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静怡和舒静柔回过神来, 齐齐跪在舒衡面前,求他放过舒瑾。
薛念兰也又劝得几句。
舒衡却被惹恼, 握住藤鞭的手, 手背青筋暴起, 指骨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他仍在竭力克制着怒气, 沉声道:“让开!”
却谁都寸步不让。
也正是在这时,得知消息的老夫人从福寿院赶了过来。
老夫人扫一眼庭院里众人,视线在舒瑾血迹斑斑的后背停留几息时间, 亦怒:“国公爷这是在做什么?你如何能够对瑾哥儿动家法?!”
“你当初是怎么对嫣儿说的?”
“你如今可还记得自己对嫣儿许下过什么承诺?”
老夫人口中的嫣儿正是舒瑾的生母, 舒衡去世的妻子,纪夫人。
舒衡听见这话,表情垮下来,手中藤鞭垂落在地。
老夫人肃然的一张脸,一面上前一面沉声斥道:“都愣着做什么?”
“还不赶紧拿春凳来将世子抬回扶风院处理伤口?!”
众人这才从惊诧中回过神。
老夫人上前亲自扶起卫灵儿和舒瑾,温声叮嘱:“快回去仔细处理伤口,别落下了毛病。”
卫灵儿忍着泪颔首。
老夫人这时重新看向舒衡:“你随我进来。”
舒衡纵然是国公爷, 脾气再大,一样不敢忤逆老夫人的话。
他扔下藤鞭, 上前几步, 扶着老夫人进书房。
卫灵儿这才去看舒瑾,便发现他的双唇泛白,一张脸毫无血色。
她怔怔的, 喊他:“大表哥……”
舒瑾看一眼泪眼婆娑的卫灵儿。
想要说什么,张一张嘴,眼前却一阵发黑,险些站立不住。
卫灵儿见状忙伸手扶住他。
恰好这会儿底下的人匆匆抬春凳过来,便是七手八脚,将舒瑾抬回扶风院。
卫灵儿准备跟去,薛念兰拉住她胳膊:“灵儿。”
“你也受伤了,先回雪梅院,让静怡帮你看一看后背上的伤。”
卫灵儿反应过来。
她点一点头,薛念兰让舒静怡过来陪她回去。
舒静怡陪着卫灵儿离开了。
薛念兰担忧看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叹着气,赶过去扶风院照顾舒瑾。
……
书房里。
老夫人被舒衡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始终面沉如水。
舒衡垂首立在一旁,听凭训斥。
老夫人看着舒衡,良久皱眉叹气:“为何要对阿瑾动这样大的怒?”
舒衡恭顺道:“母亲,他现下着实不像话。”
“他已这般年纪,功名不考,今上要将他安排进明镜门做事,不去,又不成家,整日无所事事,甚至有闲心教个小娘子武艺。我不过是训他几句,他竟然顶撞于我,何曾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老夫人缓一口气问:“你介怀阿瑾教枣儿武艺?”
“还是介怀阿瑾和灵儿亲近?”
舒衡默然中道:“他作为舒家长子,合该撑起舒家,而非这样散漫度日。”
老夫人狠狠剜他一眼:“阿瑾为何变成这般,你不比任何人清楚?”
舒衡皱眉:“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老夫人便冷笑:“那是在你眼里,你但凡真的关心过这个儿子,何以至于变成今日这样?”
“你也不必对阿瑾愿意亲近灵儿和枣儿在意和介怀。”
“说到底,他这些年这个样子,有你的错。”
“当年娴姐儿的死,对他打击那么大,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没有照顾好他。你答应嫣儿的事,也没有做到,如今又想起来要管教,他如何能服你?”
