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你这下巴,歪了。”用刀架在赵同德脖子上的须髯汉子毫不客气一手就掐掉了他的宽下巴,并且把八字胡撕掉。
“喏,跟画像上一模一样,就是老了点。”他弹了弹画卷道。
一个黑衣人刚要去捡落在地上的木马,赵稚一看,平日动作散漫的她突然发了狠似的扑过去拽住了。
“这么紧张这破玩意,难不成东西就藏里头?”
黑衣人话说着,想把她紧拽的手掰掉。
可他一只手刚掰掉,她另外一手就又缠了上来,像水蛭般柔弱却又难缠。
“松开!不然砍了你的手!”赵稚的蛮缠劲惹得黑衣人恼火起来。
黑衣人缓缓摸出了腰间的刀,黑暗中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赵稚的双臂。
但赵稚卯足了劲儿,指间抠出了血,紧抿着唇,小脸犟得通红,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松开给他啊!没了爹爹重新给你雕!”那头赵同德声嘶起来,刀刃在他脖子处勒出了血痕,须髯汉子冷嗤:“顾好你自己!”
几个娘亲和轿夫这时也陆续被黑衣人钳制。
黑衣人的刀落了下来,刀尖即将落在那双纤细的手臂时,一条柔软的缎锦轻轻巧巧把刀柄击开,而后灵蛇一般顺着小姑娘的双臂扎扎实实束并在一起。
缎锦一收,姑娘便被绑着双手上刑架一般高提了上去。
然此时漆暗中,地面上陆陆续续传来惨叫声,没多久便诡异地沉寂下来。
遥远处终于迎来第一道光,随后大半的天都被光团镶边,不远处宫墙琉璃瓦折射得金光闪闪。
曦光下,延安大街上横七竖八都是断落的头颅和身躯。
小姑娘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眼睛便被瓦檐之上的光刺了一下,再睁眼的时候,便见自己双手被人拎鸡崽似的提着,底下悬空有一堵城墙那么高,那人微微挑起一双极其漂亮而狭长的眼睛,散漫地睨她,似乎只要她稍不顺意,他便要松手摔死她。
第2章 ···
赵同德最后失力瘫软在零落的尸首之间,熹娘尚且比较淡定,一路躲开满地障碍往前的时候,发现那些头颅间似乎都沾着些什么,于是俯身去看。
男子黑发如瀑,随金色的晨风微微散开又垂下,赵稚看这头发根根分明,就像根根锋利笔挺的铁丝,又似闪耀着银泽的黑针。
年轻的男子单手提着她,轻声嘲道:“哟,我这是捞了只女鬼上来。”
赵稚她现在不知道自己,熹午晚娘刚才匆匆给她捯饬的时候,因为时间匆忙脑筋没转过弯来,很习惯性地给她画了个又圆又浓的大腮红,眼睛处一大圈给画成烟浓得散不开,活脱脱是给死人画的妆容。
加之刚才在路上哭过,那妆容就更惨不忍睹,能直接吓到小儿止啼的地步。
熹娘捻着指间那根沾染着腥血和些许皮肉屑的头发,看得人傻住了。
“熹娘你在干什么?快过来帮我把尸块搬开呀...”赵同德朝熹娘喊了起来。
熹娘收回散失的魂魄,慌神地转过脸来:“这...这些头颅该不会都是叫一根头发给割断的吧??”
周斐之提着赵稚从高墙上翩然落下,缎带松垂,赵稚“咵”一声滑落下来。
他盯着她带血的手看了一会,“手里揪着什么破玩意?”
只是随口一提,之后便不大感兴趣似的,大步朝赵同德的方向走去。
赵稚手里握着半截断落的木马尾巴,刚才被她太执拗地拽着,竟然把它给掰断了。她呆了片刻后,开始慌神地在尸首间找寻起来。
“你们怎么上京来了?我十阎殿的人呢?”
五年前,周斐之奉皇命四下暗查赵同德他们的下落,皇帝派出去的人,全都有去无回,只有周斐之亲自带着十阎殿的人找到了赵同德。
“都死了,当时对方派来的显然不是像今日这样的无名之辈,不然你派来的人又怎会轻易被杀。这守都守了五年了...”
