下界?”,温宁雪不解,修仙者下界罕见,前头家里刚来了个顾吟霜,今日上清寺又多了位佛修,可真是稀奇。
哪知元珏大师也摇了摇头:“老衲对此也并未多问。他只说为破境而来,在寺里小住几日,又不好白住,便将内外的墙壁上都书满了经文,如此便诛邪不侵了。”
温宁雪这才了然,原来那经文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驱邪。
“温施主此次可还是为了求平安符而来?”元珏问道
“不求了。”,她眼眸微垂,神色平静,温然道:“这次来,我想为自己求一支签。”
说来好笑,细想她这些年为沈决求了那么多次平安,却从来没为自己求过什么。
“如此甚好,明日温施主可以到偏殿寻梵音大师,就是那佛修,或许可解施主心中郁结。”元珏大师望向温宁雪,似乎洞悉了她心中的那些小心思。
她顿了顿,轻声道谢:“多谢大师,只是您是如何看出我心中...郁结难解的?”
元珏思索了一下,“施主可还记得,第一次来上清寺?那时的您眼里似有星光万重,如今却黯淡无光。”
“温施主,女眷的厢房就在不远处,您在左边数第三间安置即可,老衲就送到这里了。”
温宁雪还没从大师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愣了一下,匆忙回了一礼,目送大师远去。
直到回厢房歇下,她才将将缓过来。
温宁雪一直以为,她掩饰的很好,却没想到许久不见的方丈一眼就能瞧出她的不同。
朝夕相处的夫君,还不敌一个外人对自己关心的多,真是...可悲啊。
第六章
翌日,温宁雪特意起了个大早。银珠不在她也就没那么讲究,索性将长发用一枚乌木梅花簪简单的束在脑后,换了件白色的袄裙就出了门。
按照元珏方丈的指示,她得在正殿先求一签,然后再拿着签文,去找拿佛修解签。
正殿里香火正旺,清早已经有不少人来上香祈愿,温宁雪运气不错,刚好还有一个空着的蒲团。
她先是盈盈一跪,虔诚行礼叩拜,随后拿起面前的签筒,在心中默念:“佛祖在上,信女温宁雪,求佛祖指点迷津。”
她轻轻晃动签筒,一支竹签顺势掉落,只见竹签上刻着六个大字,“无妄想,识本心。”
“无妄想,识本心吗?”温宁雪喃喃道。
温宁雪将灵签拾起,收进了怀里,有些心绪不宁。
她想起了十五岁时,第一次见沈决。
那也是一个雪天,一路颠簸之后,她醒了过来,在一口逼仄的棺材里。
不见底的黑暗和稀薄的空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那时害怕极了,只能拼命的哭,但任凭她哭的再大声,外头的人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
唢呐声格外的刺耳,那是嫁娶时才会吹的曲子。像是明白了什么,霎时间脸色发白,眼泪流的更凶,却已经哭不出声了。
她的阿爹和阿娘,为了给弟弟娶亲,竟然将她迷晕了绑进这棺材里,送去跟隔壁镇王员外早夭的儿子冥婚!想起早上两人和蔼的样子,她现在只觉得恶心反胃。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求求你们......”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放声大喊,挣扎着不停的晃动瘦弱的身躯,企图让外头的人知道她还活着。
可惜没有人停下。
渐渐地她没了力气,也不想再挣扎。她苦笑,她这一生本就潦草。
反正她一个孤女,本就无牵无挂来到这世上,就这样死了也好。
突然唢呐声停了,四周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黑棺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她一个晃神的功夫,棺盖一下被什么东西对半劈开。卷起的微风吹开了她的新娘盖头,温宁雪这才看清。
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双手握着一把金色的重剑,宛如下凡的天神,神情冰冷:“方才不是你哭着求我救你吗?愣着作什么,还不起来。”
那一刻,落日的余晖映上的他的侧脸,温宁雪呆呆地望着他,仿佛找到了新的信仰。
可惜现在,她的信仰快崩塌了。
绕过几处回廊,温宁雪终于艰难的找到了元珏大师说的后殿,只是这殿内空无一人,也没见那佛修身影,这让温宁雪犯了难。
修仙之人行踪飘忽不定她是知道的,错过了今日,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还好,老天似乎对她十分眷顾,院内的小凉亭里,坐着一位黑衣男子。温宁雪犹豫着上前,轻声询问:“请问,你也是来找梵音大师解签的吗?”
这男子看起来顶多也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浑身却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沉稳,一头黑发同她一样高高束起,面容露着一丝...慈祥?
不知是不是错觉,只是在他身边站了一瞬,心绪好似宁静了许多。
那男子听了温宁雪的来意,笑道:“在下就是梵音,只是大师这个称呼,可万万不敢当。”
她瞪圆了双眼,脱口而出:“佛修怎么可能有头发!”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温宁雪连忙吐了吐舌,面露歉意:“对不起梵音大师,我只是没想到,佛修的样子跟我想象的,差别有点大。”
毕竟,沈决也没跟她说,上界的佛修,都长这个模样。
温宁雪又暗戳戳瞄了他几眼,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人既没有戒疤,胸口又没挂着佛珠,只有右手戴着一串玉石做的念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出家人。
梵音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说了别叫我大师,显得我年纪很大。我们宗门吧,比较自由,对于这些外在法相呢也不是非常在意。至于我这头发,是前几年隔壁宗门的师妹说,我长发的样子煞是好看,那时一兴起就留到现在了。”
他劈里啪啦的解释了一堆,温宁雪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人跟她想象的世外高僧完全是两个路子,如果不是这院里就他一个,她险些就要以为这人是个骗子了。
“呃...你们宗门,还挺自由的。”她干巴巴的敷衍一句。
没想到梵音却来了精神,眼里露出几丝兴奋:“怎么?你也对我们万佛宗感兴趣?”而后又抱起双臂,一脸苦恼,“唔...可是我们宗门,向来不收女弟子。不过若是我跟师傅撒个娇,倒也不是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撒娇?!他一个八尺男儿,还是不要了吧。
见对话越来越偏离轨道,温宁雪终于想起她来的目的,出言打断:“那个...不如,还是先帮我解签吧,梵音大师。”
闻言,面前的人马上换了副表情,示意她坐下。
梵音接过她递来的竹签,目光触及那竹签上的批语,皱了皱眉。
温宁雪紧张的问:“大师为何皱眉?是这签不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