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知道侯府还有多少家底,就是全部拿出来,恐怕都应付不了那些人十来天的工钱,安宁的性子果然还是没变,虽然知道体谅她了,可毕竟以前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对钱财压根就没有什么概念。
想法是好的,如果真是有那么多钱,她早那么做了,可惜……
她不想让安宁难堪,可这次不是儿戏,只能回头再去同那些人好生解释明白,方才那番承诺只是小孩子随便说说而已,再由她想办法帮他们找活计吧。
“还说什么开酒楼,你当是在纸上画呢?”
别说是那些人,就连她,当初都被安宁那有模有样的说辞迷惑了,竟然没有及时阻止,现在想来,简直荒唐的可笑,除非把侯府给改造成酒楼,不然哪里来的钱去盘店铺,更别说还要经营了。
“嫂嫂你怎么知道我在纸上画了?”看着着急上火的沈氏,安宁故作天真地逗她。
她闯了这么大的祸,沈氏都只会自己跟自己生气,得有多辛苦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见她竟然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沈氏没好气地用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恰巧马车颠簸了一下,她连忙收回手,去查看安宁的额头,生怕方才力道大了。
安宁眉眼弯弯地笑着,却不自觉地抬高了头,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
等情绪平复后,她才一本正经地和沈氏坦白她的酒楼计划。
从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没有想过要靠镇远侯府一辈子,因为她知道,侯府里的人再宠爱她,也不可能允许她一辈子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她必须得有能力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然即便一声锦衣玉食,也没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她只在乎她想要的,这也可能就是前世的时候,她周围的人都说她冷漠的原因吧。
没想到去牢里坐了一回,还能附带这样的好处。
林首富和李知府的妾室沈氏的父亲合作,基本上垄断了雍西城所有的高档酒楼,她之前也尝试让沈泽去招揽一些厨子,可结果很不好。
结果这次林首富辞退的人里,多半都是在酒楼里做活计的,虽然大多数是杂工,但总比没有经验的好,至少能确保她在短时间内就能让酒楼开张。
“什么?沈泽也参与了?”沈氏惊讶地提高了声调,倒是吓了她自己一跳,连忙用手捂住嘴,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对呀,沈家哥哥很聪明的,嫂嫂你只管放心好了。”安宁点点头。
沈泽前段时间一直埋头在家里做木工,她还以为他是要老老实实继承家业了,没想到在接她从狱里出来那天,竟然说他把家里堆积的活计都做完了,还埋怨她一点计划也没有。
两个倔强任性的人凑一块了,沈氏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去劝说,便把话题一转:“开酒楼总要找店铺,但凡好一些地段的,不说寸土寸金,也绝不是小数目,你哪里有钱去盘店铺?”
“不用钱,有人愿意白送的。”安宁笑得更得意了。
“白送?”沈氏拿不准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安宁原本的确是挺愁的,上街转悠了好几圈,就像沈氏说的那样,但凡繁华些的地段,商铺都贵的惊人,就算是分期付款,她也难以承担。
碰巧的是,有次竟然在街上偶遇了进城散心的颜小姐。
从那次被野马惊吓到之后,安宁虽然没有去探望过,倒是每次安平回军营的时候,都会托他顺路给颜家带去一些补气安神类的药剂,颜家几次送来请柬请她过去,只可惜她都没有抽出时间。
再次相遇,颜小姐很是热情地拉着她闲聊,言语间她就提到了要找一家店铺的事,当时没见颜小姐说什么,结果当天晚上她便收到了一封信,里面还附带着白天她看中的一家铺子的地契。
信中说她可以随意使用那家店铺,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平能偶尔去马场帮忙驯服一下马匹。
“嫂嫂你说这是不是白送?”她拉着沈氏的胳膊问。
“还不是你自己积的福缘。”沈氏听了也不由露出一丝惊喜,压根没有在意安平要到马场去替人驯马的事。
安宁笑得心满意足。
至于启动资金……她又和沈氏商量起早前二皇子赏她的那些玉石珠宝该怎么处置了。
回去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她只和萧松、萧柏挥了挥手,就打着哈欠进屋了。
第二日一早,来不及吃早饭,她就催着沈氏往城南去。
虽说心里有把握,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还是去看一眼放心。
哪知刚才开门,狗儿的母亲的在门外,看着她扑通一声跪下,开始磕头,吓得她最后那点困意也没了,差点让下人再把门给关上。
