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姑娘一无所察,只是觉得被提起来了,给伤口上药时更方便,手臂不会抬得发酸。
于是,她很真情实意地笑着道了声“谢谢”,又全神贯注他的伤去了。
周斐之眉心皱得越发拧巴,指尖掐进了自己皮肉。
“我身上的伤多着呢,你敢不敢,帮我上药?”
一刻钟之前,他还在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周家老头欠了他、骗了他,但他也护了他,保下他娘的骨灰,他不能杀了周中驰,至于赵稚,因为有他先前的违背婚约在先,不管他多不情愿,也算是扯平了。
倘若以前他定是不管什么守诺不守诺,但他现在变得不一样了,既然什么都不能做,留下也没意思,便只好离开。
可是这一刻,他望着赵稚一面稚气的脸,突然就找到了留下的理由。
“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那要赶紧上药啊,我敢的,我怎么不敢,以前我也给爹爹上过药,多难看的伤口我也不怕。”赵稚一脸纯真道。
“那好。”周斐之阴恻冷笑一声,不顾小姑娘惊呼,单手将她扛在肩上,飞过高墙往里去。
第28章 上药
他扛着姑娘来到自己的御风院, 看着御风院和慈正堂相隔不到半个庭院的距离,从御风院侧面的月门过去,绕过一口望月井, 顺着长廊再往前,从那丛竹子绕进去就是慈正堂的龙东珠温池了。
怪不得她在山上念叨着要回去时, 说过她家就离他家不远。
他把赵稚扛在肩上从屋檐跳下来时, 院里洒扫的丫鬟都吓掉了手里的扫帚,愣住了。
这位爷当真行事放`浪形骸, 无法无天了。
可就连国公爷都只能吹胡子瞪眼,对他毫无办法, 他们一介奴才,又能说什么。
于是,那些人赶紧把扫帚捡起, 低着头啥也不敢看,急急忙忙退了个清静。
周斐之“砰”一声把门踹开,赵稚在他肩上急了起来:
“斐之!在山上时, 不是让你别踹门了吗?”
“山上是山上, 这里是这里。”
周斐之散漫冷调,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扔进床榻。
幸亏今儿他房里刚刚有人收拾过, 因为不知道放置何种颜色的被子,所以干脆把几床被子都搬来, 想着一会问过他意见才留下哪一床。
结果赵稚就深深陷入松软似云朵的床褥中, 顿时, 那些被人扔的不快感便消失了。
等周斐之错愕地去捞埋进床褥不见了的姑娘时, 才看见一床火红欲滴的鸳鸯龙凤呈祥纹被褥间,露出一张笑得红扑扑正乐在其中的小脸。
姑娘嘻嘻地朝他笑,躺在旖`旎的大红绣被里, 唇瓣鲜嫩嫣红,几绺凌乱散发贴着脸颊,垂落进微开的襟口,随着姑娘的呼吸和笑,高低起伏。
他觉得那样的画面分外讽刺又碍眼,刺激得他连火气都发不出来,忙拧过脸别开。
“不是要帮我上药吗?还不出来。”他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冷道。
小姑娘笑了一会就不笑了,脸上严肃起来。
“可是在此之前,我要没收你的糖葫芦。”
“因为你刚才用脚踹门了,这是很不好的行为,显得很没有教养。糖葫芦是奖励你终于肯开口喊我太奶奶,可是现在做错事了我就要没收。”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事,周斐之“嗤”一声冷笑,抬腿就把一旁的绣墩踢得砰砰响。
“那玩意儿我不稀罕,早扔了。”
“你扔了?”赵稚睁大了杏眸。
“刚才离开时,随手扔进锦鲤池喂鱼了。”
然后,她从床上爬起来,跑到他面前,伸手就往他身上找。
终于在他袖子里找到一颗。
她捏着糖葫芦,高兴地将它放进口,嘻嘻笑着:“惩罚你,我没收了。”
周斐之一脸难堪。
刚刚他确实是已经准备扔进池子的,只是临发力那下,突然觉得那糖葫芦太黏手,扔也扔不掉,最后只能藏进袖中。
周斐之越看姑娘放松的笑,内心就越怄气。
明明他把人扛进来,是要为难她,看她怎么露馅,撕裂她那张不谙世事的嘴脸,怎么现在反倒像自己被调戏了呢?
