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下雪,你要是实在忍不了屋里的味道,不如就留在慈正堂,我让肖嬷嬷给你收拾一个房间吧。”赵稚伏在他的背上小心问道。
说起来,以前在山寨他总欺负她,逼她喊爹,现在好不容易纠正过来,等人真的正正经经把她当祖宗侍奉了,她又开始不习惯了。
“不必麻烦,我看祖宗屋外的那棵银杏树就甚好,我就坐在那打坐练功吧。”
男子轻巧地背起她,脚步清浅地印在雪泥上一路往正屋方向去,她突然觉得那肩膀宽厚温暖,真的有几分爹的踏实依赖感。
肖嬷嬷才去取碳一会儿回来就发现祖宗不见了,然后就看见世子背着祖宗回来。
肖嬷嬷表情有几分怪异地看了看周斐之,愣了一会,忙去扶赵稚下来。
“哎哟,我的祖宗,可把老奴吓死喽,当心冷着了。”
赵稚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嬷嬷你去准备一下,世子和我一块用膳。”
肖嬷嬷一听忙道好,刚才祖宗胃口欠佳,不想用膳,所以她才拿了盘山楂来,现在难得祖宗肯用膳了。
肖嬷嬷带着下人托起精致碟盘回来的时候,发现世子正蹲在地上,高度刚好与坐着的祖宗平齐,正一口一口地喂着祖宗吃那盘枣泥山楂。
肖嬷嬷吓得脚步一顿,身后的人撞在了她身上,她有些慌张地转身,让人去把膳食布在外间。
等料理好一切,肖嬷嬷估摸着时间走进去,发现世子正在用帕子给祖宗擦嘴。
男人眼中毫不掩饰浮现出的欲`望,修长指尖掐着帕子慢条斯理给小祖宗擦嘴,那张细软绸料的帕子擦过唇边的糕点碎屑,然后轻柔地去擦她的唇瓣。
在肖嬷嬷这个位置,甚至看到隔着一张薄薄的绸帕,他指尖缓慢细细抚挲。
动作暧`昧至极,可一揉眼,又发现是自己看错,世子已经收回了帕子。
肖嬷嬷来不及躲避,和此情此景撞了个正着。
“太...太老夫人...世子你们...你们在做什么?”肖嬷嬷虽然有些害怕,但仔细回想刚才那一幕确实不正常,她身为祖宗身边伺候着的,定当要尽心,于是本能职责所在般一问。
赵稚却天真烂漫地笑开了,“啊?他在侍奉我吃糕点。”
“对啊...”周世子故意拖长嗓音,显得格外耐人寻味,“当孙儿的,侍奉老祖宗用糕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肖嬷嬷觉得世子看她那个眼神笑里藏着刀,最终她还是因为太害怕而选择将此事暂时咽下。
第32章 给祖宗捂脚
周斐之伺候赵稚用完了晚膳, 就自觉地离开了屋里,到窗外那棵银杏树上打起了坐。
赵稚本来想说既然他不愿意麻烦,不如叫肖嬷嬷添床被褥, 暂且在她的屋里歇息一晚,肖嬷嬷听得胆战心惊, 幸好世子拒绝了。
夜里风声大, 屋里的窗子用厚纸糊得严严实实,但也免不了不时地传来些啪啪的声音。
赵稚夜里睡得极其不安稳, 一直在梦见那天看见的几个化成血水的人。
又一阵噼噼啪啪仿佛敲窗的风声响起,赵稚吓得惊呼一声醒了过来。
醒来后她一直呜咽着, 想下床去找灯,却笨拙得撞了床柱,发出砰砰声。
这时窗子真的有人敲响起来。
“祖宗, 发生何事了?孙儿需要进来伺候吗?”
赵稚夜间体恤下人,早早就让肖嬷嬷她们回屋歇息,要到明早她们才会过来。
她被刚才的梦靥吓坏了, 头又痛着, 便哭着呜咽道:“要...要你...你进来...进来一下。”
周斐之轻松地把一整个糊了厚纸的窗子卸下,翻窗爬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风和雪的气息, 可他握起她手时,掌心却是温热的。
“小心冷着。”他将自己身上的披氅裹在赵稚身上, 掌灯后发现她未趿鞋光着脚, 小脚丫冻得红通通, 于是, 他小心用披氅将她裹严实,抱到了床上。
赵稚以为他放下她就要走,胆怂地扯住了他的衣摆, “那个...我做噩梦了,现在有点怕。”
她希望他能把屋里那盏灯保留着,周斐之却以为她是在留他,勾勾唇:“孙儿不走,孙儿还要给祖宗捂脚呢。”
说着,他在床榻边膝蹲了下来,将她一双红玉般的小脚丫尽纳进手心。
一时间,冷得失去知觉的脚,随着他手心的温热,感觉一点点回来,感觉舒服极了。
他倒是只单纯给她捂脚,将她的脚包裹住就不动了,赵稚在他的手心里感觉舒服得发困,睡意一点一点笼罩上来。
“祖宗刚刚做了什么噩梦?说来与孙儿分忧分忧?”