赵同德轻叹口气,想起那个被他忍痛烧毁的家。
熹娘眼定定地朝面前的年轻男子看,这男子生得高大,足足有八尺高,比赵同德高去一个头不止,与五年前相比,个头是拔高不少,褪去了一些少年锐气,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冷傲和睥睨。
模样长得相当出色,唇红齿白,冷艳不羁,男子中甚少有这样好看的容色,还能柔融到男儿冷硬刚强气中的。他身无半寸铁,身上披了件红至发黑的披风,那颜色仿佛能嗅出腥血味道似的,他一边低头系着腰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赵同德说话。
熹娘简直难以置信,刚才那一群人,他没有武器到底是如何解决掉的。
周斐之腰带系到一半,发现末端沾染了姑娘手上的血迹,默了片刻,毅然抽出扔在地上。
“脏了,不要了。”他轻蹙眉头,十分不喜的样子。
“对了,头颅帮我洗干净,我一会带回去,还有,这是我家门前的路,太脏了我受不了,你们得帮我洗刷干净了,哦,石狮子上有脚印,虽然不是你们踩的,但这些人也是因你们来的,他们死都死了我总不能到地下把魂勾上来,所以你们顺便把脚印也擦了。”
“我好好的在树上睡觉,结果天没亮就被你们吵醒...”他打了个呵欠,眼睛溢出半星泪水,“没时间睡了,我先去交代些事情,一会回来时你们得把事干完。”
说着他就要走,赵同德不可置信地扯住他下摆,
眼睛圆睁道:“可这...周郎君你,刚才可有听我说话?”
他转身低头看了看被他扯皱了的下摆,眼神闪过一丝戾气,吓得赵同德慌忙缩手,用袖子去擦,却发现自己袖子上都是血,反倒把他的衣袍越擦越脏。
“脏了,帮我一同扔了吧。”他又潇洒地把披风脱了。
“周郎君!我们千辛万苦力排众难,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就是要履行当年的婚约呀!你...”赵同德拉住他手不让他走。
“什么婚约,我可不知道。”他眼皮微挑的样子像极了一头慵懒的、逗小兔子玩的豹子。
“当年这婚书是你亲自送来的呀!”
赵同德慌忙从随嫁的匣子中翻出一个结实的檀木盒子,当年这盒子是周斐之带去给他的,只是里头的东西他没有翻过所以不知道,盒子上头的十几把铜锁是赵同德后来添加上去的。
他几经辛苦打开了十几把铜锁,才将里头的婚书和信物拿了出来。
婚书上头的确白纸黑字写着两个人名,赵家女名稚,周公四世嫡孙,名斐之。男方落款处是安国公周老太爷的私印,女方那边落款,则是一枚金色的印鉴。
周斐之应该对这枚金色印鉴很熟悉,因为十阎殿每次有任务出,皆是这枚金色私印来落款。
“你看看清楚呀!”他把婚书拿起来递到了周斐之跟前。
虽说婚书上头有皇印加盖,但周斐之此人,还真不好说,赵同德已经隐隐生了他会悔婚的想法,急得直冒汗。本就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上京的,要是这门婚事毁了,他们沿路曝光了太多,退路又在哪里呢?
这时赵稚找回了她的小木马,她神情有些落寞,宝贝一样抱紧断了尾巴还沾满污血的木马,走了过来。
赵同德见她过来了,忙压下声量,清了清喉咙改口道:“那个...本来就说好了的嘛,我把闺女卖到你们周家当媳妇,你们以后要负责帮我偿还赌债,不然我铁定要被人砍死!全家横尸街头!”
说着他又朝周斐之挤眉弄眼,正欲把那张有皇印加盖的婚书收起,不让赵稚看。
谁知周斐之伸手接了过来。
“行,我帮你还赌债,人带走我不要。”
在赵同德锥心刺骨的目光下,周斐之用婚书一点一点擦拭掉掌心被他揩出来的脏污。末了还有一点擦不掉,就在赵同德衣物干净处揩了揩,没办法,手是他的,脏了总不能砍掉不要不是?
“记得把人带回去。”
“我不要。”
“脏。”
最后他用下巴颐指了下那边抱着个脏兮兮木马的姑娘,她满脸吓人妆容上是糊开的泪痕,嫁衣肩头松落,鞋子还跑脱了,微微露在红色裙摆外的白嫩脚丫沾满了血污。
“这...这...”
赵同德一会儿看看嘴渐渐瘪起的赵稚,一会儿看看转身离开的周斐之,陷入两难。
“爹爹...小木马坏了...我...他不要我了...我...我能跟你回家...回家去嘛...”