内室逼仄的空间里,四周清静无人,他突然朝姑娘一步一步靠来,伸手随性地一扯衣襟,露出大半个胸膛。
这时赵稚清晰看见了,刚刚脖子处那道伤痕其实直延伸至胸膛,胸膛处的部分伤得更深,已经看见皮肉外绽,只是,上面的血止住了,似乎已经被人简单处理过一样。
除此之外,腹部也有多处大小不一的划伤,只是对比胸膛那道最深的刀伤,这些都不算什么。
“怎么伤得如此严重...”赵稚眉头都拧巴起来,屏住呼吸,指腹颤抖地伸出,却不敢去触碰。
“我去给你找大夫!”她说着就要冲出去。
周斐之勾唇笑了,一把攥住她手臂,把她拉了回来。
“不必找大夫,只是些轻伤,有你帮我上药足矣。”
他带着几分挑衅的心,这姑娘果然已经被他吓着了,单独与一男子共处一室,这样的情形,他倒想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自然是不能放她出去了。
“这怎么能算轻伤呢?”赵稚看他胸膛那的刀伤,伤口最深处足有半寸,再往里一点,大概内脏都要露出来。
周斐之看她苦巴巴的脸,眸里酝着水色,以为她终于被他吓怕,唇角微勾,朝她走近。
他的身量高大挺拔,把她困在狭窄一隅,臂膀撑在柱子上,虚拢起一个空间逼压她,二人那样的姿态甚是暧`昧。
他在等,他要等她什么时候受不了这种逼压感,哭着向他求饶。
“来,开始帮我上药吧。”他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说出这话时,音色带了些喑哑。
二人挨得极近,彼此呼出的气息可闻,却始终保持着触碰不到的那毫厘之距。
赵稚始终目光盯着他那道伤,眸间的泪终于一滴滴落了下来。
他以为她终于知道害怕,要求他了。毕竟她要想当周家的老祖宗,跟玄孙这么耗在一起算什么?
“怎么?你是不是...”
他富含讥诮的话未落,姑娘便掏出玉瓶,边掉泪边往他身上抹药。
“呜呜...疼吗?是不是很疼呀...”她泪雨梨花地抬头望他。
她哭,是在心疼他的伤?
刚才姑娘指腹间带着药粉的薄荷凉意划过他伤口,薄荷馨香气味在一圈圈漾开。
周斐之浑身僵硬了起来,她纯净如稚子般的目光变得不能细看。
武功夯实那么俊拔一个人,好端端地平地站不稳,往后踉跄了一下,被什么吓着似的,脑子晕乎间,伸手抓了梁上垂下的绸布借力,谁知,竟把一整张布扯了下来。
盖住了两人。
小姑娘被布罩着找不到人,很是着急。
“呀!你的伤还没上好药呢,得赶紧匀开,不然会把皮肤灼伤的呀!”
赵稚着急不已,像个瞎子一样在幕布里往四下探手,想要找到他继续抹匀。
周斐之不动声色地缓缓往后移,姑娘带着馨甜的味儿在幕布盖下的这片漆黑无光的空间里,越发清晰钻心肺,他拳头握出了汗。鬓边汗液滑进胸口,伤口被浸得阵阵刺痛。
痛并快乐着。
“在这呢。”姑娘的手终于抓住了他。
周斐之如梦初醒一般,吓了一跳,睁开双眼,猛抓上方的布环着姑娘旋绑起来。
最后,赵稚被无辜地绑成一只“粽子”,绑在柱子上,眼巴巴看着周斐之捡起被自己撕破的衣裳迅猛穿好,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妖精,惟恐不及逃开似的。
“哎!斐之!你快把我松开呀,药还没上完呢!”赵稚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他此时为何如此反应。
可门“砰”一声被他砸得响亮,哪儿还瞧得见人影?
·
后来赵稚在周斐之走后,被进来收拾的奴仆发现了,才得以解救。
周斐之独自在京城街头游离浪荡,大街上摩肩接踵都是人。大街两旁,除了熙攘赶集的人外,还有身穿卖鱼翁服装,指甲干净无腥黄的,有打柴从群众间穿梭而过,鞋底干净如新的,有卖茶叶蛋,可从锅里夹鸡蛋姿势极生硬的。
周斐之一边逛,目光低调而散漫地掠过在人群中遮藏的这些人,唇角不怀好意地一扬。
太好了,刚刚心情极不痛快,是哪里来的瞎子送了这些冤大头来供他出气?