她昏昏欲睡中,娇嫩的脚丫碰到他手掌心的薄茧,觉得蹭起来痒痒,感觉怪刺激特别的。
于是,她又好奇地蹭了蹭。
周斐之维持双手抱脚的动作不变,低头看见她的举动后,意味不明地笑了。
赵稚昏沉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梦见...好多...那些尸首一具一具的...头颅被摘下...身体化成了血水...可可怕了...”
最后她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赵稚醒来,周斐之已经不在屋里了。
打开窗子脸被风刮了一下,生疼,她连忙关掉窗子。
斐之也没在树上,应该回去了吧。
赵稚坐在床边,有些愣怔地回想起昨夜玄孙给自己捂脚,回想着回想着,似乎脚丫摩挲他手里薄茧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还在,她不由自主趿着鞋蹭了蹭。
·
朱右?最近陆续找借口,在六部罢免了一些人,又安插了一些人。
但郭氏根扎太深,这不过是车水杯薪而已。郭氏一族自开朝起,一直是朝中元老,在武成帝以前也一直位居后位,出过几代皇后,只有武成帝时期,成帝颇有傲气和手腕,把郭氏扔给自己弟弟,也就是先帝惠顺帝。
可最终武成帝驾崩得太早,连子嗣都没有,帝位传给弟弟,郭氏还是当上了皇后。
如今已成为太后的郭氏,因着那场宫变,都不得不收敛下来。只是,郭氏根基厚,朝廷遍植他们的人,只是暂时不出手,一旦出手,朝廷剩余的那小半力量,压根就动摇不了郭氏世家。
世代积攒的威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郭氏如今牢牢位居太后之位,只要她抓紧这个位置,底下的人都不会放弃郭氏。郭氏位居后位这些年,虽说时常干扰朝政,倒也立下不少功勋。
像淮北那一大片地还是她主张要攻战,派自己的军队前往,硬将其攻下的。
宫变暗杀先帝的事情被她摘得干干净净,要除掉她,难于登天。
可只有郭氏自己知道,自己有一个致命点,是当年她派人暗杀武成帝的证据,是一封书信,就握在当年先帝身边一个小太监,小德子手里。
这个小德子起先是在宫里太法寺侍候,那个太法寺是安置些历代先帝妃嫔的地方,不知因何缘由,后来放到惠顺帝身边,之后又被派出宫伺候敬妃。
敬妃是武成帝的妃子,成帝驾崩后她借机请命出宫去守皇陵,后来却被郭氏查出她出宫时其实已经怀孕了。
后来小德子握着她刺杀成帝的证据和敬妃一同消失,郭氏就断定,恐怕除了那一纸书信外,他们找不出另外的证据,那二人定是想蛰伏起来,等到关要时候将她的罪证公诸于世,令他郭氏一族一朝土崩瓦解。
可郭氏又岂会容许他们?