狗儿的母亲是专门来感谢她的,一夜之后,狗儿的发热已经退了,身体虽然还有些微微抽搐,可开始要吃的了,一看就是有救了。
安宁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也不用再去跑一趟了,再三嘱咐妇人不要给狗儿捂那么严实,安安稳稳的吃完饭,让下人去喊沈泽过来商量开酒楼的具体事宜。
也不知道沈泽跑到哪里去了,下人扑了一个空,只能先等着了。
闲着无事,她看着桌上前几天写的东西,想了想,眼珠一转,将纸折好,放入怀中,爬上□□往花园去了。
既然说了让萧棠当顾问,自然是不能不算数的,不管他乐不乐意,还是应该过去说一声。
一大清早的,也不知道萧松、萧柏去了哪里,屋里只有萧棠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衫子,越发衬得整个人发如墨染,肤如积雪,眉目如画,不曾沾染过红尘一般。
她都不知道靠在门边看了多久,直到萧棠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侧身向桌上的笔架时发现她。
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尴尬,抬脚进了屋,拿起他方才看的书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晕,就放下了,在笔架和萧棠之间来回看了亮眼,故作神秘地道:“你打算写字呀,真巧,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一下。”
萧棠一改往日的冷淡,竟然微微挑了挑眉,“莫不是在下忘了交租钱?昨晚刚出手相助过,这么快就又有事了。”
安宁没想到她也会说笑话,虽然和他本人一样冷,她还是笑得挺开怀,绕道书桌前,双手捧着下巴,手肘撑在书桌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萧棠看了她一眼,视线正好与她衣领下圆润起伏的曲线相平,他脑海中某些记忆瞬间又被唤活了,他眼神一跳,连忙将眼神转向门外。
安宁被他突然的动作整得有些莫名其妙,顺着他的目光往门外看了看,恍然道:“没想到院子里的藤萝还有这样的好处,我们把着意搬到外面去吧?”
院子上方被紫藤萝和葡萄藤铺的满满的,阳光透过墨绿叶子的经脉、叶子之间的缝隙漏下来,照在地上都似乎带着一抹绿色,明亮又柔和,比屋里实在好多了。
“我们?”萧棠看了她一眼。
“对呀。”安宁开始用目光在院子里寻找最合适的地方,然后转身开始收拾。
她将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之外的东西都放到书架上,然后看了看萧棠的腿,将毛笔、砚台、磨块卷进纸里面,放到他的腿上,“这些你先拿出去,等我一会把桌椅搬出去。”
说完不等他回应,就先推着他到了院子里。
萧棠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卷起衣袖,一点一点将书桌从屋里挪了出来,好在为了方便他进出,屋门口的门槛都被拆了。
没一会,她抹了抹头上的汗,很是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布置。
一阵轻松吹过,海棠花的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花瓣飘飘洒洒的落在书桌上,再赏心悦目不过。
“多亏有你,不然我还得多跑两趟。”
将他膝上的文房四宝在桌上放好,她满意地笑了笑,并没有注意到萧棠眼神中的波动。
她把他推到书桌旁,用镇纸压好纸张,从怀里掏出那几张纸递给他,开始动手磨墨。
“你不是记忆力好吧,我正愁让谁替我抄写,反正你是打算写字的,不如就替我写这个吧。”她示好地道。
萧棠倒是有些好奇她又有什么新花样,将纸接过来,可惜她的字依然是不堪入目。
“那什么你看着,我给你读一遍,然后你替我写出来好不好。”
看他愕然的神情,她立即明白了,走到他的身后,纸上的内容读了一遍。
“这些塞外生存之法,你是如何得知的,抄写来作何用处?”萧棠眼神中再次充满了疑惑,转头问道。
“保密!”安宁得意洋洋地道,“等你写完了,我再告诉你。”
第58章 东风
萧棠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怎么在意。
他修长的手指将纸展开,安宁站在他的身后,俯下身,再往前一点下巴就能蹭到他的耳朵了,怕他记不清楚,特意将语调放慢了一些。
一炷香的时间,几页纸总算是读完了。
“怎么样,可以了吗?”她直起腰,伸手在后背处捏了捏,早知道就该再搬把椅子出来,没想到就这一回腰都疼得快直不起来了。
萧棠点了点头,将纸轻轻放在了桌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旁的毛笔,蘸匀了墨就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
安宁在旁边看他写了几行,的确是行云流水,一点都没有停顿过,看着那方正典雅的小楷,她不由感慨,明知道活不长还这么努力的读书,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好的人呀。