安国公府到了要伺候祖宗用膳布菜的时间,慈正堂里站了一屋的人,唯独缺了早上才回来的周斐之。
身为安国公的周中驰坐在赵稚下首的位置,一击案,“算了,那逆子定又一声不吭离开了,咱们国公府就是个无掩鸡笼,他周大爷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从来不跟人说,比祖宗还厉害!”
上首的赵稚一听,黑眸转了转,搭话道:“我也没有很厉害啊,再说了,古来都说青出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子孙比老祖宗厉害,那是福气啊。”
周中驰面对一脸稚憨的小祖宗,一时无话。
这时有门房人急匆匆跑来。
周中驰斥道:“在祖宗面前,休得慌张失礼!”
“是..是..公爷...”门房顺了顺气,给祖宗和国公爷、二大爷和两个庶房老爷逐一行礼问安,耽延了些时间后,才语速不缓不疾道:
“启禀公爷,大公子他...在落虹街附近大开杀戒!引起□□,大街上有好些摊贩和无辜百姓被他杀死!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不到他,现在来到国公府要人了!”
周中驰爆起一掀案:“这么紧急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
五城兵马司先前是郭太后的人彻底掌握了,如今新皇登基,开始调抽郭氏的人,但短短时日,加之新帝在朝中根基甚浅,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五城兵马司的目的,搞不好还是针对赵稚。
新皇对周中驰直接下达了命令,一定要保住赵稚。
所以五城兵马司再次要求府里所有人出来的时候,周中驰拦住了赵稚,让她好生待在后方,千万不能出去。
此时国公府大门处,中城都指挥何卓又嚣张地携着把大刀,在堂前走来走去。
堂中坐着的周中驰耐不住发酸话:“听闻近日圣上开始着手整顿五城兵马司,不少私吞税款,仗势欺压百姓之人都被圣上换下去了,就连西城指挥使栗仲也无可避免。我观何大人今日竟还在,足以证明何大人乃尽忠之人,圣上总不会因为大人是国舅妻弟,就对何大人网开一面的。”
“多谢公爷夸奖。何某的确精忠之人,效忠陛下,其心可昭日月。”何卓恬不知耻开始顺着他的话夸自己。
“不过,尽管何某与公爷关系好,但府上公子犯了事,何某可不能徇私。”
“这个自然。”周中驰僵着脸,胸腔憋闷。
“不过,那逆子生性狂妄,就连家中长辈也不尊,我国公府早已与此子断绝关系,他所作所为皆与府里无关。何大人可有查清楚事情了,如若证据确凿,我找到他定然亲自捆绑送上府衙。”
“证据...倒是确凿了。”何卓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眼睛一直朝内院看,似乎此次行动并非真的为了抓周斐之。
“对了,公爷,近日听闻病假在府,可是,我有京郊的兄弟看见你的车子往邢北县一带去了,不知可有此事?”
周中驰心神一震,果然,他就知道这厮是为他家那位祖宗来的。
就在他想着用什么话把他唬弄过去之际,内堂搜屋的人突然把一蒙着面纱的女子带了出来。
“大人,此女行迹鬼祟,观其装扮并非府上的夫人或是姬妾,也并非丫鬟扮相,恐怕事件蹊跷,与案件有关,特带出来与大人一看。”
周中驰看了赵稚一眼,咬牙切齿,心中暗骂:呸!臭不要脸!与案件有哪门子关系,不过是借口要把人带走罢了!
何卓见周中驰脸色难看,挥挥手:“行,把此女带走。”
“不行!不能带走!”周中驰忙站起来,“她是老太爷生前过门的妻子,是我们的祖宗,她不能被你们带走!”
“哦?周老太爷妻子?你们祖宗?”何卓面带怀疑,“这就更可疑了,据闻老安国公时年一百二十多了,此女显然才及笄!”
“带走!”
倘若不是新帝的能力还不足以庇护安国公府,周中驰他们现在也不必受区区一个五品官掣肘,这事怎么想怎么窝囊。
可满庭文官,站在一个太后外戚面前,纵然品阶叠起来能砸死他,却只能握拳忍气吞声。
就在这个时候,庭前大树突然被一阵妖风刮得左摇右摆,枝叶“哗啦啦”直掉,刮得庭前捕快脚步不稳,身子直往后倾。
有半截大腿粗的枝干直直往何卓脑袋正中砸去,他立马挥手持剑砍成两半,赵稚趁此机会挣脱,拿起大石头朝何卓身上砸去,本想砸他脸,没想到被风吹得失力,倒是正正砸中他□□命门,疼得他脸发青,“嗷”一声屈身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