于是这些年,才不断派下杀手追捕小德子和敬妃。
之后敬妃的尸首找到了,怀里的孩子和小德子却不见了,又周折了一些年,郭氏几乎已经认定当年敬妃诞下的孩子和小德子一起,是握有她那个证据,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将二人搜出来。
后来赵同德带着赵稚进京,赵稚似乎被安国公的人保护起来了。
这些年郭氏一族什么也不怕,就是几年前突然出了一个叫十阎殿的暗杀组织,把他们许多关要人们暗杀掉了,还多番阻挠他们展开追捕的工作,很让人讨厌。
现在得悉十阎殿的殿主原来就在安国公府,而当年敬妃所生的孩子也在安国公府,这就有点麻烦了。
郭太后想了个计谋。
·
隆冬腊月初七是太后寿宴,太后下帖将整个京城有爵位、官阶五品以上的后宅妇人都邀请进宫。
老安国公生前是超品封爵的一等公,赵稚上回经何卓的事之后,就被传扬了开去,宫里人也都知道老安国公临终静悄悄娶了位“夫人”。
太后的帖子里,自然也有赵稚那一份。
周中驰进宫的时候偷偷禀告给朱右?,朱右?也大感苦恼。
郭太后似乎并不肯就此罢休,偷偷关押了新帝重要的官员,还以淮北开发需派重要官员的空缺逼迫周中驰。
意思就是,老安国公这位“夫人”,非得参加此次宫宴不可。
朱右?偷偷进入密道,与周斐之商议,周斐之则挑起眉,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道:“押了皇上什么官员?重新栽培个新的就好。”
“那你父亲呢?那样的话,他有可能被逼去蛮荒之地。”
“去那地方造福万民,也是妙事一桩。”周斐之想也不想脱口道。
“问题是...”朱右?为难道:“倘若不去,太后恐怕会借此缘由为难吱吱,父皇临死曾让朕势必好好保下这位皇妹。”
打自周斐之重返十阎殿,闲来替朱右?铲除不少异己后,他开始依赖起这个人。
“皇上说去,那就去罢,反正臣自个的祖宗,臣自当会护好,陛下毋庸操这个心。”
周斐之道。
初七那天,赵稚由肖嬷嬷安排的几个小丫鬟梳妆好,绾了个时兴年轻闺阁女子都会喜欢的飞星逐月髻,由于有孝在身,只能简单簪几朵别致的玉兰,穿一身水青色素裳,这样看上去,姑娘眉目如画,仿似画中走出的通身仙气缭绕的仙子。
“嬷嬷,老太夫人的身份,应当装扮得更加端庄些,作此年轻女子打扮是不是不大好?”有奴婢担忧道。
“说什么呢?我们太夫人本来就是年轻女子呀,年轻姑娘就是应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太夫人,你说是不是?”
肖嬷嬷一边帮赵稚绾好鬓边的发,一边看着镜子里简单打扮就惹得人移不开目光的小美人。
赵稚有些迟缓地看着镜中之人,又看向窗边那棵银杏树。
“唔...美,美吗?”她讪讪地对着窗外问。
进宫的马车早已经候好在角门处了,白氏、许氏和施氏都已经恭谨地候在马车旁,赵稚脸上蒙了个面纱,由肖嬷嬷和其中一个小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赵稚上车后,白氏按排份第二个上车,不料刚要掀帘,就看见里头一双凛人的狭长眸子睨着她,把她睨得动作一顿。
周管事慌忙拦住白氏:“回...回二夫人,是奴才疏忽了,今儿你们进宫并不与老太夫人同乘一辆,你们的车还在后头。”
白氏恍恍惚惚地被请下了车子,转身到后面去时,还心神恍惚地回头望了一眼那辆车子。
车是府里最高规制的四牡八辔车,车厢用最好的大果紫檀木,木质坚实且有馥郁安神香味,车内宽敞得能放置下一整张拔步床,以前只有老安国公才坐这辆车,白氏等人还以为这次同太老夫人一同进宫,自己会有幸坐一坐那辆高规制的车。
却不料...
白氏回想了一下刚才车内和老太夫人共乘的世子爷,虽说当时周斐之和赵稚在车上并无过分亲密举止,在大靖,也不是没有男的子孙同老两辈以上的异性长辈同乘一车,但是,白氏总感觉刚才那车里的气氛...怎么说呢,心里怪毛的。
车中只有赵稚和周斐之,肖嬷嬷等人都在车外随行,一般到了宫中她们也不得进入,自有太监宫女会伺候。
赵稚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躲在她的车上,她问了几句话他都惜字如金“嗯”“是”地应答她,眼睛也一直没在看她,多说了几句后,她就没甚兴致地闭嘴,低头去默念拢在袖子里的小抄本了。
车里安静下来时,周斐之突然来了一句:“还行。”
“啊?”赵稚掀眸抬头,什么?
“刚刚祖宗朝窗外问的。”
“哦...”赵稚点了点头,“你果然在树上啊。”
之后周斐之就一直从窗隙警惕着车外,没跟她说话。
过了一会,他余光瞧到她被车内暖炉蒸得红红的脸,眼睛全神贯注在手里的小抄本上,面纱下红唇嚅动,一副认真的模样,似是在默背着什么。
“祖宗怎么还在背宫规?昨夜一夜又没睡?”
“昨夜我吵到你了?”赵稚丝毫没被打断,只蹙着眉微一点头,就又低下头继续背起了。
这时路上遇上个疙瘩,车子趔趄了一下,赵稚被车子震得身子往窗边歪去,周斐之的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赵稚身子后方的横木上,虚虚扶了她一下又收回,微微勾唇笑了:
“昨夜你吵没吵到我,祖宗自个心里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