提起旧事,舒衡一张脸沉下来,少了之前的恭顺。
老夫人看一看他,说:“你倘若真的关心他,便会晓得他为何对待灵儿和枣儿态度与对待其他人不同。”
“灵儿其实没说错。”
“你不能让阿瑾没了娘、没了姐姐,也没了爹。”
舒衡抬了眼。
他张一张嘴,但并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又轻叹:“其实枣儿眉眼有两分像娴姐儿,虽只两分,但已足够。我想便是因为这个,阿瑾才对枣儿关心得多一些。至于灵儿,无论阿瑾和她是什么情况,我都不许你插手。”
老夫人态度强硬,舒衡虽有不满,但并未反驳,只是说:“他也到该成家的年纪了,不能再贪玩任性。”
“逼着他取个好人家的女儿回来晾着冷着便好了?”
老夫人笑,“只要我在一日,就断然不会让你逼阿瑾去做那些事。”
这是把话说得更死了。
舒衡不敢再辩,彻底沉默下去。
……
舒瑾被送回扶风院后,扶风院一阵忙碌。
明言去请大夫,明行帮舒瑾换下身上染血的衣裳,大夫过来,帮舒瑾清理伤口、上伤药,又将伤口包扎好,一众人才算是勉强松一口气。
舒瑾后背的伤口皮开肉绽。
原本身上衣袍被鲜血染透,换药时,惨白的一张脸,额头冷汗涔涔。
他始终一声不吭。
大夫开好药方,薛念兰吩咐明言去取药,转头见舒瑾沉默着,想说点什么,又因关系疏离,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叮嘱过他几句后,薛念兰从扶风院出来了。
薛念兰又过去雪梅院。
先陪卫灵儿回来的舒静怡已经帮卫灵儿看过背上的伤。
那一藤鞭落在卫灵儿背上时,到底收了力道。
舒静怡望见她后背白皙皮肤上一道刺目的有三指宽的青紫痕迹。
没有流血,便没有命人去请大夫。
舒静怡让大丫鬟迎月回她的闺房去取活血化瘀的药膏。
迟些帮卫灵儿擦药的时候,舒静怡动作极轻,看着那道可怖的淤青,又禁不住掉眼泪。卫灵儿听见她压抑着的细小哭声,微微侧过身来。
“怡姐儿,我得同你道个歉。”
舒静怡愣愣中哽咽问:“表姐为何要道歉?”
卫灵儿道:“情急之下说出那样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怀。”
舒静怡那会儿几乎被卫灵儿的举动吓人懵了,没有怎么注意她说过什么话。
此时卫灵儿提起,舒静怡努力回想,才模模糊糊记起来。
舒静怡吸一吸鼻子:“表姐,你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何况那样说才好让爹爹心软。”
府里的少爷小姐不能说少。
这么多弟弟妹妹,这么多年,她这位大哥哥没见和哪个弟弟妹妹亲近的。
据说是从大姐姐去世那些年开始…… 铱驊
可她那时还小,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也不清楚为何会这样。
舒静怡继续帮卫灵儿擦药,倒没再哭了。稳住情绪后,她又带着鼻音对卫灵儿说:“但表姐今日实在太冲动,竟那样扑上去。”
卫灵儿勉强一笑:“是冲动了些。”
“可当时光顾着想,我是一个外人,兴许反而有点用处。”
“姨父毕竟不好对我动手……”
“大表哥对我和枣儿那么好,不辞辛苦教枣儿习武,我也不忍心看着他被姨父那样对待。”
舒静怡很怕舒衡这位父亲。
她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胆子那样扑上去,也承认自己的怯懦。
“表姐,这一次多亏你。”
“我怕爹爹,人是懵的,当时根本不知道能怎么办。”
舒静怡眼底的泪又涌上来。
薛念兰便是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了。
舒静怡连忙起身,擦一擦脸上的泪痕,低声喊:“娘……”
薛念兰握一握女儿的手,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安抚,轻声道:“乖,去看一看你大哥哥。”
舒静怡意会到薛念兰是要单独和卫灵儿说话,点点头。
她十分顺从的出去了。
卫灵儿因擦药,本坐在床榻上。
薛念兰在,她要从床榻上下去,被薛念兰伸手拦住:“没关系,坐着吧。”
卫灵儿知道薛念兰是有话想要同她说,听言便坐在床榻上,没折腾。
薛念兰在床沿坐下,扭头也示意丫鬟婆子们退下。
房间里转眼只留下她们两个人。
薛念兰仔细打量卫灵儿半晌,叹一口气:“灵儿,你怎么样?”