昨晚睡得晚,方才又粘的累了,这会一闲下来,微风轻轻拂过,海棠花的香味熏的她的头有些昏沉沉的。
她索性又搬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了书桌对面,起初还用手肘勉强支撑着脑袋,慢慢的头越来越沉,等萧棠写满一张,要换纸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她趴在对面睡得正香。
以往若是在他面前有人敢这么放肆,他早就不悦地把人赶走了,不过现在他竟然能看得饶有兴味。
不可否认,安宁的确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娇小姐,他虽见过的女子屈指可数,可上到皇家公主,下到家里的女眷,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她这样不拘小节、肆意妄为的。
可奇怪的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关注她,甚至去欣赏她种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就像她方才把笔墨纸砚一股脑放到他的腿上,自从他的腿受伤之后,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讳莫如深,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么碰触他的逆鳞。
可她不仅毫无所觉,还说他有用,不是安慰,不是讨好,是理所当然的那种。
这让他在一瞬间心潮有些起伏,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的波动了。
看着此时微张着嘴,睡得几乎要流出口水来的她,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挫败,他实在是看不透安宁究竟是真傻还是伪装的好。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被宠的连字都写不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出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塞外的地形、气候,如何在塞外抵御风暴,如何在各种情形下辨别方向、寻找水源……他自诩遍览群书,却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她一个闺阁女子是如何得知,又为何要关注这些的呢?
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安宁的嘴巴动了动,含含糊糊地呢喃了一声,将头埋进交叠的双臂间,继续睡着。
他突然笑了。
这样的清风小院、佳人在侧,他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甚至是不可接受的,可现在却觉得是这样让人难以拒绝。
将字迹已经晾干的纸张放到一旁,用冰凉的玉石镇纸压牢了,他开始低头写第二张。
通过这两天的揣摩,他发现安宁的字虽然不对,却也并非乱写,是有章法可循的,每一个错字的出现都是有规律的,即便他没有完全记下来,也大致能够推算出个别字词,这更加让他怀疑,安宁也许比他想象的更聪明。
他抬眼往对面看了一眼。
正巧碰上安宁又在不老实的换姿势,手腕处的衣袖被卷了起来,露出一节白嫩圆润的肌肤,被她的侧脸压着,忽然,一滴口水从她微张的唇角滑落,顺着腻白的肌肤往下,消失在手腕与桌面相贴的地方。
触不及防,对这不雅观的一幕直皱眉头。
再看那张浑然不知的脸,瞬间觉得方才是自己想多了,她大概就是这么的没心没肺吧。心里不由得开始同情起镇远侯,这样的女儿怕是只能在家里养一辈子了。
他看了看手下写了一半的字,又抬眼看了看她那已经沾湿了桌面的口水,犹豫半天,实在过意不去,从衣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一只手撑在桌边借力,让上半身尽可能往前伸,另一只手越过桌面,想将帕子垫在她手腕和书桌之间,不让口水再蔓延下去。
离得近了,看着她被口水润泽的越显饱满柔嫩的嘴唇,他的手顿了顿,改变了方向,虽然知道没有什么用,还是先替她擦了擦唇角的口水。
虽然隔着两层帕子,指尖下似乎仍然能够感受到唇部的温润和柔软。
他怕惊醒了她,动作极是小心、轻柔,时间也好像过得极为漫长,漫长的他能清晰地感受自己的每一次心跳,直到将帕子垫好,坐回原处,心跳依然没有平息。
他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她,忽然萌发出一种想法,他很想看看,安宁能折腾成什么样子。
他抬头看了看被墨绿的叶子层层遮挡的天空,即便只是星星点点的缝隙中露出的一点点亮光,他还是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看到的最清楚、最广阔的苍穹。
再次拿起笔,他觉得自己写得更加流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