赵稚忍了许久,眼泪终于哗啦啦一声涌了出来,哭得抽噎不已。
赵同德心如刀割,忙着哄她。
前方在走着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坏了...木马坏了...爹...爹你说它的根扎在那里...我们...我们的家就一直在这里...可是...可是它的根没..没了,拔...拔了...连连尾巴都断了...断了哇——”
赵稚哇一声哭得好厉害,眼泪顺着脸颊涌出,脸上的妆容越来越不堪入目。四人同时在安慰她,却没能止住她的眼泪。
“坏了就坏了,有什么值得哭的,别说得像是我欺负你一样。”
前方飘来了个不善的眼神。
赵稚反应向来迟钝,可意识不到他那个眼神,只使劲儿使劲儿地哭,天渐渐亮起来,很快就会哭得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周斐之是不在意的,但他越看她那个越哭越脏的模样就有些抓狂,有恨不得把她的脸按在水里用力揉搓把她揉搓干净的冲动。
不过他这人虽然行为偶尔有些不着边调,但分寸感是拿捏好的。
他只是大步地走过来,嫌恶地盯着她看了一阵,然后伸手环过她的脸,从她发后拔出固定头发的簪子。
簪子一经拔出,她那在晨曦下泛着金光的柔软秀发顷刻披散下来,淡淡的馨甜遮盖了些少腥血带来的作呕气息。
周斐之双指夹起簪子轻轻巧巧往她怀里一扎,小木马的尾巴便被簪子固定牢固了。
“这不就好了,多大点事。”
说完,他又转身走了,这次就真的一下子消失无影了。
赵家一家在门外跪了颇久,国公府里的人不敢擅自将他们放进来。
街道上的尸首没多久就被衙门的人带回去了,赵同德协助衙门的人把现场清理干净后,扒拉着大堆人头不肯放。
“这...这些不能给你们,我帮人看着的。”
那捕快冷眼睨他:“废什么话,闹出十几条人命,你们几个也得跟我回去关大牢,你就看着吧。”
说着赵稚她们也要被架着走。
大街上陆陆续续来了些围观的人。
就在这时,一顶紫红色高规格的官轿在门前停下,一声苍老却矍铄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且慢。放人。”
出来的是个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老人,只他那双眼睛却像年轻人的眼睛一样有神,让人过目不忘。
这位就是年愈一百二十多岁的安国公周老太爷,周斐之的高`祖父。
赵同德泪汪汪地把那张满纸血污已经看不清内容的婚书,并那块作为信物的玉佩呈给老安国公。
老人拄拐走到赵稚跟前看了会儿,亲自把手递到赵稚跟前要把她扶起,声音哽咽:
“孩子,你受苦了。”
赵稚有些忐忑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爹,抱着小木马战战兢兢地站起,恭恭敬敬朝老人鞠了个躬。
第3章 ···
安国公把他们五人带进了府内,暂时安置在慈正堂旁边一个小院里。
下人们过来带赵稚下去沐浴更衣时,都被她的脸吓了大跳。
可幸好国公府内的下人都是见过大场面能够临危不惧的,此时看着赵稚那一脸晦气的妆容,内心暗暗惊骇之后,依旧能保持面不改色带她下去沐浴。
赵稚从未见过这么高大有檐角的房屋,也没有见过弯弯绕绕那么多廊道的院子,看着前面那条冗长的通往远处的走廊,她抱着小木马迟疑地望着赵同德。
“爹爹,我...后悔了,你能不能不要卖我,我们一起回家行吗?”
赵同德心被扎了一下,竭力忍住泪,很严肃道:“赵稚,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把你带来这里吗?我告诉你若你跟着我回去,我得不到国公府一分一毫我就死定了!我和你三位娘亲都死定了!”
赵稚抹抹眼睛尴尬地扬了扬唇:“可是刚才那哥哥...那未婚夫说可以帮你还债,叫你把人带回去呀。”
“你一个小姑娘你懂什么!”赵同德的声量不知不觉大了起来,“你祸害了我十五年以为祸害我不够深吗?”
“爹要不是为了给你治脑袋心里压力大,会去赌博吗?他知道你是个无底洞当初一时糊涂答应爹了,胡乱给个说法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懂不?”
“只要你死赖在这里,他就没办法,没办法自然会不停给钱爹。”