卫灵儿语声温柔说道:“姨母别担心,没有流血,姨父手下留情了的。”
薛念兰目露担忧。
卫灵儿垂下眼:“姨母,对不起。”
“这样的事,本不是我该插手的,可大表哥对我那样好,我也想回报他,所以仰仗自己是表小姐,姨父不会下重手,冲出去护大表哥……又说那样的话……现下想来,只怕又给姨母添麻烦。”
薛念兰摇头:“不会添麻烦,别乱想。”
她看着卫灵儿,半晌抬手摸一摸卫灵儿的脸,“大公子虽然愿意喊我一声母亲,但我终究不是纪夫人。”
“对于大公子而言,除去老夫人,舒家同他关系最紧密的确实只有老爷。”
“可那样一顿鞭子抽下去……”
薛念兰也没有什么想不开。
她是舒衡的继室,她嫁入舒家的时候,舒静娴尚在,舒瑾和舒衡的关系不差。
但自从舒静娴去了一切也都变了。
或许在舒瑾心里自己早已是个没有娘、没有爹也没有了大姐姐的人。
所以她明白老夫人为何默许灵儿和舒瑾走得亲近。
“灵儿,姨母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薛念兰想着,收敛思绪,语气认真。
卫灵儿颔首。
薛念兰问:“你喜欢大公子?”
一句话令卫灵儿怔住,脸上藏不住惊讶之色。
“姨母为何……”
卫灵儿下意识觉得诧异和奇怪。
随即想到,是自己冲出去护舒瑾的举动,让姨母生出误会。
此前姨母也曾经试探过这个问题。
只不如此刻问得直白。
“姨母,不是你想的那样。”卫灵儿慢慢说,“我会护大表哥,是因为大表哥对我和枣儿很好,又教枣儿习武。我想,那样的情况下,我作为一个外人,姨父反而会对我手下留情。”
“只是刚刚才想到万一牵累姨母便是我的不对。”
“我那样冲动确实不太应该。”
她对薛念兰微微而笑:“大表哥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姨母,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数的。”
“而且枣儿还小。”
“我还没有怎么考虑这些事。”卫灵儿抬手,将颊边碎发别至耳朵,轻声道,“我想等枣儿长大一些再说。”
薛念兰同样诧异。
她的忧心忡忡因为卫灵儿的一番话变成欲言又止。
本想和卫灵儿聊一聊,想告诉她,若大公子对她是有情谊的,她不会阻拦。
可现下,薛念兰一时间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薛念兰又叹气,握住卫灵儿的手说,“灵儿,苦了你了。不过你已十六岁,这些事该考虑起来,姨母会帮你慢慢留心,届时有合适的再同你商量。”
怕拒绝的话会让自己姨母多想,卫灵儿微笑应下此事。
“好。”
薛念兰离开后,卫灵儿留在房间里,独自坐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
脸上挂着的浅浅的笑消散在唇边。
回想起当时自己的举动,确实没想那么多便已冲上去。
护着舒瑾,挨过那一藤鞭才彻底清醒,随之说得那些话为自己找个台阶。
作为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实在不应该这样得罪一家之主。
可是她也不至于后悔。
除夕夜,若非舒瑾,她今日是否仍活着都不敢说。
卫灵儿想到这里便不继续想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姨母说不会添麻烦,只希望是真的不会。
……
卫灵儿今早出门前和卫昭约定会去学堂接他。
回府的路上、回府之后,乱糟糟的许多事,磨蹭到现在,时辰晚了,她略略收拾过,走到廊下,准备去学堂,海棠已经陪着卫昭回来雪梅院。
未能履行承诺,卫灵儿连忙向卫昭道歉。
卫昭摇头,又揪着眉头,问:“姐姐是不是受伤了?”
“不碍事。”卫灵儿见卫昭已经听说那些事,不瞒着他,只说,“上过药,稍微养几天便能痊愈,没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